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神明賜予人類的法術叫做神術。

    那么魔物使用的法術理應叫做魔法。

    與神術相對，魔法的力量是污穢的、邪惡的、充滿破壞力的。從古至今，數不清的人類死在魔物的魔法下。魔法，即是魔物對神明犯下褻瀆之罪的證明。

    這些話是弗朗西斯親口告訴亞當的，亞當也在祈禱室的藏書中一次次驗證過。

    而此刻，克洛伊向亞當展示著她的吊墜項鏈。這個吊墜有著精巧的蛋形黃銅外殼，殼上鏤著纏枝花的紋飾?？寺逡凛p輕按下蛋殼頂端的一個機括，蛋殼從中打開，彈出一只小小的黃金制成的龍。這只龍的眼睛是由細碎的紅寶石鑲成的，而最讓人驚奇的是這只龍在噴吐著一道赤紅的火焰?；鹧姹葼T火大不了多少，卻不像燭火搖曳，穩定地散發著微弱的熱量。

    亞當和克洛伊的兩顆腦袋擠在一起，火光倒映在兩人的眼眸中，熠熠生輝。亞當驚嘆：“真漂亮！這是怎么做到的？”

    克洛伊詭黠地一笑：“是魔法！”

    亞當瞪大了眼：“你說什么胡話？這是在教會！小心你被當成魔物抓起來！”

    克洛伊嘟起嘴：“我沒騙你。你看——”

    她按動吊墜底端的另一個機括，黃金小龍口中的火焰緩緩熄滅。蛋殼的底部彈出一個指甲蓋大小的匣子，里面躺著一枚藍綠色的鱗片。

    亞當好笑道：“這和魔法有什么關系？”

    克洛伊對著陽光舉起鱗片，示意亞當湊近。透過陽光，亞當看清了鱗片的蹊蹺——那片鱗片上刻著一個由數個圖形重疊而成的復雜圖案，依稀能看到圓圈、太陽和六芒星。

    “你們聊得怎么樣了？”弗朗西斯的聲音從背后響起，他不知什么時候走出了會客室。

    克洛伊嚇一跳，慌忙藏起鱗片。亞當掩飾道：“挺好的，克洛伊小姐很喜歡教會?！?/br>
    “那就好。稍后你將克洛伊小姐帶到修女寢室，嬤嬤們會為她安排住處。之后你來祈禱室一趟，我在那里等著你?！?/br>
    看著弗朗西斯遠去的背影，亞當作勢嚇?？寺逡粒骸澳憔筒慌挛蚁蛑鹘檀笕藞蟾?？”

    克勞伊白眼一翻：“那正好，主教肯定讓我滾蛋。我爸爸還沒走遠，這會兒來接我回家也來得及?！?/br>
    亞當又氣又笑，“你——”

    “你什么你？況且你不是沒報告嗎？這會兒不說我猜你以后也不會說?！笨寺逡裂笱蟮靡?。

    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

    他又想起一事，低聲道：“你在修道院不會就是這么被勸退的吧？”

    克洛伊氣焰矮了三丈：“倒不是。不過也差不多?！?/br>
    亞當總算明白了肯特·伯利克里臨走前為什么叮囑克洛伊不要胡言亂語。對著剛認識的人說“魔法”之類的話，他真不知克洛伊是天真還是心大。

    經過剛才那一番意外，兩個年輕人倒是很快熟絡起來。亞當一面領著克洛伊朝修女寢室的方向走，一面向克洛伊交代有關教會的瑣碎事宜：“修女寢室由嬤嬤們管理，住的大多是年輕修女。有幾個嬤嬤脾氣挺差的，但你是貴族出身，她們應該不會難為你。如果你想偶爾行個方便的話，比如睡前去廚房拿塊餅干吃，我建議你花點心思討好嬤嬤。跟在主教大人身邊學習，你最好要早點起床。主教大人不喜歡懶惰的人，也最看重規矩。以后別在主教大人面前把你的吊墜拿出來，也別說什么魔法之類的——”

    “我是說真的，那個真的是魔法！”克洛伊打斷了亞當的話。

    亞當驚訝，克洛伊堅持的態度讓他也忍不住鄭重其事。他看著克洛伊的大眼睛，那股倔強、認真的神氣像一塊磁鐵，緊緊攫取著亞當的注意。

    “你有什么證據嗎？”亞當洗耳恭聽，看看克洛伊到底有什么高論。

    “我——不能告訴你！”克洛伊欲言又止。

    亞當扭頭就走，只當克洛伊是空氣。

    克洛伊見狀連忙跟上，解釋道：“剛才那個鱗片你看到了吧？那個可是龍鱗！龍不就是魔物嗎？龍不就會噴火嗎？那龍鱗會使用火焰的魔法也很正常吧！”

    亞當扶額，“照你這么說雷鰻的黏液就能使用雷電的魔法？女妖的羽毛就能使用魅惑的魔法？你長這么大連死物和活物都分不清嗎？”

    克洛伊語塞。她自知理虧，但仍沒有放棄：“反正那個就是龍鱗的魔法……”

    把嘟嘟囔囔的克洛伊交給嬤嬤們，亞當趕往祈禱室。祈禱室的門虛掩著，亞當推開門，看見弗朗西斯背對著他站在窗前。

    聽見亞當進門的動靜，弗朗西斯轉過身，問：“準備好了嗎？”

    意識到弗朗西斯要教自己神術，亞當鎮定回答：“準備好了”。

    弗朗西斯輕咳一聲，不疾不徐地開始介紹：“神術是用自身的信仰之力向神明祈求力量的儀式，所以神術的構成有三要素：信仰、祈禱和指名。信仰就是信徒通過長期修行積累而來的信仰之力；祈禱指的是以祈禱的形式呼喚神明，讓神明聽到你的聲音；而指名有兩層意思：一是指出你所祈求的神明的名字，二是指出你希望獲得的力量的名稱?！?/br>
    “舉個例子，想要發動低階神術圣光術，首先你需要有足夠的信仰。一般的教士在完成三年的修道院修習后就足以累積發動圣光術的信仰。而后是祈禱。用于祈禱的禱言分為兩部分：和。是原典，是召喚神明力量的鑰匙；則起到指名的作用，其中不同的禱文對應著不同的神術效果。最后，說出對應神明的名字，神術成立生效?！?/br>
    “凡聞其名，必有所應。只要頌念神明的名字，神明就會有所感應。因此，在日常禱告中，我們并不輕易使用神明的名諱，而是以神職代指。這也是為什么指名是神術中最重要的一步?！?/br>
    “我先示范一遍低階圣光術，你看好了?！?/br>
    弗朗西斯凝神站定，單手握拳舉在胸口前，開始祈禱：

    “第八章第十四段：光陰神掌管光明與時間，所有該領域的事宜均應向祂祈禱。第三章第三段：光陰神賜予人類光明，祂灑落的光芒為圣光，祛邪祟，凈污穢，勘破迷霧，照耀人心。崇高的光陰神贊德，請賜予您忠誠的信徒圣光之力！”

    隨著禱告結束，弗朗西斯的掌心中匯聚起一團白色的光球。弗朗西斯拉上窗簾，房間里頓時一片黑暗，只有他掌心的光球閃爍著光芒。

    亞當仔細觀察著這團光球。光球不大，僅僅能夠照亮弗朗西斯周身的角落；這團光沒有熱量，比起太陽光更像是月光。他試著用手去觸碰光球，卻什么也沒感受到。

    弗朗西斯收起光球，重新拉開窗簾?！斑@就是低階圣光術。除了提供微弱的照明以外，也可驅散一些畏光的低級魔物。此外，如果有人恐懼不安，待在圣光旁也會恢復一些勇氣。作為低階法術來說實用性不算很強，但說不定會有需要的時候?！?/br>
    亞當聽出了弗朗西斯的言外之意：圣光術沒什么用。

    但總歸值得一試。他依葫蘆畫瓢，也捏拳在胸，學著弗朗西斯的樣子禱告：“第八章第十四段：光陰神掌管光明與時間，所有該領域的事宜均應向祂祈禱。第三章第三段：光陰神賜予人類光明，祂灑落的光芒為圣光，祛邪祟，凈污穢，勘破迷霧，照耀人心。崇高的光陰神贊德，請賜予您忠誠的信徒圣光之力！”

    一秒過去了。

    十秒過去了。

    一分鐘過去了。

    亞當望著掌心，什么也沒有發生。

    他苦笑一聲，但這也在他意料之內。沒有信仰之力的基礎，任何神術都是空中樓閣。

    弗朗西斯見亞當沮喪，安慰道：“多試試。很少有人一開始就能一次性完成神術，凝聚你的精神，更專注地感受神明，相信自己的信仰！”

    他沒有告訴亞當自己就是“很少人”中的一個。

    亞當硬著頭皮又施展了一次，表情倒是裝得更加認真專注了。

    依舊無事發生。

    第三次、第四次……第十次，亞當的嘴皮子都快念干了，別說光球了，連一點光渣渣都沒看到。

    亞當面帶羞慚地看著弗朗西斯：“對不起，主教大人……我好像還沒辦法使用神術……”

    “還是太早了嗎……”弗朗西斯嘆氣，“這本來是修道院修習三年后才會學習的內容，也許是我太急于求成了?！?/br>
    他從祈禱室藏書的高處取下一本書，遞給亞當：“這是光陰神教會低階神術的禱言合集，你可以先看看。先從圣光術開始，平常多勤加練習，也許下個月，或者下一周，你就可以學會神術了?！?/br>
    亞當捧著那一本厚厚的禱言合集，像捧著弗朗西斯沉甸甸的期望。他意識到事情變得麻煩起來了：現在學不會神術還可以推脫說自己入門尚淺，假如一個月、三個月，甚至一年半載都學不會呢？弗朗西斯對他信任肯定會隨著失望而降低，只怕到時候他在達到自己目的之前就先一步被弗朗西斯趕出教會了。

    “對不起，主教大人。我會更加努力的。請再給我一點時間！”亞當怯怯道。

    弗朗西斯看在眼里的，依然是一個勤奮、勇敢，帶一點羞怯的亞當。

    夜晚，亞當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危機感讓他沒法安心入睡，他索性起來點了一只蠟燭，漫無目的地翻閱著禱言合集，卻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他根本沒有信仰之力，就算背熟了禱言也無濟于事。

    他根本不相信神明，更不可能獲得神明賜予的力量。

    亞當頭疼地咬著手指，思索著可能的方法。

    他想到還有一個倒霉蛋，和自己一樣用不了神術。不過那個倒霉蛋已經被他派到里士滿城了。想想扎奧博神父在里士滿城裝神弄鬼的樣子，亞當就忍不住嗤嗤發笑。

    雖然罪魁禍首就是他本人。如果不是他竊取了扎奧博神父的信仰，扎奧博也不至于靠喝瀉藥來裝病。

    等等。

    他竊取了扎奧博神父的信仰之力。

    扎奧博神父現在把他視為神明。

    亞當忽然福至心靈。

    他并非沒有信仰之力——盡管是竊取來的。

    他并非不相信所有的神明——至少，他相信自己。

    做人太久，他差點忘了自己是什么。

    亞當因自己的發現而興奮得顫抖。他躡手躡腳地下了床，把嗓子壓得低低的，一字一句地頌念道：

    “第八章第十四段：光陰神掌管光明與時間，所有該領域的事宜均應向祂祈禱?！?/br>
    “第三章第三段：光陰神賜予人類光明，祂灑落的光芒為圣光，祛邪祟，凈污穢，勘破迷霧，照耀人心?！?/br>
    他稍作停頓，略帶猶疑地念出最后一句：

    “崇高的……亞當，請賜予您忠誠的信徒圣光之力！”

    他的手中光芒閃爍，冰冷的白色光點逐漸匯聚成一個模糊的光球，比起弗朗西斯施展出的圣光術更小，也更加虛幻。在黑暗的房間里，這團光芒像一只離群的螢火蟲，或者一顆微小的孤星。

    這顯然不足以媲美真正的圣光術。從信奉光陰神的龔古爾和扎奧博身上偷來的信仰，讓亞當也具備了微弱的光陰神的權能，弱到只能施放一個空有其形的弱化版低階圣光術。亞當忍不住遐想，如果自己獲取了更多的信仰之力，是否就能釋放出和原版相當的圣光術？

    亞當把自己創造出的這種似是而非的神術稱作“擬似神術”。他從禱言合集中找到其他低階神術加以修改，反復嘗試練習擬似神術，最終發現目前的信仰之力只夠使用三種神術：低階圣光術、低階光療術以及低階時間感知。低階光療術的效果是治愈小型的創口，而低階時間感知的作用是施術后能夠精準判斷目前的時間。

    正當亞當為自己的成果歡欣雀躍時，他想到了一個問題——要怎么瞞過弗朗西斯。他在施術時頌念的不是光陰神的名字，而是他自己的名字。如果當著弗朗西斯的面施展擬似神術，簡直是不打自招。

    亞當花了一整晚查閱禱言合集。在最后的三頁里，他終于找到了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