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準早退了。

    逃回出租屋，躲進小被窩。

    他像煮熟的基圍蝦，環抱雙腿，蜷縮在被子里，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咬著下唇一聲不吭。

    手機屏幕從剛剛開始就一直亮個不停，嗡嗡作響，震動不停。

    第一次，林準動了辭職的念頭。

    雖然這三年來，他沒少在公司遭受或明或暗的學歷歧視，但他還從來沒有這么真切地感受過同事們的惡意，那些諷刺與嘲笑就像容嬤嬤的繡花針一樣，朝他的心尖上扎。

    又不是沒有認真工作，又不是沒有想提升自己。

    是不是一群白羊里面多出來了一只黑羊，黑羊就不能再生活在羊圈里面；是不是一堆圓形里面出現了一個三角，三角就需要把自己擦掉省得礙眼。

    手機還在響。

    林準胡亂地擦了兩下眼睛，淚水沾了一手。

    他從床頭的卷紙上拉出來一大截，狠狠地擤了擤鼻涕，才摸索著打開手機。

    點開微信，置頂的一長串的都是楊莉的小紅點。

    莉莉羊：準準，你怎么早退了？

    莉莉羊：準準，你不在我好無聊?。撸?＿」∠）＿

    莉莉羊：我靠，你到底和新主管怎么回事啊，他剛剛還特意來組里問你去哪里了！

    莉莉羊：準準……你知道我一個人吃午飯有多凄慘嗎……害得我都沒有吃飯的心情了，只去全家買了個奧爾良烤雞飯團（扭曲）（蠕動）（陰暗地爬行）

    莉莉羊：［圖片］

    莉莉羊：啊啊啊啊，還好你走了，新主管突然開全體臨時會議，暈死＿（:＿」∠）＿

    莉莉羊：［視頻1］

    莉莉羊：他居然在講你的那個項目誒，怎么回事??？

    莉莉羊：［視頻2］

    莉莉羊：［視頻3］

    莉莉羊：我靠我靠我靠！林準?。?！證據確鑿！你還敢說你和新主管沒有關系！我靠！太帥了吧！為了你在全體員工前發大瘋誒，KSWL！KSWL！KSWL！

    莉莉羊：準準快回我快回我快回我！

    林準一愣。

    點開圖片，是楊莉拍的被咬了一口的飯團。

    往右滑，是楊莉偷拍的視頻，大會議室里，李洛卡站在講臺前，一臉冷淡。

    林準點了播放鍵。

    李洛卡身后巨大的幕布上投影的正是林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他廢寢忘食修修改改一個月的有關于利用海洋能的發電的PPT。但是細節又不太一樣，不知道誰給潤色過了一遍。如果說原來的林準的PPT是臟兮兮的灰姑娘，那李洛卡身后的則是穿上水晶鞋的仙度瑞拉。

    林準直覺是李洛卡改的。

    “……項目介紹到這里……接下來請大家各抒己見，暢所欲言?！?/br>
    李洛卡的聲音聽上去比平時來得低沉，他不笑的時候像絕崖峭壁上的藏羚頭領，傲慢地睥睨著臺下的從屬們。

    視頻抖了兩下，是楊莉在偷偷切換視角，林準看見平時不待見他的同事們都在悄悄議論，幾個大組的組長自信昂揚地舉起手來。

    李洛卡掃視了一圈，視線最后落在Mary身上。

    “Mary，你覺得這個項目怎么樣？”

    視頻到這里戛然而止。

    林準又點開了下一個視頻。

    楊莉沒有錄到Mary的發言，視頻里說話的是另一個人，他對剛剛李洛卡展示的項目侃侃而談，字里行間都是褒贊之詞，林準覺得這個人的聲音有點耳熟，好像是平時C組總是用鼻孔看他的Tom。

    Tom并不在視頻畫面里，楊莉固定了一個機位，這個角度只能看到站在臺上認真傾聽下屬發言的李洛卡。

    “所以，你和Mary都看好這個項目，是嗎？”

    得到對方肯定的回答，李洛卡又問道。

    “接下來，我想請在座的各位共同參與表決，認為這個項目值得推進的，請舉手?！?/br>
    視頻里安靜了一會兒。

    李洛卡忽然笑道：“看來絕大多數的研發部成員都贊同這個策劃案是有潛力的，對吧？”

    視頻放完，林準又打開第三個視頻，和前面的是連在一起的。

    楊莉換了一個角度拍攝，她放大了焦距，林準能清楚地看到李洛卡的表情。

    “這個策劃案是由研發部A組的林準所提出來的，并且通過了董事會的決議。雖然項目部分細節還有些粗糙，但正如剛剛Mary提到的，是一個充滿了生機和可能性的提案?！彼捯粢晦D，神色如同泰坦尼克號撞上的冰山，藏于海平面之下的才深不可測，“Pearl的企業文化是開放、包容，尊重。這也是為什么Pearl會在全世界各個國家都開設辦公點，并經常向我們的員工提供各種技能培訓的機會。但是很顯然，在我們部門，還有相當一部分的員工沒有學會尊重他們的同事，沒有辦法包容社群的多樣性?！?/br>
    他又停頓了一下，加重了語氣。

    “能力方面的不足，可以通過培訓提升；但是個人素質的缺陷，就不是那么容易改變的了。話盡于此，諸位好自為之?！?/br>
    臺下鴉雀無聲，李洛卡冷冷地丟下最后兩個字。

    “散會?！?/br>
    視頻播到這里就結束了。

    林準羞得耳根子都紅了，他胡亂地給楊莉回了一個1，就把手機拋到一邊，臉深深地埋進枕頭，心砰砰得狂跳不止。

    什么嘛，搞得好像傻白甜電視劇里的護妻狂魔。

    一想到視頻里的李洛卡那么嚴肅認真地護短，林準就忍不住揪著被子吃吃地笑，之前哭的眼淚甚至還掛在眼角上。

    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不管怎么說他可是賣了屁股的，如果不繼續上課豈不是虧大了。

    擠了兩個鐘頭的地鐵晚高峰，千里迢迢而來的林準如此說服著自己，并敲響了李洛卡的房門。

    李洛卡開門的時候有些驚訝，他剛洗完澡，腰間系著一條大的浴巾，赤裸著上半身，還沒吹干頭發，白色的毛巾搭在頭頂上，水滴順著下頜往鎖骨流。他的身材很好，一看就是有常年健身的習慣，林準的眼睛一時不知道往哪里放，莫名有些口干舌燥。

    “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會來了?！?/br>
    他擦了擦濕漉的頭發，把毛巾搭在脖子上，從冰箱里拿了一罐可樂，很自然地遞給林準，看上去一點也不為早上的事情生氣。

    林準反而更愧疚了。

    “對不起?！彼÷曕閲说?。

    大片的陰影落了下來，李洛卡走到林準面前，彎下腰，輕輕揉了揉林準的頭發。

    他的動作很小心，好像在安撫容易受驚的小動物。

    “沒關系?！?/br>
    李洛卡的語氣也溫柔。

    “快進來吧，小核桃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