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琴森的故事/二少爺的威脅/和主人黏在一起吃晚餐
臨近圣誕節的一天早晨,穆雷·薩繆爾先生像往常一樣,在餐廳享用獨自一人的傳統早餐,他的狗琴森趴在他腳邊。秘書走進餐廳,恭敬地報告:“大家都在一樓等您了,先生?!?/br> 塞繆爾正用餐刀把水煮蛋切成小塊,然后用手捏著喂給琴森吃,輕輕地“嗯”了一聲。琴森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圣誕節臨近,各個區域的負責人會在節前做一次大匯報,塞繆爾會花上整整一天。琴森只吃了一點食物就不想吃了,塞繆爾也沒有勉強他塞進去,一邊摸著他的頭,一邊頭也不抬地說:“琴森沒吃多少,你待會盯著點,薩拉?!?/br> 盡職盡責的女仆長立刻回答:“是,先生?!?/br> 琴森默不作聲。黑道教父的意思很明顯了,他不會帶琴森去待會的會議現場。琴森心里有點酸楚,平時在辦公室里見下屬時,薩繆爾一直都允許他待在身邊的,還時不時會喂一塊狗餅干給他。他頓時有些蔫,但薩繆爾先生做的決定,沒有人可以改變。 “你已經金盤洗手了,琴森?!焙诘澜谈笢睾投蝗葜靡傻卣f。琴森喏喏,目送著主人離開餐廳。他沒什么胃口,等主人離開后,趁女仆長不注意,從另一個方向也溜了出去。 琴森在三樓溜達了一會兒,穿過長長的走廊,路過開著暖氣的溫室花園,又繞回餐廳。三樓的小餐廳是教父平時一個人使用的,只有一張小小的桌子,布置精致而巧妙,四周都放置著雕塑或者鐘柜,此刻餐廳里的壁爐正暖洋洋地燃燒著。中午到了,琴森不得不回到餐廳,坐在食盆前,盯著里面的東西發呆,女仆長薩拉束手站在他身邊。 “給您換了南瓜沙拉、黃油煎蝦仁和黑松露貝殼意面,”女仆長說,“如果想吃甜食,廚房里還準備了水果奶凍?!?/br> “謝謝,薩拉?!鼻偕筲蟮卣f?,F在樓下的會議進行到什么地方了?第幾個人了?薩繆爾先生是不是在點評?有沒有人被撤職或者表揚?琴森完全沒有辦法克制自己不去想,薩繆爾這段時間對他太好,甚至開了個角門作為狗洞,允許琴森在他見客人時自由進出書房,任何工作都不會避諱著他。琴森從來不覺得這是優待,他一直都是幫派里的核心成員,對他來說就像這就像吃飯喝水一樣正常。他時刻恪守狗奴的本分,絕不打擾主人工作,偶爾乖巧地抬起下巴給主人撓一撓,或者吃主人喂的小零食。 可是今天,當他切切實實失去旁聽年終會議的資格時,他深刻地懷念起那種感覺。他甚至想念在書房里,隔著那張寬敞的書桌,他和主人都在一邊,其他人都在另一邊。只有他和主人在一起。 “恕我直言,您已經舉行過退出儀式了,是塞繆爾先生親自作保的?!鼻偕詮慕裉煸缟下犕臧才藕缶蛂ou眼可見地蔫起來,連女仆長也忍不住開口,“他給了您最好的。您本來就不應該參加這場會議?!?/br> “我明白,薩拉?!鼻偕聊肆季?,輕聲道。 薩拉女仆長服務塞繆爾家族超過三十年,毫不夸張地說,她親眼見證了琴森的成長。大概有七八年的時間里,琴森是薩繆爾的第一秘書,為了隨時能夠投入工作,也住在這棟宅邸里,享有一間單獨的臥房。后來他承擔更高的職位,也順理成章地從這里搬出去,新的秘書住了進來。但琴森記得那些年里,薩拉就像一位女性長輩,把他的衣著吃穿打理得井井有條。即使后來他蒞臨副君之位,也十分尊敬這位精明干練的老女仆長。 琴森吃了幾口。他沒吃完,但在過往的成績中已經算不錯的了。女仆長完成了她的任務,于是轉身離開,去做其他的工作。琴森在餐廳坐了一會兒,腦袋還是沉得厲害,沿著走廊慢慢爬到同一層樓的玻璃溫室里,趴在角落的軟榻上發呆,漸漸合上了眼睛。 俗話說得好,人可以犯錯,但不能連續兩次犯同一個錯。當陰影罩住琴森時,他猛地睜開眼睛,正好看到彎著腰、正往他胸前伸手的皮里亞特。 “哎呀,被發現了呀?!彼_繆爾家族的二少爺收回手,絲毫不覺得尷尬,露出一個美麗如天使的笑容?!翱吹叫」饭诽蓯?,忍不住想摸一摸呢?!?/br> “你來做什么?”琴森冷冷地問,目光里難掩狐疑。上一次他被皮里亞特吃了豆腐,主人問出來后,后面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他甚至不知道塞繆爾有沒有懲罰皮里亞特……難道沒有?否則皮里亞特怎么敢再來?琴森大腦飛速轉動,他從未自滿到把自己和薩繆爾的繼承人之一放在天平兩端,但此刻直面這個事實,還是難掩心中酸楚。 “我也算你從小看著長大的,看嘛那么陌生呢,琴森?”皮里亞特溫柔地說,陽光斜照在他的側頰上,反射著油畫美人般白里透紅的腮色?!拔揖褪窍胝夷阃鏁??!?/br> 琴森犬姿立起,四足著地慢慢后退。他現在赤手空拳、身體虛弱,手上戴著爪套,動起手來討不到任何好處。至少得找個有人的地方……女仆或者園丁都行,有人在場皮里亞特就不會過于放肆。 但他的意圖立刻被發現了。他剛剛后退一步,薩繆爾家族的二少爺立刻如獵豹一般撲上來壓制住了他,他們在地上滾了一圈,翻過來時薩繆爾健壯的身體完全壓在琴森身上,兩只手鉗著琴森的手腕,手肘牢牢地抵在他的咽喉處?!安灰苈?,琴森?!逼だ飦喬卣f,聲音甜膩得讓人不舒服。 “你……要……”琴森艱難地發出聲音,皮里亞特的手肘壓在了他的氣管上。他不僅說不出話,連呼吸都快喘不上了。 “我都來那么久了,你都沒問過我一句,這樣我很傷心啊?!逼だ飦喬匕亚偕膬芍皇滞蠖冀坏降种韲档挠沂治兆?,左手伸到自己的后腰,心平氣和地抽出了一把手槍?!鞍蠢碚f,我現在應該在父親的會議室,可是我為什么在這里呢?”他死死壓制著琴森的反抗動作,手槍從輕易地破開了琴森因為喘不上氣而半張的嘴唇,往下深入直至槍口抵在他的咽喉。 “因為你呀,琴森?!逼だ飦喬卮瓜骂^,面容隱藏在陰影里,聲音低沉如地獄爬上來的惡魔,“因為你告狀,父親給了我非常重的懲罰,簡直就是我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如你所見,我已經被驅逐出薩繆爾家族的核心會議之外了?!鼻偕耐左@恐地縮小,他用盡全力掙扎,但虛弱的身體無能為力,他甚至能感覺到皮里亞特說話時的熱氣噴灑在自己的耳垂上,皮里亞特繼續道:“我知道你已經金盆洗手了,可是那又怎么樣呢?反正被驅逐我大概也會被趕盡殺絕。不如先送你下去,好歹還能讓父親痛苦一陣子,對嗎?” 琴森無法回答。對死亡的恐懼牢牢攥住了他的心臟,而比這更深刻的是聽到主人會痛苦。薩繆爾。薩繆爾身邊如果沒有自己,他會悲慟嗎?他……會嗎? 薩繆爾會的。所以他才愿意親自作保讓他金盤洗手,看到琴森厭食甚至讓他成為自己的狗奴。琴森悲楚地想,他的主人確實一直都很在意他,正如他離不開主人一樣。但他恐怕沒有機會和主人表露心跡了。 皮里亞特抬起頭近乎嘲弄地俯視琴森,他的手指就搭在扳機上,目光牢牢鎖著對方被槍口撐到變形的臉,享受著他此刻的絕望和掙扎。許久,出乎琴森意料的,皮里亞特慢慢從他的嘴里抽出了槍?!鞍 灰谝?,我開個玩笑,小狗狗?!倍贍數穆曇粢幌伦兊勉紤衅饋?,他親了一口被琴森的唾液糊得亮晶晶的槍口,把槍收了起來,松開了對琴森的鉗制。琴森打了個滾,立刻退開到他三米遠外。 “好了,我得回會議室了。尿遁也不能遁太久,是吧?”皮里亞特滿不在乎地聳聳肩膀,這個漫不經心的表情在他那張天使般的面孔上顯得異常迷人,他往門外走了兩步,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轉頭對琴森笑吟吟地道:“對了……恐怕你還不知道吧。理查德死了。就昨晚的事?!闭f完,他邁著優雅的步伐離開溫室,留下一個震驚得無以復加的琴森。 理查德死了。這意味著薩繆爾的繼承人只有皮里亞特。琴森非常了解自己的主人,這段時間薩繆爾的生活很規律平靜,沒有什么心事重重或者風雨欲來的表情,薩繆爾家族還遠不到被對手干掉大少爺的程度。皮里亞特沒有告訴他理查德的死因,因為他們倆都清楚,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死因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二少爺皮里亞特,會是薩繆爾家族唯一的繼承人。 ……這個混蛋! 琴森憤恨地咬牙,咽下口腔里殘存的火藥味。皮里亞特剛剛溜出會議室,只是為了嚇唬一下他么?但他現在沒有時間再和皮里亞特掰扯了,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蹭蹭蹭蹭下了樓,跑進一樓書房,在會議室的角門前等著。 薩繆爾大宅的會議室有兩個門。教父一般會從前門直接通往自己的書房,但其他人會走后門。時間還很早,琴森在會議室門口趴下來,盯著墻邊的座鐘秒針。兩個小時過去了,會議室的門打開,薩繆爾走出來,琴森立刻撲了上去。 “汪!” 黑道教父愣了一下,還是接住了他的狗奴?!霸趺戳?,琴森?”也難怪塞繆爾驚詫,他的這位相伴多年的副手鮮少有這么活潑的時候。琴森圍著他的腿打轉轉,還不停地用頭頂他的手。 “琴森,老伙計。有什么事嗎?”薩繆爾又問了一遍。琴森仰頭看著他,一臉無辜。黑道教父猶豫了一下,半跪下摸了摸他的頭?!耙磺卸己?,對嗎?”薩繆爾說。琴森點了點頭,往前爬到他懷里去蹭脖子。薩繆爾抱住他,接受了這個設定:琴森就是來黏著他的。不過,他現在還沒有空思考為何會出現這樣的改變。 “等我一會兒。我要去換個衣服,大廳里等著我開宴?!彼_繆爾撫摸了一會兒琴森,很快做出了決定。這是每年年度會議后的標準流程,盛大的宴會伴隨著煙火、美酒和美人,薩繆爾大宅的一樓和花園徹夜燈火通明。宴會前,教父慣例致辭,唯一與往年不同的是,這次站在他身后的,只剩下了二少爺皮里亞特。隨后所有有身份的成員高舉酒杯慶祝,緊接著人群散開,人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聊天、飲酒、享受盛典。衣香鬢影中,只有少數幾個人注意到教父悄悄上樓,離開了宴會。那里是所有來客的禁區,薩繆爾大宅一樓以外的區域向來不對外開放。 琴森正趴在起居室里??吹街魅诉M來,他立刻爬起來犬姿坐好,薩繆爾還端來了他的狗食盆?!敖裉煸谶@里吃飯吧,琴森?!彼_繆爾說。他在琴森身邊的地毯上坐下來,穿著晚禮服的身體舒適地斜歪著,長臂一展摟過琴森,摸著他的頭看他吃飯。琴森吃了一口食盆里的檸檬雞rou,覺得今天晚餐的味道格外的好,忍不住頻頻側頭去看他的主人。薩繆爾明白琴森的意思,讓女仆把他的晚餐也用小推車送進來,陪著琴森一起吃晚餐。 煙火在天空中炸開的時候,黑道教父正慢悠悠地用叉子卷著盤子里的意面,琴森被煙花的爆炸聲驚了一下,抬起頭,隔著落地窗仰視夜空里的煙花,不經意間看到玻璃上自己和主人倒映的影子。琴森呆呆地看了半天,看到旁邊的薩繆爾笑了,他轉頭去看主人,自己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