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梓溪坐在工作時的辦公室內，像以往一樣翻看著文件，順便等待約定的人拜訪。

    時間緩緩流逝，紙張翻動的聲音回響，與往常沒什么區別。

    但在他感受到那道熟悉的強烈目光后，不用抬頭，他就知道，他等的人到了。

    他合上文件，看向目光的來源，也就是左側。

    出乎意料的，少年站得離他很近，甚至俯身看著坐在椅子上的自己，導致顧梓溪轉頭的之后兩人的面龐只有咫尺之距，他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肌膚的溫度，但終究沒有觸碰彼此。

    因近距離觀察到他微縮的瞳孔，少年默默退后，直起身軀，直言不諱：

    “抱歉，我認為沒有經過同意就觸碰對方并不禮貌，但對你我確實很好奇，所以只能用這種方式。希望沒有對你造成困擾?！?/br>
    “……沒事?！?/br>
    顧梓溪對此保持微笑：

    你語氣里的理直氣壯讓道歉的話沒有任何說服力呢。

    ……不過，真是驚人的距離掌控力。

    顧梓溪眼神微動，暗忖。

    而少年則是看著顧梓溪皮笑rou不笑的樣子，開始反思自己剛剛那番話哪里說錯了。

    “請問我剛說的有哪里不對嗎？”他虛心請教，“因為很少和人類交流，雖然我已經盡量學習了相應的文化，但還是不能完全掌握，如果我的話讓你不高興了你隨時可以提出，我會改善的?！?/br>
    ‘人　　類’

    確定了，這位確實不是人。

    “不用，你說的并沒有什么不對?！?/br>
    顧梓溪繼續禮貌微笑：

    除非腦子有病，不然都不會隨意挑剔陌生非人類的話吧。

    少年自然能聽懂他話里的婉拒，更清楚自己說錯話了，但在這種情況也確實沒法強行問出錯誤之處。

    他雖然不太懂人情世故，但對于這種明顯會讓對方本就不高的好感度愈發降低的行為還是清楚的。

    他只能被迫轉移這個話題，希望雙方都別再繼續糾結于此：

    “正式介紹，你可以稱呼我為‘澪’，我是為你而來的，除了觀察之外，并不會傷害你，也不會做多余的事。除此之外，其余相關信息我無法告知?！?/br>
    聽出澪言語間掩藏的強硬，還有不問當事人意見就自己行動的態度，顧梓溪有些想笑：

    “你只告訴我名字，所謂的目的也真假難辨，更沒有問過我是否同意你的‘觀察’。請問，這讓我如何相信你交談的誠意？”

    他不再維持客套的笑容，斂起神色，露出些許厲色：

    “你這樣讓我很難辦?！?/br>
    澪聽此陷入沉默：他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他開始想辦法補救：

    “如果你不喜歡我現身，我可以隱藏身形，不干擾你的生活?！?/br>
    顧梓溪盯著他，面上的厲色緩和了一些，算是贊成這個提議：

    談判第一步，成功?

    顧梓溪當然不會為這種發言生氣，對方說不會傷害自己這件事很大概率是真的。既然如此，何不利用這點，誆對方一手，爭取更多的利處。

    但他剛滿意沒多久，對方就丟下一個大招，成功把他惹毛：

    “無法告訴有關信息是因為某種不可抗力因素，并非我所能掌控，所以你在對我知之甚少的情況下容易對我產生抵觸也正常。但據我所知，人類與他人交往的時候并不會太過在意他人的底細，而是更看重興趣愛好和相處是否和睦，我覺得這些條件我都可以盡量辦到?！?/br>
    顧梓溪靜靜聽著對方看似有理有據，自己看來卻十分扯淡的理由。

    “我知道很多關于你的事情，對你的情況姑且算了解，例如你對我做過的調查；對你兒子進行的虐待行為；過去十多年去過哪，結識過哪些人，還有——”

    他停頓：

    “——系統?！?/br>
    短短兩字仿若驚雷，在顧梓溪耳畔炸開，突如其來的沖擊讓他神情瞬間凝固，桌上的水性筆也因手上一時沒收住的動作碰掉，發出刺耳的碰撞聲。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躲閃，側過臉避開他的視線：

    “我并不知道‘系統’是什么?！?/br>
    但剛剛的慌亂行為卻正是他說謊的最好證明。

    為了避開對方的注視，顧梓溪俯身打算撿起筆。

    但顫抖的手指卻幾次都拿不住，反而數次掉落，發出更為尷尬的刺耳聲響。

    “我來吧?！睗纬雎?。

    他半蹲下為顧梓溪撿筆，修長的手指落在黑色筆身上，顯得更為白皙，微垂的眼簾模糊了銀灰色的眸，一片朦朧。

    因為他的幫忙，顧梓溪重新立起身體，卻沒說話。

    ——澪忽然聽到了桌柜打開的聲音。

    顧梓溪右手迅速握住從桌柜中拿出的剪刀，用極其兇狠的力道捅進澪的脖子，并持續加大力氣。

    在做這一系列對普通人來說必死的動作時，他的手，自始至終都沒有顫抖。

    但出乎意料的是，澪的身體并非真正的人類身體。

    因為在他弄出的傷口之中，始終沒有血液流出，只能窺見紅色的肌理，在澪的呼吸下顫動。

    顧梓溪皺眉：

    果然想靠偷襲殺死對方還是太難了。

    沒辦法，畢竟是在對方說出“系統”后臨時想到的主意，不能太過苛求。

    而剛站起來一半被一連串連招招待后的澪有些茫然，怔愣著抬頭開口：

    “你的行為……在我意料之外?！?/br>
    “如果能讓你猜到，我還會做嗎？”

    這個情況下顧梓溪也不用再維持虛偽的客套，他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冰冷：

    “你的身體也在我意料之外?！?/br>
    澪沒管那把剪刀，而是看著顧梓溪的眼，有些好奇：

    “對于這次沒法殺死我這件事，你會失望嗎？”

    “不會?！鳖欒飨_口，“畢竟就我個人理解，作為非人類的你還不至于如此輕松就能解決?！?/br>
    “但就算希望不大，也總還要嘗試一下?！?/br>
    萬一有驚喜呢？

    澪感受著脖頸內寸寸突進的硬物感，忽然有種莫名的感覺：

    好像，這時候，他們才是真正的坦誠相談。

    “我想問你一件事?！睗沃币曨欒飨?，詢問自己一直期望得到答案，“這張臉，你喜歡嗎？”

    顧梓溪有些詫異地挑眉，隨即輕笑著掃過他的臉，眼中冷意消散：“當然，畢竟很漂亮，不是嗎？”

    澪頷首接受，絲毫不在意因為自己動作撕裂得更為恐怖的傷口：

    “你喜歡的話，這張臉就還算有價值?！笨磥硭鸭祟惖膶徝?，統計整合后制造這具身體的工作不算浪費。

    話音未落，他側頭看了一眼插進自己脖頸的剪刀，補充：“不過就結果來看，‘人類對于美麗的事物更為寬容’這個理論并不成立?！?/br>
    自己希望憑此留下好印象的計劃也宣告破滅。

    “或許吧？”顧梓溪帶著笑意輕聲反問，同時加大手上的力度往下壓。

    他能感受到在自己的重壓之下血rou寸寸撕裂的突破感，直至碰到一個堅硬的阻礙。

    那是骨頭。

    這一情況最直觀的體現便是剪刀沒入近三分之二的金屬部分，還有澪脖頸處隱約延展到咽喉處的深色裂痕。

    他為自己制造的身體皮膚過于白皙，導致在受到創傷時，表現也更為明顯。

    察覺到的顧梓溪減輕力道，調整剪刀尖部的位置，并不打算用剪刀和骨頭進行硬碰硬。

    在重新感受到更為柔軟的血rou后，他再次用力——

    “噗嗤——”

    這是剪刀徹底脫離血rou的聲音，也是澪一半脖頸被徹底撕裂的聲音。

    細碎的rou塊在半空灑出一道弧度，悶聲落地。

    感受到頭顱的搖搖欲墜，澪出于禮貌扶了一下，詢問：

    “請問，這樣發泄后，你高興一點了嗎？”

    ——發泄。

    聽此，顧梓溪眼神微冷，手上輕巧一甩，讓因自己粗暴行為帶出的血rou飛落在地，發出細碎聲響。

    沒關心剪刀上殘留的零碎rou沫，他只是放回桌上，哪怕弄臟了原本干凈的桌面。

    “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應該……并不高興，因為我沒有被你殺死?！睗纬聊?，還是選擇實話實說。

    但因為脖頸分裂，原本清冽如泉的聲音也因此變得破碎不堪，好似老舊的風箱嘶啞作響。

    顧梓溪表示……太難聽了。

    他決定委婉的表示一下自己的嫌棄：

    “你這樣說話是不是有些不方便?！?/br>
    澪聽懂了他的潛在含義。

    他將微斜的頭顱安回原位，原本猙獰的傷口在片刻就恢復原樣。

    他抬頭，露出纖細修長的脖頸：

    “我們可以繼續談了嗎？”

    顧梓溪沒有坐下，依舊站著：“我并不認為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還能繼續當做沒事一般交談?！?/br>
    他并不在意自己辛苦半天的成果，澪如此輕易就能恢復原樣。

    “不過……你這副身體真奇怪?！鳖欒飨y得有些好奇，“明明創造了身體，放好了骨和rou，為什么不為它注入血液？”

    “因為人類的身體流血很麻煩?！?/br>
    澪抬起手，橫放在顧梓溪和自己中間：

    “為了維持血液的流動，人類的身體需要維持一定的含量，但人類的身體又很脆弱，輕微的擦傷都可能導致出血，而受傷流血，又需要及時補充，創造一個不斷生產血液為身體專門的機器也沒有必要。所以在我發現將血rou制作成紅色也可以掩蓋沒有血液后，就放棄了?！?/br>
    澪用另一只手拿起剛剛的剪刀，對準手腕內側動脈的位置，狠狠劃下。

    手腕隨著他的動作撕裂開，在最后，甚至只剩薄薄一層皮rou勉強粘連。

    你對自己下手比我還狠吶。

    顧梓溪咋舌。

    “就像這樣?！碧嗳趿?。

    澪表情嚴肅，闡述著自己對于人類身體的認知。

    顧梓溪聽懂了他的意思，并對此表示——

    你是不是對人類的身體有什么誤解？

    “不過，如果你想的話，我會為這具身體植入血液的?！?/br>
    “好啊?！鳖欒飨饝暮芩?。

    這回復速度讓澪愣了一下。

    他剛要開口回應，臉上就多出了一片熱度。

    顧梓溪用雙手捧住他的臉，低下頭靠近，臉上明明滿是笑意，卻讓人遍體生寒：

    “畢竟這么漂亮的一張臉，被殺時沒有鮮血點綴，無端少了些趣味呢?！?/br>
    他這樣說著，一只手拂過他的面龐，指尾掃過臉頰，泛起一陣癢意。

    他說話時一直目光溫和，視線溫柔，言語間的欣賞也發自內心。

    但澪卻能很清楚的察覺到，他的夸獎只是對于一件美麗精致的物件，如何裝扮才能更為賞心悅目。

    在顧梓溪將手放下后，澪依舊對這發現有些困惑，但并不妨礙他愿意為讓對方滿意做出讓步：

    “那好，根據你的提議，我會為這具身體植入血液?！?/br>
    他握住顧梓溪的手，那是一個恰到好處的力度，不疼，甚至很溫柔，但卻牢牢禁錮住顧梓溪欲收回的趨勢。

    他這時才真正展露出人類與非人之間不可抗衡的差距。

    顧梓溪眼神微暗，突然又想拿起放回桌上的剪刀了。

    澪俯身，在顧梓溪手背上落下一個克制的吻。

    微涼，柔軟。

    “期待下次見面能讓你滿意?！?/br>
    話落，眼前之人便如煙霧般消散在空氣中，連同地上，剪刀上殘留的rou沫也消失不見。

    顧梓溪對此嘆為觀止：

    不錯，連怎么收拾兇案現場都不用考慮了，這售后服務簡直友好到離譜。

    但被這樣對待竟然一點脾氣都沒有，對自己一定程度上過于順從，甚至看起來還打算長期發展——

    “真是的?！鳖欒飨櫭甲?，向后仰靠在椅子上，閉眼嘆息：

    “被很麻煩的東西纏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