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整夜拼殺后，傭兵們邊戰邊撤，趕在天亮前撤回了城內。這一戰只算是小試牛刀，黑曜石團損失不大，除了舍棄了城外的營帳，只有部分傭兵負傷。

    朗姆顯然是其中傷得較深的那一個。他陰著臉，用清水沖洗自己右臂上流血不止的傷口，為自己的一時失察而懊惱。

    灰狼踱步巡視著傷員?？匆娎誓返膫麆?，他叫來團中的藥師：“給他上點藥?！?/br>
    藥師一臉為難：“現在儲備的藥物不多了，我建議留著備用，萬一之后出現傷勢更重的人……”

    灰狼瞪大眼睛：“缺藥？怎么會？我們的資金還很充裕！”

    “不僅是黑曜石團缺藥，整個科羅拉城都缺藥……城外都是魔物，沒人敢出門采藥，大家用的都是庫存，用一點少一點。先前商人們聽到風聲大肆收購囤積藥草，現在藥草的價格水漲船高，就比如消炎常用的苦葛，一個月前的價格是一枚銀幣十磅，現在已經漲到了三十枚銀幣十磅了?！?/br>
    “這還只是普通藥材。那些稀缺藥材幾乎是有價無市，更不用說萃取好的成品藥劑了。如果黑曜石團不加節制地使用藥物，恐怕就算以現在的資金儲備，也難以支撐到戰爭結束……”

    “我說用就用！”灰狼厲聲道，“人命重要還是錢重要？萬一朗姆的傷口發炎感染了怎么辦？”

    “不用管我！”朗姆抬起頭，“一點小傷，死不了。副團長，藥師說得對，藥物要留給更需要的人?！?/br>
    灰狼皺緊眉頭，正想強制讓藥師給朗姆上藥，卻聽見一個平和的聲音：“讓我來試試?！?/br>
    灰狼耳朵一動，是亞當。

    亞當走到朗姆跟前，握住朗姆的傷臂：“你配合一點?！?/br>
    “臭教會的！你能幫什么忙？一邊去！”朗姆嫌惡地掙開亞當，“少在這里假慈悲?！?/br>
    “我好歹會一點神術，灰狼，管好你的團員?！眮啴攽械枚噘M口舌，直接請灰狼壓制住朗姆。他把手掌虛蓋在清洗好的傷口上，心中默禱：

    “第十二章第六段，若有苦難，請向眾神傾訴?！?/br>
    “第七章第二段，光明乃世間一切活力的源泉。光陰神之神力保佑信眾五谷豐登，身體康健，遠離災殃，治愈痛楚?！?/br>
    “崇高的亞當，請賜予您忠誠的信徒治愈之力！”

    亞當手中匯聚起微弱而純凈的橘黃色光點，它們融入傷口，加速著愈合。

    朗姆起初還掙扎不斷，及至感受到傷口處傳來的溫暖后，他停止了反抗，任由亞當施術。他感覺傷口處的皮rou像是陽光照耀下的樹木，繁盛地生長著，破裂的血管與肌rou慢慢地自行修復，粉色的新生皮膚帶著愈合的麻癢感填補了綻開的傷口。

    “好了。剛治好的傷口還比較脆弱，記得不要過分使用右臂，更不能再受傷了。短期內也不要喝酒?！?/br>
    朗姆心情復雜地盯著面無表情的亞當，他想道聲謝卻說不出口。他昨天才嘲弄了亞當，今天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亞當的治療？

    “亞當教士大人有大量，不會跟你計較的，你老老實實道謝就行！”灰狼拍著朗姆的背，笑著說道。

    “……多謝?！崩誓啡嗳啾亲?，咕噥道，“這場戰打完后我請你喝酒?！?/br>
    亞當還以一個善意的微笑。這群傭兵都是性情中人，兇惡的外表下藏著一顆容易被打動的心臟。他們沒接受過什么教育，因此習慣以偏見看待他人；但也正因為沒接受過什么教育，他們才得以保留質樸而真實的情感。

    和他們相處，不用偽裝，也不用勾心斗角。

    “灰狼，能不能幫我一個忙？”亞當問。

    “你說?！?/br>
    “能活捉一只魔物回來嗎？”

    “這倒是不難，你有什么用處嗎？”

    “只是想研究一下?！?/br>
    “我會替你捉回來的?？上г蹅內诉€是太少了?！被依黔h顧四周，焦灼道，“就憑黑曜石團的兵力不可能應付那么多魔物?！?/br>
    “所以我帶人來了?！币坏览滟穆曇繇懫?，惹得傭兵們紛紛側目。

    弗朗西斯不知何時到來了。他身后跟隨著數位容貌各異的人士，其中不少是傭兵們的熟面孔。

    “熔爐傭兵團團長，斷鋼?！?/br>
    “蒼星傭兵團團長，夜鷹?！?/br>
    “光陰神教會騎士長，溫斯頓?！?/br>
    “光陰神教會神官，中階神術師，布蘭奇?！?/br>
    科羅拉排行前三的三個傭兵團的首領齊聚此地，加上教會的騎士長和神術師，灰狼頓時信心倍增。

    “戰況我已知曉。在龍來到之前，請諸位共商對策，抵御魔物的進攻?；依?，先向各位說說你昨夜交戰的心得?！?/br>
    灰狼點點頭，“入夜后不久魔物就發動了夜襲。我們謹慎為上，和魔物的大部隊保持著距離，但仍有部分地精鉆地接近。它們實力不強，但死亡后接觸到灰色雪花就能爬起來以尸體的形態繼續戰斗，因此十分難纏，我們不得不撤入城內防守。我擔心其他魔物也掌握了類似的技能?！?/br>
    “燼雪？布蘭奇，你有什么看法？”弗朗西斯轉問隨同的神術師。

    布拉奇是個須發皆白的老者，他沉吟半刻，道：“這應該是屬于某種大型魔法，屬下也未曾見過?？紤]到有能力發動這類魔法的，我懷疑只有那條還沒出現的龍。它具有將普通魔物轉化為不死魔物的能力?！?/br>
    “既然如此，這條龍必定具備著某些不死魔法的特性，我認為它也是一個不死魔物。我們暫且把它稱作不死之龍。光陰神教會的部分神術對不死魔物有克制作用，但如何破解這個大型魔法，我目前沒有頭緒。我已經通過神術聯絡教皇廳詢問，教皇廳也聞所未聞，諸位，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全新的、未知的敵人。在找到破解燼雪的方法之前，諸位可有應對魔物的策略？”

    “把魔物粉碎成無法行動的狀態，這樣就算魔物轉變為不死也沒辦法參與戰斗?！睌噤摪l言，這位科羅拉排行第三的傭兵團團長是個矮而壯實的男人，手臂粗壯得能跑馬，“據我所知，神術是可以做到的?！?/br>
    “我們的神術師數量不足?！备ダ饰魉拱櫭?，“算上我教會里能夠參戰的神術師也只有一百二十七位，其中能夠使用毀滅性神術的中階神術師不足四十位，而科羅拉城的結界也需要依靠神術師維持。在保證結界穩定的情況下，我最多只能提供三十位中階神術師和九十位低階神術師助陣?！?/br>
    “冒昧一問，中階神術師與低階神術師都有什么作用？我們沒有和神術師合作的經驗?！睌噤撘粩偸?。

    “這個問題我來回答?！被卮饐栴}的是溫斯頓，這位騎士長常年與神術師合作，深諳配合之道，“低階神術師掌握著如低階光療術等低階治愈魔法，可以為負傷人員簡單治愈傷口；他們也會低階圣光術之類的輔助法術，能夠干擾敵人或者增強己方戰斗人員的實力?？偟膩碚f，低階神術師缺乏強力的殺傷手段，他們一般位于隊伍后方輔助協同戰斗人員?！?/br>
    “中階神術師所掌握的中階神術多為低階神術的進階版。比如中階光療術，可以治愈斷肢之類較為嚴重的傷勢，只要斷肢還在，就能通過神術修復。除此之外，中階神術師還習得了強力的攻擊和控制神術，比如中階光爆術，就能起到將魔物粉碎的作用，對于不死魔物更是事半功倍。再比如中階時間停止，可以短暫地使戰場上的指定魔物進入停滯狀態，魔物越弱效果越明顯。除了擔任輔助之外，中階神術師也可以在戰斗人員的掩護之下直接參與戰斗?！?/br>
    “那高階神術師呢？”斷鋼問。

    “你說笑了。高階神術師是神術師頂峰般的存在，整個科羅拉就只有一位，”溫斯頓望向弗朗西斯，“你難道想要主教大人上場拼殺嗎？”

    “我并不反對?！备ダ饰魉够卮?，“必要時我會親自加入戰場。但在不死之龍出現之前，我不會輕易行動。諸位，雖然神術是克制不死生物的有效手段，但我們的神術師人員不足，諸位是否有其他能夠針對魔物的方法？”

    斷鋼止了聲。傭兵接取委托后，為了證明確實殺死了魔物，會將魔物的一部分割下來；同時，不少魔物本身就能剝取出各類素材。對于傭兵而言，將魔物炸得粉絲碎骨不是個好主意，他們也缺乏這類武器。

    但也不是完全沒有。

    “貝利爾爆炸熔漿，大家應該有聽說過吧？”夜鷹說道。她以女子之身位居科羅拉最強傭兵團的領袖，多年來不少人試圖挑戰她的地位卻從未成功，一開口就震懾住了在場眾人。

    溫斯頓和布蘭奇臉色驟變，驚訝于夜鷹的大膽；弗朗西斯表情嚴峻，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斷鋼拼命向夜鷹打著眼色，示意她不應該在教會面前提起煉金藥劑，可夜鷹視若無睹。斷鋼的擔心并非無理——煉金藥劑一直處于教會管控的灰色地帶，有不少保守人士認為煉金術所展現出的種種違反常理、不可思議的現象正是異端的表現，教會雖然沒有明令指控煉金術為異端，卻禁止了煉金藥劑的流通，但煉金藥劑一直是黑市上最炙手可熱的產品。

    “斷鋼，別擠眉弄眼了。這沒什么說不得?！币国椡χ毖?，“我認為當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消滅魔物，不論采取什么樣的手段。主教大人不會介意吧？”

    雖然借助煉金產物的幫助有涉嫌異端的嫌疑，但弗朗西斯并不打算在這時深究這個問題?！耙国棃F長，請說?！?/br>
    “貝利爾爆炸熔漿是以食火蜥蜴、紅玉髓和烈陽玫瑰精油調制的煉金藥劑，非常不穩定，遇到稍微強烈的碰撞或者高溫就會產生劇烈的爆炸。過去我們曾借助爆炸熔漿重創過皮糙rou厚的重鱗獸和玄鐵龜，如果能夠運用到這次的戰場上，我相信可以使魔物灰飛煙滅?！?/br>
    “但你也說了，這種藥劑很不穩定，要如何才能保證效果而不傷到己方呢？”布蘭奇發問。

    “可以將爆炸熔漿灌入黏土，制成較為穩定的固體炸藥。利用投石機將炸藥發射到遠處，再以火箭引燃。如此一來，就可阻止魔物死后繼續行動?！币国椦a充。

    “聽起來是個好辦法，問題是去哪里取得足夠的爆炸熔漿？”溫斯頓問。

    “我自有方法，還請主教大人和教會諸位不要過問。此外，不知購買爆炸熔漿的費用能否請教會幫忙報銷？”

    眾人又是一驚。斷鋼目瞪口呆，心想夜鷹居然敲竹杠敲到教會頭上，但他轉念一想，這樣一來教會也涉嫌購買使用煉金藥物，等戰爭結束之后就不便向夜鷹追責。這一招一石二鳥，夜鷹的膽識和氣魄果然非常人可比。

    夜鷹挑釁似地盯著弗朗西斯，等待他的回答。弗朗西斯稍作沉默，隨即答道：“可以。不止爆炸熔漿的費用，參與此次戰爭的傭兵教會都將視同騎士，如有損傷或犧牲，一律按騎士標準撫恤。請諸位不必畏首畏尾，務必以保住科羅拉為第一要任?！?/br>
    眾人喜笑顏開?；依浅脽岽蜩F：“主教大人，如今城內藥材稀缺，價格高昂，我們難以負擔，能否請主教大人出手協調？”

    “這件事教會無法提供幫助，但我想神術師能夠取代一部分藥材的作用?！备ダ饰魉勾?。他并非不想幫忙，只是囤積藥材的幾個大商家都源自科羅拉的名門望族，如果此刻逼迫貴族放棄利益，恐怕會引起紛爭。

    灰狼失望地低下頭。弗朗西斯說得輕巧，但大部分傭兵對教會心存芥蒂，要他們主動去找神術師療傷怕是不太可能。

    “報告副團長，魔物又發動進攻了！”白羚前來報訊。

    “走，讓我們好好教訓一下這幫魔物！”斷鋼摩拳擦掌。

    眾人來到了望臺上觀望狀況。魔物們就快兵臨城下，打頭陣的是身材高大的巨魔和獨眼巨人；他們身后跟著森蚺、灰狼、座狼等等獸型魔物，作為魔物的尖刀陣容；更遠處是食尸鬼、哥布林等人形魔物組成的主力軍，數量最多；最遠處隱約能看到一些樹精之類的其他魔物。

    “勞煩各位前去迎戰，神術師將全力支持各位?！备ダ饰魉沟?。

    “就由我們來阻擋巨魔?！睖厮诡D道。他騎馬出城，身后率領著一眾騎兵。騎兵們分成兩列，中間以鐵索相連；他們繞至巨人與巨魔兩側，卻不做攻擊，等待魔物前進。

    一只巨魔試圖前行，腳踝卻被鐵索絆倒，隨后越來越多的巨人與巨魔絆倒在戰場上，一個壓一個，一時之間難以起身。

    “不愧是教會騎士，抓住巨魔身下視線不佳、行動笨拙的特點，以絆馬索牽制巨魔行動?！被依琴澋?。騎兵們抓住時機，槍矛斧戟紛紛往巨魔脆弱的頸部刺去。

    但絆馬索并沒有攔住所有敵人。靈巧迅捷的獸類魔物從鐵索上一躍而過或是在鐵索下蜿蜒爬行。狼類魔物最先突破騎兵的防守，逐漸逼近城墻。

    “黑曜石傭兵團，出擊！”灰狼一聲令下，黑曜石團眾人紛紛趕赴戰場。對于這些靈活兇猛的魔獸，馬上作戰反而不方便，馬匹也容易受到驚嚇，因此近身搏擊經驗豐富的黑曜石傭兵團成為了不二之選。

    灰狼抽出雙刀，迎面架住一只向他撲來的灰狼。他不屑一笑，長腿踹開狼獸，隨即猱身向前，雙刀迅速在狼獸脖子上一抹，又順勢斬去狼獸四肢。

    “看好，什么才是真正的頭狼！”

    亞當看呆了眼?；依窃谀ЙF間騰挪移轉，猶如一陣帶來死亡的旋風，四處收割著生命。亞當也總算明白了灰狼為什么叫做“灰狼”——他的作戰風格確實和灰狼這種魔獸非常接近，都是借助驚人的爆發和靈巧的身法在轉瞬間決勝。不同的是，人形的灰狼明顯技高一籌，頃刻之間已經殺死了兩只魔獸。

    在灰狼的帶領下，黑曜石團士氣鼎盛。有的傭兵二三合力纏斗住一只座狼——這種狼獸比起灰狼更加巨大，毛發厚實，力量和防御都更突出；有的傭兵與森蚺廝殺，這種魔物最擅長以粗壯身軀絞殺敵人。戰況一時僵持不下，而第三波的魔物又浩浩蕩蕩而來。

    “輪到我們了！”斷鋼身先士卒，沖鋒陷陣。他手持一柄巨大長劍，揮舞時風聲陣陣，近身者必骨折rou爛。他沖進魔物群中，猶如一臺馬力全開的人形戰車，以無懈可擊的鋒芒碾壓著周圍的魔物，一時間魔物的戰陣中竟以斷鋼為圓心出現了小小的空缺。

    熔爐傭兵團的傭兵們也展現出類似的作戰風格，大刀闊斧，摧拉枯朽，他們喊著震天響的號子，無情斬殺著魔物。第三波的魔物雖然看似是最弱的中等人形魔物，但這些哥布林和食尸鬼擁有遠超其他魔物的智慧和配合。比起與傭兵們單打獨斗，它們更擅長利用自身數量優勢，四五只困住傭兵，將他們從戰圈中分隔開，再逐個擊破。這招對于斷鋼和他的手下不太管用，他們威猛剛強的戰力顯然不是幾只哥布林就能困住的。在熔爐傭兵團的剿滅下，魔物竟然呈現出節節敗退的架勢。

    就在此時，從魔物后方飛來一顆顆拳頭大小的球狀物。這些小球有著皺巴巴的外皮，在落地后立刻裂開，滲出粘液。傭兵們如果不慎踩到粘液，雙腳就陷入其中難以自拔。而行動受限的傭兵們自然成了魔物的活靶子。借助粘液的干擾，魔物們又取回主動權。

    “是樹精發射的種子。蒼星傭兵團，準備！”夜鷹舉起長弓，隨手從背后的箭筒中拈出一只箭。涂滿油脂的箭頭拂過身側的火炬，瞬間燃起一團火焰。夜鷹神色平靜，目視遠方，屏氣凝神，長弓拉成一輪圓月。隨著她指尖輕放，火箭“嗖”的一聲御風而去。

    以此箭為令，數不勝數的火箭如流星一般劃過天際，遠遠墜入魔物后方陣地。這些火箭對前排的魔物們效果有限，但對于后排畏火的樹精可謂是效果出眾。不比黑曜石和熔爐，蒼星傭兵團的成員們并不都具有超出常人的身體素質，他們中的女性成員也是傭兵團中最多的。他們能在與魔物的斗爭中屢屢獲勝，很大一部分歸功于夜鷹的籌謀——她的戰斗策略就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工具，無論是陷阱、毒藥或者是煉金藥劑，避免與魔物硬碰硬，通過針對魔物的弱點來獲取勝利。夜鷹從不打沒有準備的仗。

    戰斗整整持續了五個小時。在傭兵與騎士們的浴血奮戰下，還能站在場上的魔物越來越少了，勝利的天平似乎逐漸往科羅拉傾斜。

    弗朗西斯卻沒有因此放松警惕。他抬頭望著天空。

    云來了。

    雪來了。

    仿佛從云層里透出一聲深沉哀婉的嘆息，一片片灰白燼雪蹁躚落下。雪花將魔物的尸身從死亡的深淵中拉回，它們以殘缺的rou身站起，用介于生與死之間的悲哀的不死形態重臨世間。

    盡管傭兵們有意識地削減了魔物的行動能力，但就算站不起來，不死魔物們也要爬著前進。哪怕身首分離，四肢皆失，滾落在地上的頭顱依舊張著嘴，狠狠咬住經過的人類。它們比生前更加難纏，就連一向勇武的熔爐傭兵團都心生怯意——他們的巨劍攔不住這些前仆后繼的尸骸。

    “全體撤防！騎士團擺盾陣！”溫斯頓喊道。

    傭兵們紛紛撤退，騎士們舉起巨盾，緊密相接，鑄成一面鋼鐵盾墻，擋住了魔物的來路。

    與此同時，準備多時的神術師頌念禱詞，神術蓄勢待發。在之前的混戰中為了避免誤傷己方他們一直沒有出手，而今正是出手的時機。布蘭奇帶頭舉起教典，高聲吟唱。

    “中階光爆術！”

    “中階光之放逐！”

    “中階螺旋光矢！”

    “中階弧光波動！”

    各種各樣的光明神術借由對光陰神的禱告釋放，絢爛刺眼的光線在戰場中迸發四散，強大的光之能量刺破陰寒的魔氛，灼燒著不死魔物的軀體。熾白的火焰宣告著光陰神不可褻瀆的力量，戰局瞬間反轉?？屏_拉城外的天地仿佛化作一個巨大的焚化爐，漫天飛舞的，不是灰燼般的雪花，就是魔物燒化了的黑色殘渣。

    傭兵們精神一振，在天罰般紛飛降臨的神術中，他們看到了獲勝的希望。神術，不愧是人類最強大的底牌。

    夜鷹卻沒有表現出開心。她緊蹙眉頭，遠眺著戰線末端的密林。

    她突然喝道：“不可大意！有什么東西要來了！”

    密林中走出了一排像馬一般的身影。

    “主教大人，這是人馬嗎？”亞當朝弗朗西斯發問。他在魔物圖鑒中讀過，人馬是一種具有高度智慧且精通魔法的強大魔物，在與人類的戰爭中失敗后遷移到了森林深處棲息，平常很難看見。

    弗朗西斯迅速發動了一個神術——中階光覺強化。這個神術可以強化眼球攝入光線的能力，從而達到遠視或者顯微的能力。

    他看清了那群魔物。那群魔物的下半身長著馬的身軀，但比起普通的馬卻長著整整八條腿；他們的體表遍布著斑紋，而上半身既不是人也不是馬。

    是一團蠕動的深紅色的觸手。

    弗朗西斯一貫云淡風輕的面容，也終于出現了難以抑制的惡心和顫抖。

    “這是，墮落的斯萊布尼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