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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江湖騙子

    40.江湖騙子

    夜深人靜,銀白色的月亮灑下一層黑紗,覆蓋了白天的炎熱與嘈雜。一輛紅色的吉普車慢吞吞地游蕩在滄河沿岸,駕駛位的車窗上搭著一只手,一下敲著汽車外殼,一下抹著后視鏡的灰,好像閑不下來似的,最后那手里夾了根煙,火星被風刮得明明滅滅,一寸寸吞噬著卷紙。手掌一墜一揚,還未燃盡的煙頭不小心從指尖滑落,由氣流挾帶著卷進了汽車輪胎,霎時間被碾得粉身碎骨,駕駛位的男人擰著眉罵了聲“cao”,一個急剎把車停在了路邊。

    吳彼摘掉耳機,無奈地嘆了口氣:“乾哥,您都繞了十分鐘了,咱們這是去哪兒???”

    “不知道,”甄友乾不想搭理他,“聽你的歌,別煩我?!?/br>
    他又從口袋里摸出根煙,吳彼斜眼看著,有些不屑:“您要是不放心那倆人單獨相處,就回去看看唄?”

    “開玩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甄友乾裝作無所謂的樣子,“穆島那狀態你又不是沒看見,他還能干什么不成?”

    “不好說,”吳彼努了努嘴,“指不定弦總這會兒正趁虛而入呢?!?/br>
    甄友乾眼皮兒跳了一下,兩根手指捏著煙嘴,差點把海綿給摳出來。那張硬朗的臉上此刻愁眉不展,他猛吸一口煙,心灰意冷道:“隨他媽便,跟老子沒關系?!?/br>
    吳彼驚訝地挑了挑眉:“乾哥,瞧您這意思,是準備半途而廢了?”

    “……你他媽再在這兒陰陽怪氣,老子就把你丟河里去?!?/br>
    那人小聲“嘁”了一下,甄友乾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又扭頭看向窗外。他沉默著,車里一時半刻散不去的煙霧有些嗆人,男人倏地打開車門,出去抽完了剩下半支煙,而后又坐回了駕駛位,順手將門一摔,深吸一口氣道:“我只是不想給他添堵?!?/br>
    不甘心是真的,胸口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愈來愈滿,即便嘴上可以自欺欺人,身體反應也不會有假。但他不愿意,或者說是沒有勇氣像甄鑫弦那樣,大言不慚地講著“世上沒有理所應當”,又死皮賴臉地強行留下,非得跟人“單獨聊聊”。他逃了,像戰敗的喪家之犬一樣落荒而逃,即使是當年赤手空拳被一群混混逼進深巷,他也沒有像現在這樣逃跑。但他很難說清這是為什么,或許是害怕看到穆島的眼淚,又或許是害怕那淚不是為他而流。

    光陰荏苒,暮去朝來,眨眼間兩人已經認識了十四年,復雜的感情一圈圈纏繞,揉成了一團麻,讓人分辨不清那到底是不是想要共度余生的愛。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如果穆島真的如此困擾、如此痛苦,那他便會果斷放手,還他一顆安穩的心。

    吳彼湊過來戳了戳他的臉:“乾哥,你想哭就哭吧,不丟人?!?/br>
    “哭你媽!”甄友乾一巴掌把他拍開了,“老子在想事情好不好!”

    “哦……”吳彼笑問道,“乾哥,你是真的喜歡穆島嗎?”

    甄友乾瞇了瞇眼:“又放什么屁呢?”

    “正常來講,‘失戀’的時候應該會否定現實、勃然大怒,然后嚎啕大哭、意志消沉才對?!眳潜私柚鹿庾屑毚蛄恐?,“瞧您這反應,一項也不占啊?!?/br>
    說罷又突然敲了下男人的腦殼:“是太遲鈍了嗎?”

    “滾你媽的……”甄友乾煩不勝煩,“你說的頭頭是道,怎么,你失戀過?”

    他本是隨口一問,沒成想吳彼緊緊地盯著他,眼中笑意逐漸褪去,眸間流轉著細碎的光。

    “啊,沒有?!彼p聲答道,“不過……應該快了吧?!?/br>
    男人喉頭一緊,避開了那道視線,心里罵他是江湖騙子,慣會說些胡話。他談過許多次戀愛,但都無疾而終,也從未有過吳彼描述的“痛徹心扉”的經歷。他不禁迷茫起來,對自己深埋的感情產生了懷疑,對所謂的“喜歡”與“愛”產生了困惑。他想他是喜歡穆島的,喜歡他努力工作的模樣,喜歡他堅韌的性格,以及談判桌上那雙不卑不亢的眼。他想要將他擁入懷中,卻又對這欲望有種“褻瀆”的罪惡感。甄鑫弦把穆島比作雪地云杉,而在他眼中,即使那人血染雙手,也依舊是朵潔白的蓮,它理應在陽光下卷舒開合,而非被背德的愛慕壓垮脊梁,戰兢著團起根莖。

    甄友乾低頭摳著煙盒上剩下的半截塑封,過了好半晌才重新撿起話題:“那什么,你幫我分析分析,我還有機會嗎?”

    “你說穆島?”

    “不然呢?”

    吳彼想了想:“有吧?!?/br>
    又話鋒一轉:“我可不想被扔到窯子里去?!?/br>
    他還記得他們的“契約”,記得自己曾夸下???,說要讓穆島心甘情愿爬他的床。吳彼一手托著臉看向窗外,心里像有千萬只螞蟻在撓,仿佛是被架在油鍋上煎烤。那承諾屬實是緩兵之計,他本就沒當回事,準備玩膩了直接跑路,結果半道殺出個甄鑫弦,一通驚世駭俗的cao作把穆島逼得攤了牌,也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男人垮下了臉:“我跟你說正經的呢?!?/br>
    “是正經的啊?!眳潜饲穆暤?,語氣里像是有些委屈,“不然,你還有什么理由讓我留在身邊嗎?”

    甄友乾頓時啞口無言。他終于摳掉了那層塑封,揉成一團拋向窗外,悶聲說道:“也是?!?/br>
    煩躁感一波一波往上涌,他甚至在想,如果穆島是吳彼就好了,如果他不是那個瞻前顧后的二當家,而是這個玩世不恭的浪蕩子,即便穆島也變得如此桀驁不羈、野性難馴,變得像狗皮膏藥一般,他想他還是會喜歡——甄友乾突然回了神,驚出一身冷汗,一顆復雜的心砰砰跳著,如雨打芭蕉,震起聲聲鼓點。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身份對調,人也會換個模樣,這種說法太容易產生歧義,就好像……就好像他也喜歡吳彼似的。只過了兩秒,他便把這怪異的想法扼殺在了搖籃之中,對自己的厭惡逐漸轉移到了無辜的事主身上,仿佛是因為有這個人存在,他才會如此心神不寧,舉棋不定。

    人總是這樣,與其說是不愿直面內心,倒不如說是貪心過頭,一條岔路生出又一條岔路,滿樹枝丫糾結纏繞,該砍哪棵連自己都看不清。

    吳彼向他討了根煙,卻沒點,只是在手里玩來玩去。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說道:“乾哥,對不起?!?/br>
    對方愣了一下:“干嘛突然道歉?”

    “我騙你了?!彼恍⌒恼蹟嗔四歉銦?,粒狀的煙草漏了滿手,“我從一開始,就沒想幫你追穆島?!?/br>
    男人一聲不吭,他又道:“我沒那么大本事,我當時只是想找個辦法接近你……”

    “哦,所以你就利用他?利用我的感情?”

    甄友乾突然惱了起來,他深知自己沒資格質問對方,他們本就是金錢交易,那些“附加條件”他雖然心動,但也只是病急亂投醫罷了,現在想想,自己的私事本就不該讓別人越俎代庖。他明明知道此刻是在遷怒,是在找借口發泄憋了兩天的氣,可這嘴就是停不下來:“你他媽怎么不早點說?嗯?我當你有什么妙計呢,戲弄我好玩嗎?吳彼,我有沒有警告過你不要騙我?”

    “有?!眳潜舜怪^,“對不起,你罵我吧?!?/br>
    他這副模樣,男人更火大了:“罵你都臟了我的嘴!你以為自己屁股值多少錢?要不是你提的那狗屁條件,老子會看你一眼?你他媽是活的不耐煩了來招惹我?”

    “是?!眳潜舜蛄藗€響亮的噴嚏,“對不起?!?/br>
    甄友乾還想再罵兩句,嘴剛張開,就見那人“阿嚏”“阿嚏”個不停,連著打了七八個。吳彼揉了揉發癢的鼻子,抬頭喏喏地說道:“不好意思啊爸爸,您繼續?!?/br>
    男人一肚子話全被那吐沫星子給噴忘了,把自己氣得差點笑出聲來。他攥緊了方向盤,腦中突然浮現出南郊倉庫的那副對聯,碩大的“廢物”二字壓在頭上,從未體會過的挫敗感如烈火般在胸膛燃燒。無數人羨慕他的出身,嫉妒他生在羅馬,一伸手就能夠到天邊的月,如果倒退十年,他絕不相信自己三十歲時會這般狼狽,敵不過親長、放不下情愛,畏首畏尾、優柔寡斷,難看到自己都嫌丟人,甚至還要被這么一個小崽子嘲諷。

    他重新啟動了車子,一時間什么都不想再管:“算了,回家睡覺吧?!?/br>
    吳彼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我們回哪兒?”

    “無界園?!闭缬亚渎暤?,“怎么,你有意見?”

    “能回知原府嗎……”

    “為什么?”

    “穆島說無界園是他的家,”吳彼回道,“我想,他應該不喜歡外人隨便留宿吧?”

    男人頓了頓:“關你屁事,咸吃蘿卜淡cao心?!?/br>
    “好吧?!眳潜艘е齑?,“我只是……不想讓你回去找他?!?/br>
    他的手心很燙,濕濕的沁了層薄汗,那神情有些落寞,眼中的狡黠卻暴露出了一絲做賊心虛。

    甄友乾看了他一會兒,心想,這不光是個江湖騙子,還他媽是個演員。

    “行,回知原府?!彼湫σ宦?,無情地掰開了他的手,緊接著道,“對了,明天早上你搬出去?!?/br>
    “為什么?”

    “不是你自己說的么,”甄友乾點起一根煙,“我沒什么理由讓你留在身邊了?!?/br>
    吳彼扯住了手里的安全帶:“我會做飯?!?/br>
    “家里有廚子?!?/br>
    “我會做家務?!?/br>
    “沒阿姨做的好?!?/br>
    “我會上床?!?/br>
    “cao久了有點膩?!?/br>
    吳彼深吸一口氣,扭頭看向他:“我喜歡你?!?/br>
    面前的綠燈閃爍著變了紅,男人猛地踩了腳剎車,在磨損掉漆的白線前堪堪把車停住。煙灰掉在了身上,他揪起褲腿抖了抖,回道:“你越線了,懂嗎?”

    吳彼沉默著看向前方,不遠處的紅燈不斷跳轉著數字,一下又一下縮減著時間。他抬手將后腦勺上硌人的皮筋扯下,發尾散至肩頭,擋住了一半側臉。

    “乾哥,你凌晨發消息讓我等你,我等了,沒等到,所以我才去找你,因為我想見你,想得一刻也等不下去?!?/br>
    吳彼自嘲地笑了笑,聲音輕的像是在喃喃自語:“說到底還是因為穆島,我懂?!?/br>
    胸口傳來點點酸脹,這種焦躁名為“嫉妒”,他在心中坦蕩地承認了。甄友乾緊抿著唇沒接話,大腦有些死機,臉上的表情異常凝重,吳彼歪頭看著他,搶走了對方手里的煙:“讓我抽一口?!?/br>
    他學著男人的樣子,邊皺眉邊吸氣,煙霧過了肺腑從嘴里散出,吳彼搖下車窗,毫無公德心地把煙頭彈到窗外,突然說道:“停車?!?/br>
    “嗯?”

    “你先停車?!?/br>
    甄友乾有些莫名其妙,低罵一聲將車停在了人行道旁,吳彼“啪”地解開安全帶,手指拽了拽皮筋,又將小辮子重新扎了起來。

    “來做吧?!?/br>
    男人一臉震驚:“什么玩意兒?”

    “我說,來做吧?!?/br>
    吳彼將靠背放倒,一條腿跪在座椅上,伸手就要扯對方的衣服。甄友乾抓住他亂動的爪子,忍不住罵道:“犯什么神經!”

    “我想做,”吳彼不依不饒道,“跟我做?!?/br>
    “老子他媽沒心情!”

    “打炮要什么心情,jiba能硬就行了?!?/br>
    甄友乾有些惱:“想干回家干!大馬路上發情,你腦子被驢踢了是不是!”

    吳彼笑了笑:“你說的家是指什么地方?知原府?”

    他絲毫不在意手腕被擰得生疼,用盡全身力氣朝人貼近了些:“那是你家,不是我家,那地方我沒資格去!我家在柳胡同,想必您這身份不會屈尊到那地界兒吧?”

    “吳彼!你發瘋也要看看場合!”甄友乾推著他,怒氣值瞬間漲滿,“老子現在沒心情哄你!你他媽能不能別犯賤了!”

    吳彼動作一頓,隨后被推回了座位上,他看向男人怒氣騰騰的臉,笑道:“你必須干我?!?/br>
    “?”

    甄友乾簡直要被他氣死:“腦子有病就去治!”

    “我錄音了?!?/br>
    “什么?”

    吳彼笑著揚了揚手機:“你讓我去叫人的時候,我把手機落在客廳了?!?/br>
    甄友乾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子:“我說你聽個歌怎么那么高興呢,吳彼,你他媽想干什么?”

    “別激動,”吳彼有些喘不上氣,“只是不小心?!?/br>
    “那我現在揍你也是不小心!”

    吳彼下意識抱住了頭,不知死活地樂呵道:“別啊,暴力解決不了問題?!?/br>
    那張好看的臉又掛上了平日的傲慢無禮,哪里還有半點失落的樣子,甄友乾突然感覺自己又被這小逼崽子玩了一回,氣得咬牙切齒:“你他媽的……”

    “誰媽都沒用?!眳潜私枇ё×怂牟弊?,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干我,就在這兒,干完我就把錄音刪掉。就當分手炮了,成嗎?”

    他把發燙的臉頰貼在他的頸上,輕聲說道:“答應我吧,過了今晚,我會干干凈凈的消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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