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維修

    島上地廣人稀，對東三區長大的人來說，堪稱奇景。

    許澤熙沒空享受這種奇景，每天忙得滿頭大汗。如果有的評選，他一定是周謖整個公司里最忙的人。

    他原本一直很平均，有平均的理想，想過平均的生活。他出身平凡，相貌普通，在虛擬探險游戲的陪伴下長大，太過沉迷這種虛擬游戲，糊里糊涂去了東三區人民技術學院學習。憑著在何處都能渾渾噩噩混個中等的本領，進入了不上不下的支援軍電子班。

    他以為將來的人生也會如此，安安穩穩在電子班中修設備，憑著軍部補貼，一個人也能買一套游戲快樂屋。

    許澤熙的平均在周謖出現的那一刻就開始面臨危機。這危機隨著他退出支援軍，加入周謖的公司，無意中拉上好友，甚至搬到了一個島上，越滾越大，越陷越深。

    因為周謖是個極端的人。家室、面孔、頭腦、性格，能力，甚至頭發的長度，都非常極端。而許澤熙為了平均，總會挑選環境的平均值來放置自己?，F在周謖的極端影響了他的取值，權衡下來，許澤熙被迫神秘地成為了一名什么都會一點的人物。

    現在他在太陽底下傻站著，對黑色銀邊古董車掀開的前蓋束手無策，向劉凌碧道歉：“劉小姐，這個我真的不會?！?/br>
    劉凌碧舒舒服服搞了一張小椅子坐在在樹蔭底下，姿態婀娜，眼睛瞪得圓溜溜：“不會吧！我聽衛老板說你什么都會，才請你幫忙看看呢！”

    他聽到衛老板三個字，就要頭暈，連忙說：“他誤會了，我不會！”

    通過這一陣的相處，他發現衛老板的言語很邪門。只要多說幾句，總能讓他不知不覺做出許多不在計劃內的事。這輛古董他也不想來看，可衛天卜巧舌如簧，不知怎么他就走出了門。要是有一天衛老板有心游說他去跳樓，也許都能找出合理的角度來讓他自尋死路。

    “這可怎么辦呢，小少爺的寶貝被弄壞了，他不會怪我吧?！?/br>
    他聽劉凌碧的語氣輕巧得很，不像是擔心，反倒像是看好戲，不想動腦筋去解讀她的話，一板一眼地回答：“我不知道?！?/br>
    說著一輛白色的車歪歪扭扭開過來，劉凌碧立刻拋棄了婀娜，麻利地撒開腿溜出一段距離，以免被醉車碾壓。

    許澤熙懶得挪動，料想這車撞不死自己。果真那車就磕磕絆絆停在不遠處，衛天卜先從一邊下車，一邊念著什么去開駕駛座的門，小小的鄭瀟就從里面跳出來，低著頭懺悔模樣聽衛天卜講話。

    后座的匡文也出來加入這場對話，三個人旁若無人開起了小會。許澤熙在太陽底下被曬得口舌發干，又不敢對老板邪門的相好不禮貌，狠狠擰著眉毛隔空對匡文露出兇惡的表情，希望匡文能領會自己的意思。

    匡文的鏡片連上了電子腦，信息跑起來連衛天卜的臉都看不見，更別提好友遙遠的面部表情。還是衛天卜成精一樣看他一眼，帶著兩人走過來，安慰道：“這么熱，真為難你了?！辈⒘璞虛u搖頭說：“太不好意思了，她還以為自己會開車了，嚇到你了吧?！?/br>
    小天使要玩車，劉凌碧換了一副嘴臉說：“這有什么嚇人的，開車確實很好玩，我也覺得好玩?！?/br>
    鄭瀟有人撐腰，抬頭露出一個頑皮的笑。

    她是個氏族哨兵，對鄭瀟又格外殷勤，但她是個女孩子，衛天卜拿捏不準，就先不提。拍拍掌心訓話：“好了，人都齊了，就麻煩兩位研究一下這輛車?！?/br>
    匡文沒有異議，興致勃勃地扒到了車頭。許澤熙則不能理解：“衛老板，我們都不是做這個的，為什么不把車還給小少爺的保養員呢？”

    衛天卜說：“我以為你們科學家，對新鮮東西都很好奇呢?！?/br>
    許澤熙只愛玩游戲，工作只是為了謀生，沒有匡文的激情，說：“這不是新鮮事物，這是老古董，連智能系統都沒有?！?/br>
    “那你是碰過啦？”

    “這倒沒有?！?/br>
    衛天卜手一攤：“這不就是了嗎？”

    “可壞了怎么辦呢？”

    “壞了就壞了吧?！?/br>
    許澤熙不覺得修古董有什么好玩，更不想賠這養老錢都不夠還的車。但衛天卜太寬容，匡文又太積極，他不得不采取折中方法，嚴肅并保守地研究如何修理這輛走不動的古董車。

    兩位科學家專心致志地做修車工，兩位向導興致盎然地圍觀。劉凌碧見他們當真在處理這輛車，并不是折騰兩個呆瓜玩，瞬間變得孤零零無事可干，此地又無人可供她消遣，等得她百無聊賴。

    好在他們不清不楚地弄了一陣，周謖就長了眼睛一般，跟出來助興。

    周謖一來，眾人神色各異。許澤熙的頭正和衛老板靠在一起，研究哪里是變速箱。這下手里的扳子一抖，匡文驚喜地呼喚：“老板！”

    周謖眼睛也不抬，擠到許澤熙與衛天卜之間說：“不要叫我老板?！?/br>
    占好了位置，他順走了許澤熙手里的扳手，看著衛天卜說：“你怎么不叫我？”

    衛天卜也看回去：“你這也會？”

    “嗯?！?/br>
    “真厲害?！闭f著衛天卜湊上去親了親他的臉，劉凌碧發出“嘰”的一聲，大家都抬頭望過去。

    一下對上四雙眼睛，劉凌碧紅著臉揮手：“沒事，沒事，吃得太飽了?！?/br>
    第九十八章　看客

    幾個人盤好了車，衛天卜為了答謝他們，要請他們一起去家里乘涼休息。

    周謖護地盤，不同意帶這幾個外人回家。衛天卜沒聽他的，但也不挑他別扭的毛病，反倒是說：“他們不都是我們的人？哪里是外人？”

    其他人倒好，周謖瞧了一眼嬌滴滴的劉凌碧，她還揮揮手，以為周謖是想起了劉凌丹。其實他是默默給這位女哨兵記賬，她過十天半個月的就往這里跑，還被衛天卜認為不是外人，他看著就很不順眼。

    倒不是誤會衛天卜愛上了她，純粹是不順眼。

    衛天卜的會客他是同意了，卻把這一干人等趕去了其他車里。劉凌碧依依不舍地收回眼神，鉆進后座與兩位科學家套近乎：“真想不到呀，他們平時也這樣？”

    許澤熙正在為此事鬧心，她剛巧問到痛處，他黑著臉長嘆一口氣：“不要提了?！?/br>
    衛天卜與他們熟悉后，經常來他們這里玩，說是和鄭瀟一起多向他們學習。來就來吧，衛天卜只要閉嘴不發表意見，專心聽講，是個很好相處的人，沒什么大不了?？伤粊?，周謖也會來。周謖一來，整棟樓里除了一根筋匡文和好脾氣鄭瀟，就沒人能開心。

    單獨的周謖就只是個威風凜凜的怪人，大家習慣了他統一的不近人情，不覺得心里難受。有衛天卜在的時候，周謖就榮升為惹人討厭的怪人。衛天卜找人學什么玩什么，他都要顯擺一下自己也會。最可氣的是他確實是什么都會，就沒有他不會的，所以大家都只能在背后對其翻白眼。

    同事們派他去勸說衛天卜，求他盡可能就不要過來了，在家里與周謖二人世界，放大家一條生路?？伤皇切l老板的對手，被說得一層疊一層，一環套一環，說得他又茅塞頓開，還真覺得周謖經常來也確實是一樁好事。

    劉凌碧聽許澤熙訴苦，聽得津津有味?？镂脑谇芭盘驵崬t總結今天的開車技術，各管各的，就這么秋游似的熱熱鬧鬧到了那二人的愛巢。

    彎彎曲曲的小徑開過去，大家繞過一棵氣勢磅礴的桫欏樹，就見那兩人坐在圓形露臺的沙發椅一角，衛天卜側身在周謖耳邊喃喃些什么。

    察覺他們來了，周謖也不動，裝作什么也看不見。與之對應的衛天卜就很親切，陪吃陪喝陪聊。劉凌碧捉摸不透這種一個趕客一個攬客的情形，趁科學家們激烈討論什么抗腐蝕結構表面聲波傳感，摟著衛天卜的胳膊要去高處看海。

    周謖這時倒是轉頭了，衛天卜過去又極其小聲絮叨了什么，劉凌碧仔細去聽，隱隱約約只能聽見個乖字。

    于是到了三樓露臺，她也極其小聲，表情卻極其夸張地說：“別出心裁??！小mama！”

    又有了新叫法，衛天卜覺得挺有趣：“這又是說的什么？”

    “你都這樣哄了，不是他mama是什么？”

    劉凌碧圖嘴上痛快，其實比起衛天卜，還是周謖的古怪更勝一籌。但她不能跑去周謖面前拿他取樂，只能在衛天卜這里兜一圈。

    衛天卜也確實不和她計較，還體貼地接她這種損話：“那就不知道了，我沒有見過他mama?！?/br>
    “要是有的見，難道你還要見婆家？”

    她話一出口，衛天卜哈哈直笑。

    劉凌碧每回去損別人，是希望獲得一種介于生氣與羞惱之間的反應。偏偏衛天卜每回都只有樂，沒有怒，她就只能再接再厲。

    拿衛天卜做女人來比方，自然是因為他的地位奇妙。往好聽里說，是周謖的心肝寶貝。往難聽里說，是周家的階下囚。她絕不相信衛天卜很樂意做一個清閑的小姨太，因此看他這樣由著周小少爺發癲，嘴巴里就閑不住。

    “確實要見，周將軍會帶她來過新年?！?/br>
    這話天打雷劈一般，把劉凌碧劈得頭頂冒煙。

    “哎喲，原來真的是新媳婦，失敬失敬?！?/br>
    衛天卜笑著看她，看得她不好意思繼續嘚嘚，收斂了，做回一位淑女。

    “難道你就一直這樣了？那我那些……”

    衛天卜突然伸手輕輕擋住她的嘴唇：“這樣有這樣的好處。我沒什么本事?！?/br>
    劉凌碧看他臉色，再琢磨了一輪，不可思議往下指了指周謖的方向，眼睛瞪出了一個問號。

    她不愛做哨兵，從不多鉆研哨兵的那點小花招?，F在這種時代，根本不需要順豐眼千里耳這種原始的本領，哨兵的本領于她來說，除了受罪就不剩下什么。即便如此，要是這樣的距離，這么輕的對話，周謖都能聽清，在她看來確實是電子鳥里也能排上號了。

    畢竟電子鳥的收音距離也是有限的。

    這樣一想，周謖既是大氏族，又是大哨兵，她不由對衛天卜的處境再多一分同情，同情里又飽含看戲的快樂，越發想看看正派人最后能被折騰成什么樣。

    反正換成她自己，是肯定不找這種老公的。

    她拍拍衛天卜手背：“哎！忍忍吧！”

    衛天卜哪里在忍，但與周謖的事，確實與她解釋不清。與她解釋不清，估計是與誰都解釋不清了。衛天卜接受了她一番好意，又陷在世界、靈魂一類的詞里沉思。

    他沉思著不動，劉凌碧的手就沒有拿下。時間一長，周謖在底下受了冷落，那只海雕嗖地飛上來，翅膀扇進了兩個人的眼睛里，噼啪全是金光。

    “走吧走吧，你男人太厲害了，我要瞎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