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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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您好歹用些飯吧?!?/br> 齊副將高聲說話,而面前的門扉緊閉,聽不到任何回聲。 他來回踱步,又走向不遠處的袁大夫,面色焦急:“這都多久了?!?/br> “再讓他獨自待一會兒,想通了自然就出來了?!痹蠓蚋鼮榈?,但花白的眉頭依舊深深蹙起。 檐下的積雪已經凍硬,被踩成斑駁暗淡的狼藉,房門閉鎖,連窗扇都不留一絲縫隙,關在沉沉的陰影里。 忽而風來,冷冽刺骨,仿佛又回到那個多事之秋,回到侯府的那扇房門前。 內政動搖牽連著外防不穩,凄風苦雨中,噩耗傳來,昔日聲名顯赫的永安侯府頓時有了傾頹之勢,高懸梁上的御賜匾額似乎都蒙上一層灰塵。 那時的薛遠也是如此,將自己關在房中不肯見人,終于再度走出時,仿佛換了個人。 沒有眼淚,沒有怒火,跪也跪得脊背挺直,少年人眼中無光,莽撞、嬉鬧、稚拙,曾經種種都被封進那一對沉重漆黑的棺槨,葬入深不見底的墓中。 而今飛雪凌空,滿目慘白飄然而下,像極了當初喪禮上漫天紛揚的紙錢。 袁大夫望著眼前依舊緊閉的房門,深深地嘆了口氣,轉頭迎著風雪,望向灰暗無邊的天穹,輕聲念道:“苦啊?!?/br> 喧騰的吹打聲中,穿戴一新的新郎官喜笑顏開,將新娘子穩穩地接下了花轎,圍觀的百姓歡呼賀喜,好不熱鬧。 日光明朗,紅蓋頭上的金絲繡線熠熠閃光,一身嫁衣比天邊的流霞還要鮮艷亮麗。 薛遠在遠處默不作聲地旁觀,身后的幾名將士也跟著勒馬停駐。 “將軍也想娶妻了?”突然有人出聲,話語含笑,“您這一表人才,若是回京,那定然是滿樓紅袖招——嗷!老齊!你打我干什么?” 薛遠仿佛沒聽見似的,面色平淡,調轉馬頭:“你們先回吧,我去看看小孩?!?/br> 一人一馬已經走遠,方才說話這人愣愣地轉頭詢問:“將軍年紀輕輕的,連孩子都有了?” 齊副將一張臉拉得老長,狠狠瞪了對方一眼:“不知道就少說兩句,哪壺不開提哪壺?!?/br> 柴門叩響后推開,寬敞整潔的院子里,大嬸正坐著擇菜,臉上紅潤潤的,抬頭看到來人,立刻笑容滿面,向屋內吆喝:“石頭!看看是誰來了?” “將軍!”一個七八歲的小孩炮彈一般興高采烈地直沖過來,一把抱住薛遠的大腿。 薛遠巋然不動:“又吃胖了不少?!?/br> “哪有,我天天勤學苦練,就等著您讓我去前鋒營呢?!毙『⒀銎鹨粡埬?,眼睛亮晶晶的,笑得露出了換掉的門牙。 “還早得很?!毖h伸手拍了拍小孩的腦袋,忽然想起往事,嘴角浮起笑意,“當初看見我就躲,現在倒是殷勤?!?/br> “???”小孩當即愣住,眨了眨眼,“還有這回事?” 伸出的手不動聲色地停住,薛遠低頭看去:“不記得了?還有人抱過你?!?/br> “誰???” 茫然的疑問落在地上,無人回應。 “哎呦,怎么勞煩您親自下廚?!?/br> 薛遠擺了擺手,又俯身搬起矮桌:“沒事,多謝您借我灶臺一用?!?/br> 矮桌被搬到院子里,三人圍桌吃飯。薛遠將一碗蛋羹推到了小孩面前。 “這個……”小孩舀了一勺放進嘴里,慢慢咽下去,困惑的表情逐漸明顯,“和嬸嬸做的味道不一樣,可是好像以前吃過……” “好吃嗎?”薛遠輕聲問道。 “嗯!”小孩重重地點了一下頭,連忙再舀一勺,露出笑容,“吃下去心里暖乎乎的?!?/br> 薛遠展眉微笑,目光溫和:“記得這個就夠了?!?/br> 一層秋雨一層涼。 “薛將軍!”雨水喧嘩充斥耳畔,腳步聲從身后逐漸追近,“將軍留步?!?/br> 薛遠駐足回頭,來人終于追上,氣喘吁吁地停下,扶了扶頭頂紗帽,出聲問道:“您又向皇上請命西征了?” 薛遠沉默不語,點了點頭。 對方像被噎了一下,隨即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欲言又止,環視四周?;乩惹昂鬅o人,雕飾繁復的檐下掛著連珠般的水簾,遠處地磚平整空曠,早已被雨水浸透,露出暗色。 像是借著雨聲的遮掩,他壓低聲音:“您手下的兵都要跟著姓薛了,又沒個家眷留在京中,就不怕……” 話音再次消弱,不見回應,又起一句,格外語重心長:“月盈則虧,水滿則溢,您也該往功勞簿上躺躺了,何必執念如此?!?/br> 薛遠依舊無言,轉頭望向回廊外。地磚盡頭,宮墻連綿高聳,被雨水一遍遍沖刷,顏色愈發深厚,郁郁沉沉,密不透風地合圍,處處昭示著天威浩蕩。 他抬眼越過高墻,望向灰黑一片的天邊,仿佛已經看到軍旗在曠野上迎風飄揚,又似乎在望向云煙之外更加遙遠的地方。 他終于開口,聲音平淡,像在自語:“我與故人有約?!?/br> 月光皎皎,江水滔滔,青山圍抱著一座孤墳。 薛遠一身素白,獨自倚靠在墓碑旁。 他抬手舉過頭頂,指間閃過銀光,指環的空洞恰好嵌住一輪月亮。 “他們吵著要我娶妻……”他低聲喃喃,不知是對著月亮,還是對著手中的指環,“阿玉,你會不會不高興?” 四下悄然,墳冢幽幽,他說出的話沒有回音。 薛遠似乎早已習慣了這般自言自語,正要將手放下,就在此時,從指尖到足底,渾身定住。 不遠處的江中,月光浮華,水波粼粼,波光之間浮現一個身影,正茫然四顧,側耳尋找著什么。 恰如當年別時。 “……阿玉?!?/br> 出口的呼喚似乎都失了真,全部的心神追隨著,趕到江邊。 深重的呼吸起伏中,波光迷眼,到處空茫。只見江水,不見故人。 忽然,分明被緊緊攥住的指環脫了手,跌在了岸石上,濺起清脆響聲,悠遠回蕩。 閃光忽地一現,墜落水中。 而江水兀自滾滾,延綿不絕。 “這個是英文,一種外國的語言,和拼音不太一樣……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何還忽地截住話語,看了過來,一雙眼清亮亮的,滿是關切與探詢。 薛遠向他笑了笑,搖了搖頭。 畢生磨練出來的定力與耐力,全用來扮演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唯有午夜時分,深藏的情緒才得以流露一二,心臟被苦澀與甜蜜一并啃食,侵擾得難以安眠。 不要貪心,不要貪心,這樣就夠了。 可是即使四目相對,雙手相執,幽暗處的思念依舊瘋長,無數的話語滯澀在舌底,充斥到極限。 他默然注視著眼前沉沉睡去的、無辜到有幾分可惡的面龐,目光來回描摹,一雙手在暗處放松又捏緊。 阿玉,你連真名都不肯告訴我。 阿玉,從今往后,不要再騙我,也不要再離開我了。 為什么,你不記得了? 早晨的陽光清淺拂入,薛遠側身躺著,注視著懷里猶在酣睡的人,伸手撫過柔軟的臉頰。 歷經波折過后,總算安定下來,頰邊也終于多養出了一點rou。 不像十五歲的水邊,那般神情哀傷,纖瘦的身影像要淡進幽幽的月光里,似乎下一瞬就會消失不見。 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時候的他是不是在想念自己? 當時的阿玉,瘦瘦小小的,總讓人覺得應當多加照看,而實際卻堅韌得很,艱苦相伴的日子里,每每望來,總有一份寬慰似的溫柔笑意。 到如今才知曉,那般眼神中藏著什么。 手上撫摸的力度略大了些,何還似被攪擾,合攏的眼睫顫動,仰起臉貼著掌心蹭了蹭,呢喃出聲:“怎么了?” 薛遠的嘴角彎了彎,又忍不住低頭去親了幾下。 當初發燒時是這樣,情潮迭起時也這樣,總之意識不太清醒的時候,像暴露本性一般,哼哼唧唧的,格外黏人,格外喜歡撒嬌。 但他不打算告訴何還,要是何還知道了這回事,一定會羞憤交加不肯認人。 他只是凝望著眼前人,輕聲念道:“我很想你?!?/br> 何還沒有完全醒來,雙眼都沒有睜開,卻似乎察覺到了身邊人的情緒。 他向熟悉的熱源貼近,磨蹭著給自己找到一個舒適的姿勢,伸長手臂摟住對方,輕而慢地撫過手下的脊背,念念有詞:“我在的?!?/br> 薛遠不再說話了,像擁有舉世無雙的珍寶,回抱住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