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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他不能見周清弦。 論是再想,再念,都是他為了一己私欲欺瞞,周清弦為殺他而來,他卻騙了一段偷來時光。他并不想死在周清弦劍下,與其二人刀兵相見,不如將曾經最好的記憶留存,至少這樣,自己在周清弦心中便仍是美好的,仍是值得留念的。 抱著rourou在山林間過了一晚,第二日,沈知晗便帶著它回了屋舍。 他對自己施了道術法,周清弦若是不去刻意查探,是斷斷發現不了的。他化作老嫗外表,隔著百米,遠遠見了周清弦模樣——五年不見,周清弦外貌雖未有改變,卻更成熟,穩重,端坐在庭院石桌前,畫影劍置于桌沿,他親手編就的紅色劍穗緊緊縛在劍柄之上,似乎從未被取下來過。 rourou湊上前去,周清弦只看它一眼,便又起身去替它買新鮮魚rou去了。 沈知晗便趁著機會進屋收拾行囊,又抱著rourou趕緊從另一道村口而進,繞過市集,將它托付給了一位平日時常往來,值得信任的大娘,留了銀錢,請她務必幫忙照顧好貓兒。 安置妥善,才放心起身離去。 周清弦如何,已經無暇顧及了,想他尋不到人,一段時間定然會自行離去,便趁著這段時間,來到當日男人所說之地,欲探求自己出身相關線索。 瞿塘峽形勢險要,陡崖高聳,長河浩蕩東泄,瀑布奔涌殷天動地,如何也不像能容人在此長居。經古棧道,風箱峽,才在南岸斷崖壁立處尋到一條隱蔽小道,這原本是片雜草遍生的林子,卻被進出的人踩出路來,若不是他有尋路之法,怕是極難找見入口。 此處土壤非常潮濕,兩側盡是密樹野叢,陽光被參天巨樹遮得嚴實,縱在白日也黑壓壓的。沿路前行約一炷香時間,視野稍稍開闊,林木漸疏,方才看見了藏于密林后的全貌。 ——確是一座村落。說是村落,更像寨子一些,數幾十土屋茅檐,破瓦頹垣,一眼望去盡是荒蕪,想象不到是能住人之地。卻偏又有人來往于土路之間,村民男女皆有,雖在行走忙碌,卻身體僵硬,腰背筆直,好似步伐詭異的偶人,對誤入村落的沈知晗更是沒有投去半分目光。 這村落四周白霧繚繞,看人都帶了一層障,沈知晗有些悚然,疾步向前,對路上一大娘拱手問道,“請問……” 他話未說完,大娘竟視若無睹,徑直而走,正欲去向第二人詢問,村道右側一塊不明顯的石碑后傳來聲響,伴著枯葉被踩碎的沙沙聲,一八、九歲孩童竟從碑后探出頭來,撥開頭頂纏繞的枝蔓,一雙黑亮眼睛轱轆似的打量。 男孩發音并不精準,反倒有些發澀,講出的話也結巴,“你也,也是來正念的么?” “正念?” “可現在還是白日呀……” 沈知晗聽著奇怪,便幾步湊上前,欲向男孩問個清楚,還不等他詳細詢問,便被那座被繁密枝蔓遮擋的石碑吸引了目光。 這石碑半人高,四周生滿青綠雜草,久歷風塵而覆了一層厚厚的灰,碑文在風雨剝蝕間已不能辯明,只知并非文字,而是些密密麻麻的咒文,石碑正中倒是刻著三個大字——無定村。 石碑已然有些年份,可從來只聽過無定門,這無定村又是從何而來? 不等他細看,孩童便從碑后鉆出,“唔”了一聲,繞著沈知晗轉了一圈,忽而雙手一撒,喜道:“原來哥哥和我是一樣的人?!?/br> 沈知晗注意到孩童只穿著一件藏藍色薄衫,好幾處已經破損,約莫是林間玩耍時被枝杈巖石劃開,心道:“這家孩子的父母也不盡些責任,孩子的衣物破成這樣,也不縫補一下?!庇忠蚯耙痪湓挾鴿M肚疑惑,拉過孩童手掌,仔細問道:“什么一樣的人?” 男孩歪著頭,眼睛溜溜打轉,“就是一樣的?!?/br> 沈知晗從他嘴里問不出什么關鍵,便轉而想與他拉近關系,“你叫什么名字,剛剛在做什么呀?” “我叫午山肆,剛剛在捉迷藏!”男孩抱住沈知晗一只手腕,嘿嘿笑著:“我躲在這兒,還以為被找見了呢?!?/br> “山肆?好奇怪的名字……不過你藏得很好,我一開始都沒發現?!鄙蛑厦哪X袋,問道:“你可不可以帶我找一下了解一下村里情況的人呀,比如你的父母?!?/br> 山肆看著他,眨了眨眼睛,“母親,不能講話?!?/br> “啊?!鄙蛑香读算?,意識到可能山肆母親是個不能說道的,便換了個說法,“那你認識什么其他人,可以方便講話嗎?” 山肆搖搖頭。 沈知晗還是不放棄,隨意指向村頭一位雙目無神經過的女子,問道:“村里的人都是這樣的么?” “白天……是這樣的?!?/br> “白天?那晚上呢?” “晚上會忙起來的?!?/br> “忙?忙什么?!?/br> “不知道,山肆晚上要待在家里?!?/br> 沈知晗有些無奈,山肆所講前言不搭后語,村里人又是這副模樣,實在問詢不到有效信息。覷見碑上被風沙磨損的“無定村”三字,決定到曾經的無定門一探究竟。 無定門舊址在瞿塘峽最高一座山巔之上,與白帝城遙遙相望,千百年前也曾聲名赫弈,求學者絡繹不絕,皆為無定門絕學“心意氣”而來,據傳門派心法不需要與常人一般刻苦修煉便能順利突破境界,較普通修煉更快上數倍不止。 無定門心法傳承極為隱秘,每名入派弟子都曾宣誓絕不向外人透露半分,每屆招收人數本就稀少,且要求極高。自八百年前陸上靈氣衰弱,弟子數量驟減,長老也另謀出路,久而久之,隨著最后一場大火覆滅,輝煌一時的無定門湮沒在了時間洪流中。 聽聞無定門重建后便成了尋常寺廟,招待一些對修煉不死心的普通人,消息傳出,無定門也就再無半分價值,更無人再于此浪費時間。 瞿塘峽層巒疊嶂,崖陡似城垣,沿山道而行,兼之查探四周,只覺奇詭——照理說來,無定門曾立址于此,縱被山火燒斷了氣運,也該留有百余年的靈力共鳴,可論是他怎么去尋找,都不能在這萬壑群山間感知半點靈氣。 為何會這樣?沈知晗細細想來,又驚覺一事。 無定門成了寺廟這事,從始至終無人真正說自己見過到過,連傳言都是不知何時被帶入眾人印象中。通常江湖傳言多是有具體描述,尤其是頂尖門派覆滅這種能被說書人當作故事敘述的情節,可百年過去,竟無半個說書先生能仔細講出這寺廟所在,又有些什么人,成了什么樣子。 何況在山巔之上作寺廟,幾人會去拜神求佛? 越細究便越毛骨悚然,無定門究竟在隱藏何種不愿令人知曉之事。 他知道自己無頭蒼蠅一般定是尋不到位置的,正要到村里再查探一番,回身卻猛然嚇了一跳,腦袋轟地一聲炸了。 與他告別兩個時辰的山肆,悄無聲響地在他身后兩米處跟了一路,漆黑瞳孔占據大半眼白,一動不動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