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帶他走
“這又是怎么了?” 薛碧柔下午時肚子沉,歇在自己院子里,沒去陪老太太,反倒錯過了一出大戲。 夜里她聽丫鬟報信不解悶,索性穿上褂子來了,趙語澤擰不過她,只能輕輕跟在她身側扶著,道:“慢點走,慢點走,眼下也不是你cao心的時候?!?/br> “二弟,弟妹?!壁w聽瀾看見他倆,立刻起身給薛碧柔讓了張椅子出來。 “謝謝大哥?!毖Ρ倘岬亩亲右呀洿蟪鰜碓S多了,人也吃的圓潤了起來,看起來珠圓玉潤,大氣又富貴,“這又是怎么了,怎么還把祖母氣成這樣?” 薛碧柔不是對小叔子有意見,只是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總不能日日為你家宅不寧,可惜她這小叔子似乎就是個混世的禍害,這日子真沒個安寧時候,闖出的禍一攤賽過一攤。 趙老太太可算是看到了和自己一伙的兒媳,一邊責罵趙識溫,一邊細細講了起來。 講到那女人懷孕,薛碧柔的神色才沉下來,同為母親,她自然對那女人生出一絲憐憫,“那女人身份雖然低微,但到底肚子里是趙家的種,于情于理,都不是亂棍打出去的道理?!?/br> “我懂大哥說的門楣,但如今男子在外豢養外室有私生子的也不在少,與其等著私生子大了來鬧,不如眼下體體面面娶妻納妾,將孩子生在自家?!?/br> 薛碧柔站在一個母親的立場上,見不得那孩子被活生生打去,雖說那女人有錯,但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無辜的。 趙語澤聽著薛碧柔的話,半點不敢吭聲,他與趙識溫之間簽的契還在,眼下卻不見趙識溫提起這件事。 趙語澤也不好與趙識溫說,從兩個月前,那林寧婉就從自己租的宅子里走了,他眼下都不知道林寧婉在哪里,更不知道月份到了,他去哪給趙識溫弄個孩子來。 趙識溫不提,反倒是好的。 眼下有了自己的孩子,恐怕更記不起那契書的事了吧? 一家子都為這事紛談不休,趙識溫突然道: “那我要先娶妻,先娶唐錦?!?/br> “娶什么?要娶那個雙兒?”趙語澤是后來的,聞言震悚。 趙識溫沒理他,凝然道:“祖母方才講,如果我認下那女人和孩子,便叫我娶唐錦,那我要名正言順地娶他,三書六禮,請遍趙氏親族,提親,定親,成親,一步都不能少?!?/br> 趙語澤不可置信地看著趙識溫,誰家會八抬大轎娶個雙兒啊,那可是天降的妖禍災星,娶進門可不是什么好事。 從前老太太死不松口讓趙識溫娶唐錦,與這風言風語也脫不開干系,眼下怎么能松口? 就是趙家松口了,這宗族肯定也不能點頭一個下賤的雙兒將來死了和自家祖宗供在一處。 趙老太太閉眼,“我答應你娶他,卻不能大辦,他是個雙兒,趙家人盡皆知,就說你大伯三叔,都不可能點頭,讓他進入祠堂?!?/br> “你也應當知道,雙兒生來臟污,比起屋外乞兒還不如,你要為他大cao大辦,便是在打你宗族的臉?!?/br> 更不要說,趙識溫若是為娶他大事鋪張,唐錦的身份便再不是秘密,難免有嚼舌根的人走漏了風聲,到時候整個錦州的百姓都知道,趙家娶了個雙兒做媳婦。 難不成要整個趙家淪為妖邪同黨,同那雙兒一起遭人白眼? 這代價是趙家拜年名譽,也太大了些。 趙聽瀾也意識到不妥,扶住趙識溫的肩膀,“識溫,這事可以慢慢商量,不急在一時?!?/br> 趙識溫哪里能不知道他們在做緩兵之計,當下變了臉色,霍然站起身,“既然不同意,那此事便沒得商量,那孩子我不會要?!崩^而摔袖離去。 林寧婉在廂房偷聽的心驚rou跳,她未曾想過趙識溫是如此執拗心狠的一個人,竟然根本不準備認下她肚子里的孩子。 從外面人只言片語中,她也依稀記起來這座宅子里禁談的那個雙兒,從未見過是何等模樣,但卻被趙識溫多年如一日捧在手心上。 “呵?!绷謱幫褫p笑出聲,眼神卻凄苦。 在那煙花柳巷待久了,她都忘了總有人好命到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他人溫情珍視都唾手可得,而她只有賤命一條,連帶肚子里的孩子都被厭棄。 她方才聽到了趙語澤的聲音,那個男人還如從前般溫聲細語,只是這都不是對她,是對另一個女人,將她徹徹底底踩在腳下的女人。 林寧婉想嘲笑她,卻發現自己才是最值得嘲笑的那個。 她眼下只想抓住她能抓住的,她不求有人愛她憐惜她,她只想要錢財地位,金銀物什,比男人靠得住的多。 —— 趙識溫不知以何顏面面對唐錦,一路上都是心存愧疚,他恨自己當初一時糊涂辦錯了事,卻也于事無補。 夜深,院子也黑黢黢的,春日夜風吹的人遍體生寒,透心涼般,可一望見屋內燈火融融,那明亮的光卻讓趙識溫不敢探手去碰。 他不知道自己該同唐錦如何說這件事,若是唐錦還健健康康的,以他的善良性子,定然會不計前嫌叫趙識溫留下這個孩子。 可趙識溫自私,他不想和唐錦因為這個孩子,生出不可避免的嫌隙。 管家提著燈籠出來,打斷了趙識溫的思緒,“三少爺,文少爺來了,此時正在堂屋等您?!?/br> 文迎景在趙識溫的院子里待到唐錦揉眼睛想睡覺,他想等著趙識溫回來對質,可唐錦一副精神不好的模樣,困倦不堪,文迎景的嘮叨他是一個字都聽不懂,腦袋似小雞啄米似點著。 于是洗月張羅著要為唐錦更衣睡覺,文迎景只好避出,撞上了管家。 管家驚訝這么大一個文少爺何時進來的,他怎么半點沒看到? 可文迎景沒跟他解釋,啟唇道:“我等表哥回來?!?/br> 趙識溫擰眉進屋,料想到文迎景是來看熱鬧的,只是他們倆面面相覷,臉色一個比一個嚴肅,文迎景也沒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灑脫勁,顯得滿臉心事。 趙識溫半點不帶心虛,“有話就說,別跟我在這裝模作樣?!?/br> “我要帶唐錦走,他落在你手里,心病怕是這輩子都好不了?!?/br> 趙識溫這一天受得刺激也夠多了,文迎景這話說出來時,他半點提不起煩躁,反倒想笑。 “帶走唐錦?你算什么,你與唐錦相識多久,他同你講過幾句話,文迎景,別拿你那點惡心人的好奇心來勾搭唐錦,這話再有下次,我撕爛你的嘴?!?/br> “若不只是好奇呢?我真心為唐錦好,見不得他在你手里被糟踐……” 糟踐兩個字一出,趙識溫如暴怒的虎狼一般沖到文迎景身前,攥緊了道士青灰的衣襟,拳頭用力時發出骨骼摩擦的聲響,他的眼冒出憤怒的火光,似乎下一秒就要將文迎景摁著揍。 可出于兄弟情義,趙識溫沒有動手,他只是惡狠狠看著文迎景,遏制自己的怒火。 “我這輩子,從未糟蹋過唐錦,我待他如待我的命一般?!?/br> 文迎景半點不為所動,他鐵了心帶唐錦離開,“那表哥當真命苦?!?/br> “文迎景,你……” “你想看著唐錦一輩子那樣嗎?”文迎景的話瞬間切中了趙識溫的命脈,“他跟你,只有這一個下場?!?/br> “為了逃避你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他只能這樣行將木就地活著?!?/br> 趙識溫雙拳顫抖,目光微顫,“你胡說,他會好的!他從前好過,如今也會好——” “可是你不是從前的你了,他也不是從前的他了?!蔽挠白纶w識溫的手,“你這樣強留下他,是在消耗他折磨他,遲早有一天,他會死在你手里?!?/br> “到時候,這院子,就是你為他親手蓋的棺材?!?/br> 趙識溫俊逸的臉上閃過不可置信,霎時間猙獰了起來,他雙目赤紅,如看仇人一般看著文迎景,“胡言亂語!你給我閉嘴!” 他明明是這世上最不可能傷害唐錦的人,唐錦的一切都是他給的,他永遠都只給唐錦最好的,又怎么可能會害死唐錦。 這是文迎景在胡說。 “我對唐錦好,是因為我與他有緣。表哥,人有時候不得不信命,我來到這里,就是為了帶他走?!?/br> “帶他走?你放屁!文迎景,你連你自己都養不起,還敢帶唐錦走……” “我愿意為唐錦回文家,你給的起的,我一樣給得起?!?/br> 文迎景既然決定帶唐錦走,就不會讓唐錦受半分委屈,趙識溫能造一座金屋給唐錦,他便能造一座金屋掛東珠給唐錦。 趙識溫能給一,他便能給二三,只多不少,唐錦的日子不會難過半分。 “我帶他回文家,會如座上賓般照料,若是時機到了,我也會與他成……” “混賬!你給我住嘴??!”趙識溫一腳踹爛了就近的落地瓷瓶,乒乓碎了一地,一塊飛濺的瓷片劃過了趙識溫的下頜,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線。 “你在胡說……你在胡說……” 趙識溫恍惚極了,甚至無暇顧及身上的傷,他背過身去踉蹌往外跑去,將文迎景和一地狼藉留在身后。 趙識溫的心前所未有的慌張空茫,他要見到唐錦,要見唐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