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語的手機還在手里舉著，嘟嘟嘟急促的忙音隨著沈青山動作的結束在他耳邊響起。他直愣愣的望著自己的父親，直到沈青山轉身跟他說，

    “你跟我進來?！?/br>
    偌大的書房里只有他們兩人，他眼看著父親把那支手機扔在寬大的書桌上，發出沉重的聲響。

    “你工作的事情已經安排好了，畢業以后你直接去A城的分公司報到。會有老員工帶著你熟悉工作流程的?！?/br>
    他面無表情的坐在書桌后面，一邊翻閱文件一邊開始跟沈明語詳細的規劃著他以后的工作安排，

    “未來的工作跟你現在所學的專業并不相干，不過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一切從零開始，也算是對你的一種鍛煉?！?/br>
    他跟自己兒子說話永遠都像是上級對下級那樣不容抗拒，沈浩謙的手機被他丟在桌上，后來又因為礙事被他隨手撥開，繁瑣冗長的工作事宜被他說得事無巨細，最后抬起頭的時候，才發現沈明語并沒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他只是一直看著那部手機，面目彷徨。

    沈青山猛地將一摞厚厚的文件拍在桌上，“我跟你說話你聽見了嗎！”

    沈明語被他嚇了一跳，他看向自己的父親，眼中更多的是無助和恐懼，

    “爸...”

    沈青山一直在強壓著怒火，不讓自己想起這兩個兒子做下的荒唐事，他認為沈浩謙昨晚在自己面前說的那些混賬話，多半應該是出自他自己本身對父母的抵抗和叛逆，而沈明語天性軟弱，就算真的跟沈浩謙有個什么，也肯定是迫于無奈，并非出自本心。

    可從今早開始，看著沈明語撥來的無數通電話，他努力維持的情緒也開始變得愈發的怒不可遏。

    “我曾問過你畢業以后有什么打算，你也答應過我會聽從我的安排，怎么，難道你現在后悔了？”

    沈明語怎么還能有心思想以后的事，他難受的握緊衣角，顫巍巍的說，“爸爸，我沒有...”

    沈青山的語氣冰冷如刀，“明語，爸爸一直有心好好培養你，可你總是一次次的叫我失望！”

    沈明語聽著只是垂下頭，身體有些發抖。

    “我最后再給你一次機會，好好想想以后該干什么！你今天就回學校去吧，別因為家里的事把畢業耽誤了?！?/br>
    沈青山就這樣對他下了逐客令，卻對沈浩謙的事只字不提。

    沈明語無法讓自己就這樣離開，可面對嚴苛的父親，他又膽怯的不敢開口。

    沈青山冷冷的盯著他，“還不走？”

    沈明語在他面前，呼吸都開始變得吃力，他用一只手蜷起來壓住領口，鼓了萬分的勇氣才敢問出一句，“爸爸，浩謙他...”

    沈青山騰的一下站起身，臉色鐵青，“你想跟我說什么??！把昨天他說過的混賬話再跟我重復一遍嗎！”

    沈明語退了一步，對父親的盛怒感到驚恐，“不是...”

    沈青山將一疊A4紙揚起來甩在他臉上，大聲喝道，“滾出去！”

    飛起的紙張撲簌簌的落在他身上，沈明語空望著身下的一片蒼白，最終還是沒有與父親抗衡的勇氣。

    他用盡力氣走出書房，靠在走廊的墻上，一個人發著呆。

    方才有一張紙劃破了他的臉，創口很小，沒有出血，但是那疼痛還是很鋒利。

    他昨天最后一次見到沈浩謙的時候，沈浩謙的臉上還帶著清晰的指痕。一掌就被打到嘴角破裂，那痛感一定比現在的自己要嚴重的多。

    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問過他的傷勢，就這樣匆匆離開了。

    沈明語用手扶著墻壁，他知道自己現在不能亂。沈浩謙在凌晨時分是給他打過電話的，那時候他一定知道后面會發生什么。

    他跌跌撞撞的走下樓梯，跑進沈浩謙的房間開始翻找。爸爸應該不是強行搶走他的手機的，不然沈浩謙不會用那種平和的語氣跟他通話，他相信沈浩謙一定會給他留下什么東西，至少是一張能讓他安心的字條。

    從他的電腦桌開始，沈明語一層一層的拉開他的抽屜，又將他書架上每一本書都一頁頁的翻開，電腦屏幕后面，鼠標墊底下，他甚至打開他的電腦，想看看桌面上有沒有時間最新的文檔文件。

    床上的被褥還是凌亂的，他翻開枕頭，掀起床單，到最后甚至打開了他的衣柜。

    里面所有衣服的款式，都是跟自己一模一樣的。

    炙熱的情緒涌上眼眶，沈明語猛地關起衣柜的門，閉上眼深深的吸氣。

    現在沒有時間任他將悲傷傾瀉，他還有更多的事要去做。沈浩謙的房間已經被他翻了好幾遍，沈明語找不到他留下的任何消息，之后他跑回自己的房間，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翻找。

    他的動作開始變得粗魯，整潔有序的房間只在短短一分鐘之內就被搞得一團糟，抽屜里所有的雜物幾乎都被翻到了地上，他整理過的書本教材，圖紙資料，也在瞬間落得滿地都是。

    最后他抱著膝蓋坐在滿目瘡痍的房間里，仰頭看著天花板上的吊燈，他雙眼干涸，呆滯的像是被丟在雜物間里的布娃娃。

    半掩的房門在不久之后發出輕輕的聲響，沈明語感覺有誰過來站在了門縫里，但他沒有轉頭去看。

    “哥哥...”

    這熟悉而刺心的稱呼，聲音確是如此稚嫩，沈明語撐起無力的身體，眼中總算是有了些光彩，他抬起手，扯了一個干澀的笑容，

    “浩諺，來...”

    浩諺紅著眼睛跑到他身邊，沈明語背靠著床坐在地上，他摟過小浩諺，用溫潤的指腹抹掉了他臉上的小淚珠。

    浩諺抽泣著，還在安慰他，“哥哥，你別難過...”

    他知道爸爸跟他兩個哥哥都發了脾氣，可他小小年紀，根本無法理解這一切發生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浩諺越哭越難受，眼淚一顆一顆的往下落，沈明語也一直是強壓著想哭的沖動，他畢竟是個大人，在孩子眼里是個依靠，他說不出話，只能是一遍遍的幫他抹著眼淚。

    “哥哥，我，我不知道，爸爸，為什么，要生氣啊?！焙浦V抽噎著問他。

    沈明語不知道該怎么跟這個六歲的孩子解釋這一切，直到浩諺哭著又說，

    “就因為，二哥說喜歡哥哥，所以爸爸才，才生氣的嗎？我也喜歡哥哥，喜歡二哥，這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為什么爸爸要生氣??！”

    沈明語的動作停住了。

    他看著沈浩諺，眼淚在瞬間就滾了下來。

    在這之后，他努力的找遍了家里所有的角落，可都沒能找到沈浩謙留給他的只言片語。沈青山不肯再見他，柳玉梅對他更是無盡的唾罵。他多次問過家里的管家和保姆，可他們都對沈浩謙的去處表現的毫不知情，沈明語不知道是爸爸提前吩咐過還是他們真的不知道，總之他再怎么懇求，也無法得到任何關于沈浩謙的消息。

    學校里他的導師給他打過兩次電話問他什么時候回來，沈明語也知道自己已經不適合再留在家里了。臨走當天他提著小小的行李箱，只有管家許議出來送了送他。

    “早點回學校去，也當是換換環境，你看你都多久沒有好好休息了?！?/br>
    沈明語眼下發青，精神都被抽走了，他最后又問了一句，

    “伯伯，您真的不知道浩謙去哪了？”

    許議嘆氣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不過你也不要太擔心，浩謙畢竟是先生的親兒子，你說先生又能拿他怎么樣呢...等過兩天先生氣消了，興許就讓他回來了?！?/br>
    沈明語也的確是用這些話來安慰自己的，他一直相信沈浩謙不會就這樣忽然間消失不見，他一定會再想辦法聯系自己，也正因為這樣，沈明語的手機幾乎從不離手，每當屏幕亮起，他都會在第一時間點開去看。

    就這樣過了幾天，一次次的失望將他折磨得身心俱疲，當他回到學校的時候，李輝看見他憔悴的模樣，也是嚇了一跳，

    “怎么了你？！生病了??？”

    沈明語連應付一聲的力氣都沒有，徑自走到床邊坐下了，連行李都沒收拾。

    李輝想起沈明語臨走的時候他女朋友還在跟他鬧別扭，如今見他這副模樣回來，李輝第一反應就是他失戀了。

    可看他這樣子，李輝也不好直接張嘴去問，只能旁敲側擊的說，“你要實在心里憋得慌就找地方發泄一下，要不我晚上陪你喝酒去？”

    沈明語沉沉的嘆著氣，說，“不用了”，之后就從兜里拿出了手機，點開微信開始翻看著里面的聊天記錄。

    失戀這種事都要靠自己消化，李輝也不會沒眼力的一句一句讓他心煩，后來他索性留他一人在宿舍里安靜著，自己則出去找同學打球去了。

    沈明語已經很多天沒有好好的休息過了，沈浩謙的離開讓他一顆心整日都安定不下來，他無時無刻不在等著沈浩謙與他聯系，而這幾乎占用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他既然回了學校，就不得不繼續完成他的學業，可他整日魂不守舍，在實驗的過程中也是頻頻出錯，向來和藹的老教授第一次對他拍了桌子，沈明語默默的低頭聽訓，從未對自己有過半分辯解。

    他白天茶飯不思，到了晚上手機屏幕也是整宿整宿的亮著，李輝后來實在擔心的他的情況，終于忍不住問道，“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跟你女朋友分手了?！?/br>
    沈明語還在低頭刷著手機，聞言停頓了一下，李輝見他的手指都有些發抖。

    “不，他不會跟我分手的...”

    見他反應如此，李輝心里也猜了個七七八八，“你別怪我多嘴，你跟她到底把話說清楚沒有啊，你有沒有主動去找過她？”

    沈明語有些醒了，“找他？”

    “對??！”李輝皺眉道，“你去找她，該說什么當面說清楚??！”

    “可是家里已經...”

    “誰讓你去她家了！你不會去學校找她嗎？”

    沈明語一下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迷失多日的他像是忽然就找到了方向，李輝見他頭也不回的就往外走，趕緊跳下床攔住他，

    “你干嘛去??？！”

    沈明語的聲音有些發啞，“去他學校?！?/br>
    李輝也沒想到他反應這么激烈，“你再著急也得等明天??！這都要熄燈了！”

    沈明語最終還是沒聽他的，他趁著夜色打車去了機場，買到了時間最近的一趟飛往沈浩謙所在學校的航班。

    不管怎么樣，爸爸都不可能不讓他讀完大學，他哪怕天天在這里守著，也肯定能守到沈浩謙的蹤跡。

    這幾天他就像是墜入了深淵，直到他站在沈浩謙學校的大門前，心里厚厚的烏云才終于被撥出了一點陽光。

    大學校園所占面積很大，沈明語也是第一次來到這里，他所擁有的的信息只有沈浩謙所學專業的名字，他只能用最原始最無力的方法，詢問校園里每一個經過他身邊的人，知不知道這個專業，認不認識沈浩謙。

    他雖然著急但也不失禮貌，還是有幾個比較熱心的同學給他指了方向，最后他找到了那個專業所分配的教學樓，還正好趕上了他們下課的時間。

    沈明語攔住了一個高個子的男生，問他道，“同學，打擾你一下，請問你認不認識沈浩謙？”

    高個子想了一下，之后回頭看向身后的另一個男生，“誒？你們班是不是有個叫沈浩謙的?！?/br>
    男生走過來，說，“有啊，怎么了?！?/br>
    沈明語有些激動，“他回學校了嗎？”

    男生撓著頭，想了想，“他請假了，好像是家里有人要結婚吧?！?/br>
    沈明語追問，“他請了幾天假？有說什么時候回來嗎？”

    男生道，“那我哪知道，他又沒跟我請假?！?/br>
    沈明語被他堵了回去，眼中瞬間涌現出失望，那男生看他的反應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改口說，“應該也沒請幾天吧，都快畢業了，學校里還有好多事呢?！?/br>
    沈明語給了他一張聯系方式，懇求他如果有了沈浩謙的消息一定要給他打電話，男生狐疑的看著他，問，“你這么著急找他？”

    沈明語盡力的笑了笑，“是啊，他...手機號換了，我有點急事。聯系不上他...”

    男生也挺爽快，“行，回頭我也幫你問問，有消息聯系你?！?/br>
    沈明語自然十分感謝他的幫忙，這也是他連日陰郁過后終于能看見的希望。

    他沒有著急離去，而是在沈浩謙讀了四年的校園里走了走，林蔭道上來來回回的學生，都在這里永遠保留住了他們最年輕的樣子。

    晚上他回到了自己的城市，天空比以往更陰沉了一些，冷冽的秋風吹得樹枝搖曳，隱約還能感覺到拍在臉上的小水點，當他正要趕回宿舍的時候，兜里的手機忽然響了。

    他有預感是那個男生打來的，果然在接通后就聽對面說，

    “剛才我跟我們宿舍的人聊天，說起沈浩謙來著，嗯...他好像退學了?！?/br>
    沈明語如遭雷擊一般立在原地，“退學？不可能！他都要畢業了??！”

    對面道，“是啊，我也奇怪呢，我有個哥們跟教務處的老師很熟，他也是頭兩天聽老師聊天說的?！?/br>
    沈明語久久才道，“他為什么退學...”

    男生壓低了聲音說，“聽說好像是家里欠債，一家子都躲到國外去了?！?/br>
    雨前的狂風吹得愈發劇烈，到后來沈明語也不記得自己說了什么敷衍的話，電話就這樣被掛斷了。

    路上的行人開始奔跑，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不消一刻便將整個城市都淋透了。

    沈明語走在路中央，將這幾天發生過的所有事情都在腦中細細捋過。直到最后一刻他才突然意識到，他好像真的把沈浩謙給弄丟了。

    明明沈浩謙給他打的那最后一通電話就是有蹊蹺，他明明意識到了，卻沒有做出任何動作。

    如果當時他趕回家去，這一切也許就都不會發生了。

    瓢潑的大雨砸在身上，冰冷錐心，沈明語茫然的看著眼前長長的道路，咧嘴笑了一下，之后便是嚎啕大哭。

    雨聲太大了，沒人能聽見他的哭聲，他將所有的情緒宣泄在這雨中，哭到最后連站都站不住。

    那一刻，他感覺全世界的人都是背對他的。

    兜里的手機又開始震動，沈明語早就沒了心思。對面那人好像很執著，沈明語一直不接那邊就一直再打，到最后他終于又一次拿起手機，雨水沖的屏幕一片模糊，但他還是看清了，是秦瑤打來的。

    沈明語剛一接通，秦瑤焦急的聲音便從那邊傳來，

    “兒子！mama這兩天心里總是不安穩。你那邊沒出什么事吧！”

    沈明語蜷坐在馬路牙上，沒有說話。

    “喂？明語！你能聽見嗎？”

    “...我找不到他了?！?/br>
    “什么？兒子，你那邊雨聲太大，我聽不清??！”

    “我找不到他了...我找不到他了！我找不到他了?。?！”

    沈明語狂喊著，終于還是崩潰了，

    “怎么辦！我該怎么辦??！mama，幫幫我！幫幫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