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訴程昭，自己下學期要開始出去實習，可能收不到信了。

    我沒有告訴他的是，大三下我們師范學校開始安排學生去初中實習，而我選擇回到生源地，在藤川初中實習。

    你之前讓我不要回信，應該是害怕自己的情緒被擾亂吧，我能理解你，所以最后半年里，這點牽掛，干脆斷了吧。

    【所以下次再聯系，就是高考以后了？】

    【嗯，加油備考，等你好消息?！?/br>
    我思索著，找到了一個他可能會喜歡的“加油”表情，發了過去。

    我們的聊天記錄停在程昭最后的回復：

    【相信我】

    ·

    六月，蒙州已先行其他城市幾步進入夏季。太陽毫不吝嗇地散發著熱量，火烤大地，空氣中蒸騰著酷暑的氣息。

    在這樣的日子里，程昭的高考結束了。

    蒙州本來就是個小城市，只有兩所初中騰出來用作高考考場。近幾年，藤川一中的學生一般都會安排在藤川初中考點。

    這也是現在我為什么站在藤川初中校門口的原因。

    懷里的淡黃色月季不知何時花邊染上粉紅，我抱著花站在墻邊，身旁擠滿了焦急眺望著的家長，我并不是顯眼的那一個。

    周圍嘈雜的交談聲中，滿是對自家孩子的的關切，分明說著責備的、看似不滿的話，卻句句都透露著藏不住的愛。

    我突然有些后悔，也許不應該來的。

    ……來看這些傷心的場面做什么呢？

    最后一門考試結束的哨聲響起，隨著第一個考生走出考場，校門口的警戒線拉開，他瞇著眼睛向人群中張望，視線停留在某一處，然后笑顏展開了，“媽！”

    我的身旁，一位中年婦女撥開重重人群，自豪又擔憂地拉過他的兒子。他們走遠了，從我的視野里淡出。他們只是世界上最普通的一對母子。

    ……

    我收回目光，重新向學校里望去?？忌戧懤m續走出考場，我身旁的人也一個接著一個走開。

    那時我才后知后覺地想，會有其他人來接程昭嗎？

    如果真如程暄上一次所言，他的父母已經離婚，決定留在國外不再回來，生日那天都沒有出現的他們，今天大概率也不會出現。至于程暄本人，直覺告訴我他工作上很忙，也許抽不出身。

    胡思亂想之間，我終于看見了程昭，穿著黑白校服的程昭，和幾個同學并排走著，一同說笑著什么。他沒有望向校門口等待著的人群。

    在他將要路過的時候，我盡可能大聲地喊他的名字：“程昭！”

    我幾乎能看到他的肩膀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緊接著整個人都在原地站定。

    還是他身旁的同學比他先回過頭來，眼神在我和程昭之間來回游走，有些話好像不太敢在我這個陌生的面孔前說出來。

    程昭終于轉過身來，幾個同學在慌忙中與他告別，也都在校門口散開，有父母開車來接送的，有兩兩結伴騎車回家的，我第一次為自己選擇來接程昭而感到慶幸。

    我不想你是一個人。

    他就那樣愣神地看著我，不知道盯了多久，半晌，才說：“還以為我出現幻覺了呢?！?/br>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考場的悶熱和過度用腦的緣故，即便在陽光的照射下，他的臉頰仍能看出明顯的泛紅。

    我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話，又是程昭先開口道：“這次是什么，‘高考快樂’嗎？”

    程昭咧開嘴，如往常一般從不吝惜向我展現露齒的笑容，我不自主地跟著他笑起來，為他始終如一的樂觀心態和活潑性格感到開心。

    我整理著手里的花束，讓幾簇淡黃色的月季更加顯露，把花束遞給他。

    “我第一次收到……月季?！背陶颜f著，接過花束，埋頭在其間聞了聞，我與他藏在月季后的眼睛對視。

    我也是第一次給別人送花。我沒有告訴他。

    高考結束了的學生和負責高考輔導的家教老師，本不該再有交集，只是此刻，我們站在藤川初中的學校門口，卻分明感覺對方都很多話想說。

    好像只要見面，那些斷聯的時間都不復存在，我們即刻便能恢復到以前的相處模式。

    ·

    高考出分的那天晚上，程昭問我有沒有時間出來吃飯。他不說這是什么感謝老師的請客，他只說：【我想見你】。

    我是在程昭開始喝第二瓶酒的時候察覺到氛圍有些不對勁的。

    但是已經太遲了。

    面前的人臉紅撲撲的，一只胳膊搭在桌子上，頭昏昏地枕在上面，眼睛卻始終不離開我，喉頭滾動，他說：“我好喜歡你?！?/br>
    ……不，你不是喜歡我，程昭，你只是需要有人陪伴，而我恰巧做了陪伴你的那個人。沒關系，給你一些時間，你會明白的。

    “你也喜歡我嗎？”

    我對你，不是喜歡……

    哥哥對弟弟，怎么能是喜歡呢？

    “我們在一起好不好？”他說著，想要拉我的手。

    要怎么拒絕你？

    ……

    “……可以?！蔽胰斡伤麪恐业氖?，另一只手摸上他的頭發，很快換來他討好般的蹭蹭。

    “但是！但是……不是現在?！笔种赶葸M頭發里，我輕輕捋順，“等你大一結束，如果還想對我說這些的話，那時候我們就在一起?！甭犉饋矶嗝礇]有邏輯的、吊著人的話，我竟然說出口了。

    但是程昭很開心，我幾乎都要懷疑他是否聽見了我的后半句話。

    “那這一年里，哥你呢？”

    “這一年里……我不會和別人談戀愛的?！?/br>
    “這么一聽，好像你比我更委屈呢?！背陶颜f著，亮亮的眼睛里全然不見醉意。

    我突然有種自己剛才被騙了的感覺。

    但是，既然窗戶紙已經捅破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你……報志愿的時候不許把我大學的城市填在前面?！?/br>
    我當時填報志愿，是故意往遠處報的。以你的分數，沒必要去那么偏的地方。

    聞言，程昭抬起頭來看我，飯菜蒸騰的水汽之間，為他蒙上了一層模糊的霧，我看不清他的眼神。

    我耐心地解釋，說我以后在大學的時間也不多了，更多的都是在外面實習。你要完全考慮自己來選擇城市和學校。

    至于最后到底去了哪個城市……

    我避開程昭直視著我的眼睛，不自覺放低了聲音：“……我都可以去找你?！?/br>
    ·

    錄取通知下發，程昭去了和他分數相符的大學、經濟發達的城市。

    我懸著的一顆心也終于跟著他安全到校的消息而落地。

    只是……程昭好像理解錯了我的意思，全然把這一年的時間當作戀愛之前的試用期。

    手機上問候的早安晚安，像是每一個青春期笨拙地開始學著愛人的alpha那樣；經常打過來的視頻通話，不太熟練地關心著我，我看出他在外地的不適應感，把他自己也沒能意識到的不安與孤獨耐心地照單全收。

    一年的時間，伴著曖昧不清的關系，原來也可以過得很快。

    約定的時間即將來臨，不知為何，我沒來由地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