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甲底部快速噴氣，機甲被迅速帶往海面。某刻，黑沉的海面被巨物破開，陳舊的機甲高高飛起，之后狠砸在了金屬浮板上。

    并未聽從晏南指示，始終等在那里的幾人迅速迎了上去?，旣悓C甲掀過來，破碎開的防護罩內，晏南閉著眼不動，似是已陷入昏迷。

    莉莉哭著跪倒在冰冷濕滑的地面上，瑪麗對著通訊器道：“指揮官已回收，狀態不明……”

    －

    整整三日，晏南才從昏迷中醒來。見他睜眼，坐在床邊的雪蘭立刻握緊了他的手，緊張道：“怎么樣，有哪里不舒服嗎？”

    晏南視線停在空無一物的艙板上，好似仍陷在夢中，好幾秒才遲緩地移動，來到雪蘭臉上。

    “我沒事，”靜了片晌后他開了口，語氣有些輕飄，“不用擔心?！?/br>
    雪蘭坐在床邊，低垂下頭，將前額磕在了握在掌心中的晏南手指上?！皼]事就好，”他低喃道，“你可算醒了。馬汀說你身體沒問題，昏睡可能是精神壓力太大，或是太疲乏了，可你就是不醒，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br>
    聽見了對方軟弱的話，晏南沒有出聲安慰，也沒有做出任何安撫的舉動。他無聲無息地平躺著，任由雪蘭抓著他的手。

    雪蘭并未在低落中沉溺太久，很快整理好心情，拿過水杯服侍他喝水，又去拿飯菜要喂他吃。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水后，晏南拒絕了他進一步的照顧，起身去了桌面用餐。

    他進食的動作有些緩慢，吃一會后停了下來，微垂著眼，拿著餐勺不動。

    考慮到他已長時間沒有進食，胃有一定萎縮，雪蘭猜測他大概吃不下。沒有勉強他，雪蘭看了他一會，輕聲問他在海底發生了什么。

    晏南放下餐勺看向他，一雙灰眸深窅而凝沉，緘默不語地同他對視，情緒深得令他看不清究竟。

    下面大概發生了不好的事，雪蘭后悔自己冒然問了，轉而安撫道：“你不想可以不說，沒關系?！?/br>
    “……”

    晏南收回視線，眼睫垂下，“這一次太驚險，我以為要失去你了?！?/br>
    “……”他的話令雪蘭心里不怎么好受。把手覆在了他手上，雪蘭將手指擠入他指縫中，一點點用力握緊了，“是你在涉險，是我差點要失去你了?！?/br>
    晏南由他握著手，沉默著沒有回話。他的手很冷，像一塊寒冰，雪蘭將他的手拉下，打開外套捂在了懷里。

    “都過去了?！毖┨m放松了語氣，向他說明了情況，告訴他現在還在失前星，他昏迷了三天，大家都很擔心。

    晏南應了聲，微微用力，將那只捂不熱的手抽了出來，拿起餐勺繼續進食。又吃了幾口后，像是整理好了情緒，他開口道：“我得到了斯派克總部的地址?！?/br>
    除了影像外，塔頂影像旁還放著一塊記錄屏，點開后，上面是一張星圖，一顆名為天啟星的星球被標注為“斯派克集團總部”，星圖下寫著一句話——“南南，我等你?！?/br>
    會這么稱呼晏南的人只有一個，就是他尋找已久的母親。影像、地址，都是對方留下的餌食。重重謎團裹挾著的、被晏南稱作母親的女人，正在將這一行人引向終點。

    沒有向聯邦軍方進行匯報，晏南重新標定了星圖。在太空靜漂著的獨角獸號被重新啟動，徑直趕往天啟星。

    －

    一個月后的這天，雪蘭正在左舷了望艙內以星空為背景做莉莉的模特。保持著姿勢不動，他問莉莉，“你這半年一共畫了多少張？”

    “二十多張，”莉莉道，“大部分是太空，人物畫了你、灰燼，還有幾名艦員，本來要畫晏南，但他沒時間當我的模特?！?/br>
    雪蘭點了下頭，“斯派克的事馬上結束了，之后我們可以回一趟塞尼格斯，在那住一段時間?！?/br>
    “真的？”莉莉眼睛亮起，反問了句，像是不敢置信。

    “嗯?！?/br>
    莉莉點了兩下頭，“太好了?！?/br>
    雪蘭不再說話，繼續保持姿勢。過了會后，莉莉難掩興奮地放下畫筆，抬起頭沖他笑，“雪蘭，我好高興，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去森林里散步嗎？”

    “當然可以?！?/br>
    “還有釣魚，游泳，買裙子，看電影，我有很多想跟你一起做的事……”莉莉重新拿起筆，嘆了口氣，“真想立刻回去?！?/br>
    “快了，”雪蘭安慰道，“等在天啟星找到晏南母親，這一切就都結束了?！?/br>
    先前還興奮的莉莉聞言靜了下，但很快又掩飾地拿起畫筆，對雪蘭道：“你不要動，看遠方?！?/br>
    雪蘭并未察覺，正要照做，通訊器中傳來了獨角獸號的公共廣播，瑪麗說道：“天啟星到了，請作戰單位來作戰會議室集合?！?/br>
    －

    天啟星是一個宜居行星，不在人類聯邦的行政管轄范圍內，被小行星帶包圍，進出困難，因而被認作荒廢行星，目前不屬于任何勢力或政府。

    瑪麗調出星球表面的掃描三維圖，將熱帶的一個港灣區放大，之后指著一處占地面積驚人的海畔設施道：“已確認這里就是斯派克的總部，擬定進入路線有兩條，海面或者陸地。陸地是主要出入口，會遭遇大量火力，海面則通向總部后方，僅有一道密碼門，適合潛入?！?/br>
    沉吟片刻，晏南道：“我們等到晚上，安德森跟我各帶一隊，我從海面潛入，安德森帶人從正門直攻?！?/br>
    這一回獨角獸號毫無保留，所有作戰單位一齊出動。莉莉、雪蘭、馬汀、Ci跟隨晏南，其余人跟隨安德森從正面進入，吸引火力。

    入夜后，斯派克總部后方的棧橋邊出現了幾道暗鉤，幾道身影幽悄地從海面上出現，通過收縮鉤繩，來到了棧橋上。用消音手槍擊殺警衛后，Ci摸至窄門邊，駭入門禁系統，將后門悄悄打開了。

    剩余幾人無聲跟去，順利進入了斯派克總部內。即使是晚上，斯派克總部內卻依然燈火通明，道旁一間間巨大的實驗室內仍有身著實驗服的研究人員在不斷忙碌。設施內很靜，走道空曠，凝神靜聽，似乎能捕捉到實驗品疼痛的低吟聲。

    小隊無聲前行，不多時，整個設施發出了刺耳的警報聲，進入了戒嚴狀態。

    “安德森，”晏南在一個拐角停下，低聲問他，“情況如何？”

    “我們已經找好掩體開始進攻，目前狀況不錯?！?/br>
    “好，我們已經進來了，正在深入?！标棠辖淮俗约哼@里的情況，命他繼續吸引火力后切斷了通訊。

    幾人繼續向前，一路上消滅了數名警衛。穿過空蕩的餐廳后，他們聽見了巨大的爆炸聲，像是來自設施外。

    “安德森，報告情況！”晏南背靠在墻上，壓低聲音道。

    “咳、咳……”好幾秒后，安德森才啞聲回應，“來了一些半人半機械的東西，射中就爆炸。目前傷亡大概三分之一，還撐得住?！?/br>
    “堅持住，少校?！标棠蠎?。

    潛入隊加快了速度，穿過幾間空無一人的實驗室后，他們進入了一個房間，腳步頓緩——房內光線昏暗，熟悉的布局令眾人回想起了曾在C9星系的地下設施內看見的殘酷景象，鋪天蓋地的培養罐撐得人眼睛發酸。

    馬汀走去了一個培養罐前，拿起研究記錄快速翻看一遍，又去翻另一個，連續翻了五六個后，他看向晏南，“機械載入情況可逆，兩小時，我能救下他們?！?/br>
    晏南默了幾秒，按開了通訊，“安德森，你們能撐多久？”

    通訊器中傳來劇烈的炮火聲，安德森粗喘著大聲道：“指揮官！你們需要多久，我們就能撐多久！”

    一旁同樣在翻看研究記錄的Ci在公共頻道中聽見了安德森的聲音。隱隱攥緊了拳，他低聲說了句，“這些人、還有外星人，都是罪犯，或者流浪漢——”

    Ci停住了，沒有說出后半句，但言下之意已足夠明確：沒必要為了他們犧牲我們的隊友，聯邦培養了多年的精銳兵士。

    馬汀并未等候決定，已離開房間，返回前一實驗室開始工作。

    培養罐散發著幽藍色的光，晏南和剩下幾人站在這些瓶罐間，沉默得格外壓抑。莉莉很輕地摸了一個培養罐的玻璃，透過厚重的液體，看著里面喪失意識的年輕人，“罐子里的生活會改變人，如果有未來，他們可能會想做個好人?！?/br>
    Ci別過了臉，不再作聲。

    片晌后，晏南做出了決定，“Ci，你留下保護馬汀醫生，我帶莉莉和雪蘭繼續推進?！?/br>
    “是，長官?！盋i應了聲，轉身離開房間，去了實驗室。

    晏南帶著剩余兩人穿過實驗室，繼續向前。經過幾番激烈的遭遇戰，他們來到了一處格外靜謐的區域。這是一間寬闊的圓形房間，周圍沒有警衛，中央是一白色平臺，可以通往地下。警戒著走下樓梯，引入眼簾的是一間擁擠而雜亂的大型實驗室。

    實驗臺上到處擺放著瓶罐，燈光昏暗的深處則是數個高大的培養罐，里面培養著形態難辨的類人生物。這些長相扭曲的生物，身上皆插著機械長管，莉莉看過去時，有一個恰好微微抽搐。

    面色發白地垂下眼，她看向了一旁。不經意間，她在一個打開的實驗記錄本上看見了熟悉的字跡，呼吸頓時變得急促，“這里是——”

    她話音未落，前方一三米高的鋼制培養罐后無聲地走出一人。說是人并不準確，因為她看起來更像是個人類與機械的完美混合體，臉上有著缺乏感情的理智。她一雙紅眸在暗光中發著亮，臉上隱隱可見裂痕，裂痕中閃爍著幽光，仔細看去，裸露在外皮膚上能夠辨認出機械質的光華。

    莉莉未說出口的話語卡在了嗓子眼，保持著微張的口型靜在了原地。原本警戒的晏南緩緩放下了槍，隔著十幾米距離怔忡地遠望著她，嘴唇翕合，無聲地喚了聲——“mama?！?/br>
    穿著實驗服的母親缺乏感情地看著他們，雙手插在實驗服兩側的口袋中，緩步游移，一雙赤瞳像閃爍的機械燈，無波無瀾地掃過眾人，停在了雪蘭臉上。

    本該是親人重逢的感人場景，即使有過不幸過往，也該從尷尬轉向冰釋前嫌，但眼前這場景卻是雪蘭想象不出得詭異。

    四目相對的瞬間，時間仿佛靜止了，第六感一般，他生出了一種毫無緣由的危機感。正要求助地看向晏南，視野中，腳步停下的“女人”忽然將雙手從口袋中抽出，連帶著抽出了兩把手槍，向他瞄準，沒有任何遲疑，扣下了扳機。

    電光石火間，慢動作一般，雪蘭看見晏南發怔地偏頭看向他，瞳孔放大，仿佛失了呼吸。

    “砰”一聲后，他被重重撞了下，恍惚間垂首看去，玫瑰色的長發混著血光撲了他滿懷。懷中的身體直向下墜，血腥氣灌滿鼻腔，他下意識撈住了對方，喃喃喚了聲，“莉莉？”

    “……”

    晏南猛地進了口氣，強迫自己收回視線，舉槍對準了“女人”?？嚲o了下頜線，他寒聲質問道：“你是誰？”

    聽見他的問句，對方看向他，眼中沒有感情，仿佛一個機械。沒有給出任何回答，“女人”再次舉槍瞄準了雪蘭。

    眉宇下陰影深重，晏南目光緊鎖，低低說了兩個字——“住手......”

    話語落在了空處，“女人”不為所動，就要扣下扳機。千鈞一發之際，晏南槍頭微轉，瞄準她手腕扣下了扳機。

    子彈飛射而出，卻未能擊中對方，那一瞬間，“女人”速度極快地閃避開來，放棄了射擊，轉身逃竄向實驗室深處。

    似是有些失神，靜了兩秒晏南才緩緩放下槍，轉過頭看向另兩人——

    血泊浸染了地面，一片狼藉。雪蘭正將莉莉緊抱在懷，壓著她腹前的槍眼，輕聲跟她說著話。

    沒有太多時間猶豫，晏南垂了眼，轉過身向著實驗室外看不清究竟的黑暗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