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聞志從藏身的山石后方走出，臉龐也被金光鍍色，柔和立體的曲線，鑄就神像的慈悲。他目送丘杉今下山的身影，背手而立。

    丘杉今身側對他的好感值條呈現鮮紅色，上次見面時的－100，已變成－979，快要突破下限，降至無法檢測的數值領域。

    在這個世界中，即便是他費心對付過的蕭雨歇，也不過是好感值為0。

    徐聞志對系統說：“我記得，在2625號世界執行任務的時候，目標人物在對我好感值為－100時，就將我推到井邊，砍下了我的腦袋。人剛死，眼睛都沒閉上，就那么帶著意識墜入了深井之中。天空的白好刺眼，井壁好臟，水好冷……”

    他在言說刻在他靈魂深處的恐懼，系統卻說：“但你從無敗績?！?/br>
    “因為失敗了，就要重新來過，而無論他把我殺掉多少次，我都要裝作非常愛他。親愛的，這不是最荒謬的，最荒謬的是，在他明知道傷害了我這么多次后，他竟然敢開口說，他愛我，每一次，他都愛我?！毙炻勚距托σ宦?，“好惡心?！?/br>
    過往的死亡畫面在他腦中燃放，他搜尋了七百年的記憶，都沒找到對他好感值這么低的人，而他，曾被千刀萬剮。丘杉今，會怎么對他？

    “我害怕?！彼麑ο到y說，“幫幫我，好嗎？”

    系統承諾：“我會幫你處理掉他的?！?/br>
    徐聞志稍稍安心，他倚靠在小山旁，輕輕地說：“謝謝你，我太累了，不想處理這些事，也不想探究他的恨意從何而來，我和他根本就沒有交集?！?/br>
    “A1，你好好休息一陣，下山游歷、閉關修煉，或是意識潛回我的控制艙，都可以。剩下的事情交給我，你想要的一切都會如愿?！?/br>
    “你騙人?！毙炻勚菊f，“你騙過我。你說我從無敗績，可我明明第一次工作，就失敗了。我不僅沒能攻略下目標人物，反被他吸引，成為他的囊中之物，為他滔天的野心提供支持，當時的系統因此更換了工作人員，幾天過后，我就聽說，第二個工作人員成功攻略下了他。他訴說遲來的愛意，說自己早已動心卻不自知，我那時既稚嫩又好騙，不惜任何代價也要重新回去，我天真地以為，他愛的其實是我。結果，沒過多久他又提出了分手，他說我變了?！?/br>
    徐聞志又重復了一遍：“他說我變了?！?/br>
    他因違反工作紀律而被判處十年監禁。09號攻略系統，也就是如今綁定在他身上的這個系統，選中了他，他提前被釋，代價是要隨它去執行更加危險和艱巨的任務。它抹去了A1這段不堪回首的初戀記憶，它告訴他：“你要記住，在人類世界，信任是唯一的違禁品?！?/br>
    他再沒信過任何人，可他充分信任他的系統，直到他發現，原來09號攻略系統也篡改過他的記憶，只為將他訓練成最優秀的攻略人員。

    人恐怕并不喜歡被擅動大腦。

    他沒對系統說，他再也不會相信它了。他反而將信任掛在嘴邊，驅使系統為他所用。

    系統冷冰冰的聲音里充滿著安撫：“他是個蠢貨，不值得你為他難過?！?/br>
    “現在，陸天闕也讓我有點難過了?！彼麅A訴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他?！?/br>
    系統說道：“我知道了?！?/br>
    冬陽如此溫暖，無差別地照拂大地，徐聞志主動走到光下，蕭雨歇在山頂，已一腳跨入門中。

    他解開丘杉今遞給他的錦袋，取出了里面的物件：一個檀木盒和一塊巴掌大的銅鏡。

    打開盒子，里面放著一顆金丹引，此物可媲美金花小蘗，可助筑基者到達金丹期。

    丘生門一貫奉行自然無為的修行，并不常用丹藥助長修為，畢竟過于功利，有違天道，揠苗助長，也有走火入魔的風險?？山鸬ひ煌?，此藥溫和而安全，是掌門親手煉制而成，一般是弟子比試大會第一名的獎賞，看來掌門對他的獨子確實關愛有加。

    “這么貴重，怎么送我？”

    他回禮的時候，有什么好東西能回？

    他又抬起這一方銅鏡，里面映出的，卻不是他的臉。忽見天際群鳥而飛，又見光從枝葉間隙中瀉下，見人臥舟、云舒云卷、花瓣收攏又齊放、林火四起、街頭熙攘、小雨青巷……彌補他多年一步未出丘生門所錯過的世間萬象。他這才發現，境身上寫著萬象二字，“象”字四周均有縫隙，好像可以轉動，他用手指一拂，“象”字沉底，“夢”字出現。

    四周一下子暗了下來，燭火昏黃，他跨坐在陸天闕的腿上。對方身體很冷，空氣中隱隱彌散著血腥之氣，一層薄被裹覆在他們兩人身上，這不是……多年前自己被樹妖所控，陸天闕為救他不惜放血喂妖，精疲力竭，他為陸天闕取暖那一夜嗎？

    可是，他的身體卻不再是小孩，而是如今的樣子。他想下去，稍一動作，腰便被箍得更緊。陸天闕問他：“去哪兒？”

    “我幫你拿取暖的物件?！?/br>
    陸天闕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了湯婆子，沒有松手，只是側過頭，親了一下他的臉頰，順著軟rou而下，蹭過唇角，沿著下頜線，一路又吻到耳側，他貼在耳邊問：“今天抱著我的時候，你是不是就想這么做？”

    是……但這個夢，好亂，怎么像在多年前，又像是今日的延續。

    陸天闕繼續問：“除了這個，你還想做什么？”

    蕭雨歇看著靜置在桌邊的銅鏡，本想伸手去拿，脫離這個不小心進入的夢境，卻在聽到這句話后，將手收了回來。被親吻后的面部升溫蔓延到了脖頸，回縮的手順勢抱住陸天闕的背，他又往前坐了坐，與對方臉貼臉，他說：“想親這里?！?/br>
    他青澀無比，只是掠過臉頰，用嘴唇碰了碰對方的嘴，很快便分開，身體微微后仰，用帶光的眼睛注視著陸天闕。

    “別動，坐好?！标懱礻I的聲音變得低啞，氣息也亂套，眼光在他臉上流連，看哪里都覺迫不及待，可他卻又輕聲說，“蕭蕭，你還沒行冠禮。沒成年，就不準親人?！?/br>
    “你先親我的。那我不親你，你繼續親我，好不好？”

    話說完，陸天闕兩只手都離開了蕭雨歇，指尖在清心戒上轉動幾圈，便緩緩取下，他具有欺騙性的臉依舊扮演著清心寡欲，他把戒指輕輕放在桌上，粲然一笑，像用延時攝像機記錄下的花苞綻放的瞬間，如此美麗，卻因過近，而形成無形的壓迫感。

    陸天闕把他的手抓住，搭在自己肩膀上，側臉朝蕭雨歇的唇吻了過去，牙關失守，上顎被掃，舌尖進退皆不由己，失神又混亂。

    陸天闕說：“你行冠禮的時候，我們就結為道侶，好不好？”

    “誰要跟你結為道侶才……”蕭雨歇很想說，誰要跟你結為道侶才做這種事，我二十八了，我單身，我婚前自由。他氣喘吁吁，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通順。

    “不跟我結，跟誰結？”陸天闕抬起他的臉，冷冰冰地問道，“你想都別想，蕭蕭。你如果想讓他死無葬身之地，那就可以說個名字出來讓我聽聽?！?/br>
    蕭雨歇有些愣住，他好久沒被陸天闕嚇唬過了，他不習慣陸天闕對他說話語氣這么嚴肅。

    “蕭雨歇?！标懱礻I的左手從他腰側探到后背，將人摟緊，“我克制自己，等你成年，不是為了給別人創造機會的。倘若你心里有別人，我今天就做到最后一步。你回答我，有嗎？”

    沒有沒有，但是蕭雨歇想做到最后一步。

    在夢里，做到最后一步又怎么了？什么法也管不了人做夢吧？

    “陸天闕，再等四年，誰知道會發生什么呢？你不把我里里外外打上你的法印，你能安心閉關嗎？”

    陸天闕眼簾半垂，神情掙扎而痛苦。蕭雨歇終于把這個將要化神的道修拉下神壇……

    “蕭雨歇，菜準備好了，你來看看還想吃什么？”陸天闕的聲音并非近在咫尺，而像是從遠方傳來，蕭雨歇朝旁邊一瞥，才發現自己好端端地坐在桌前，身體清爽。

    陸天闕著一身金絲長袍，面冠如玉，只望向房內一眼，便轉身，喚他跟上。

    “好，我馬上就來?！笔捰晷幌掳雁~鏡扔到桌上，指著它說，“做夢也要講求基本法，你胡亂造夢，我才不是那種人，我恪守道德底線，絕不向欲念屈從，鐵骨錚錚，尊師重道。你，很離譜，你亂編排。我跟你說，師尊也絕不是這個樣子，你真是太荒謬了，什么破玩意兒?！?/br>
    他罵完，又把鏡子丟回錦袋，鎖在桌子里，往外走了幾步，又倒回來加了道封鎖法術。

    “你在說什么荒謬？”陸天闕回過身，有些困惑地看向他。

    “一點私人恩怨?！笔捰晷檬种溉嗳啾嵌?，心虛地不敢看人。

    “還不快跟上，菜涼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