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眼神
文迎景過了年,才找到時機再來趙識溫的小院兒,正“不巧”是他有事找表哥,而表哥出門去了,于是他“恰巧”遇到了唐錦。 這等機緣巧合絕不是他前幾日卜卦算出的。 文迎景邁著步子往他掐算的方向走,剛走到花園,撞見了一個小丫鬟,年歲不大,模樣標志,兩頰紅紅,似蘋果一般,哭紅了兩個眼圈兒。 迎面撞上個衣衫精致的道士,洗月認得他是趙識溫的表弟,趕忙擦了把臉,哭腔道:“表少爺好?!?/br> “你是我表哥的丫鬟?為什么在這里哭?” “我不是三少爺的丫鬟,我主子是唐錦?!毕丛鲁槌楸亲?,她早就覺得自己是唐錦的人了,“我主子病了,我想為他請大夫,但我不能出府,其他人也不肯幫我們的忙?!?/br> 小姑娘說著說著,眼淚又溢出來了。 這宅院里的人因為唐錦閉目塞聽了多久,眼下那些消息傳的就有多快。 唐錦失寵了,于是連那些下人都可以趁機上來踩他一腳。 洗月求管家差人出去尋大夫,都被毫不留情的打發了,“正是年節,去尋什么大夫,少爺都沒吩咐,你個下人倒是急上了?!?/br> 唐錦脖子上的傷血淋淋的,那齒痕很深,說不定要留疤,洗月伺候他沐浴時,才窺見那些青紅交錯的痕跡都是實打實的淤青。 不請大夫,連對癥的傷藥都沒有。 “唐錦生病了?”文迎景問。 洗月道:“受傷了?!?/br> “我表哥呢?他不在府里?”文迎景頗為詫愕,趙識溫當日明明護眼珠子一般護著唐錦,怎么唐錦受傷了,連個大夫都沒找來,“我也略懂些醫術,治個皮外傷不在話下,你能帶我去見見唐錦嗎?” 洗月好似喜從天降,立馬止了哭,帶著文迎景往偏房走。 —— 唐錦沐浴完不久,穿了件高領盤扣的苔綠長衫,只是這樣也擋不全脖頸的咬痕,掐金絲的領子邊緣還磨的傷口生疼。 面前的銅鏡映出他模糊的面孔,看不清表情,奇怪的是,唐錦也不知道自己的此刻的神情是什么模樣,就好似他此時此刻空茫茫一片的心一般。 文迎景舉步走進來時,唐錦還端端正正在銅鏡前坐著,就連文迎景的靠近都無知無覺。 “唐錦,唐錦?”洗月輕輕喚了兩聲。 “嗯?洗月?!碧棋\回神,看到憑空出現的文迎景,“文少爺怎么在這兒?” “我來看看你?!蔽挠奥冻鲆粋€和煦的笑。 他修道,于是便信命,信前世今生,因緣際遇。 自他見到唐錦的第一眼,便覺得他們之間許是有著千生萬劫的因果,只是不知種下的是何因,今生又會收何果。 “唐錦,你生病了?!蔽挠暗哪抗饣^唐錦脖頸上的齒痕,篤定道。 唐錦抬手捂住脖頸,像是安慰洗月一般應付文迎景,“只是一點傷,不要緊,過兩天便好了?!?/br> “我說的不是傷,是你的心神?!?/br> 形者生之舍,氣者生之充,神者生之制。 人之軀體不過是精魂氣魄寄居之所,生氣運轉,生機綿綿,而氣之所生,歸于心神以制。 心神不寧,生氣茍且,將將為生。 心神若無,生氣具散,死路一條。 這至關重要的心神凡人看不到,于是常有人將死于失神卻被忽視,只因外表看不出異常。 唐錦聽著文迎景神叨叨的話,不解其意,“文少爺,我沒事?!?/br> 文迎景皺眉,他總不好說,我看你印堂發黑說不定要有血光之災,“唐錦,你不必提防我,我和我表哥不是一伙的?!?/br> “我沒有提防您?!碧棋\哪里有資格提防別人,他也不懼文迎景是趙識溫遣來的,且說不準等趙識溫膩了,他還會被轉送給文迎景。 唐錦像是個木頭似的人兒,一點鮮活氣兒都沒有。 文迎景無法,從懷里拿出一個小玉瓶遞過去,“這是我師傅給的藥方,治外傷極佳,涂了便不會留疤?!?/br> 那藥是好藥,文迎景不善丹爐,炸了好幾個丹房才練出這么一小瓶,說是活死人rou白骨都不為過,一直貼身放著,下意識便想給唐錦。 只是他明白,這藥治不了唐錦的心神,心神得以心藥醫。 唐錦接過那只小玉瓶,麻木的心似乎有點顫動,他應當感激文迎景,卻不由自主滿腹疑惑。 “您為什么要幫我呢?” “我心甘情愿的?!蔽挠笆栈厥?,落到唐錦身上的眼神帶著點點溫度。 那眼神很熟悉,很多年前,趙識溫似乎也是這樣看自己的。 唐錦捏緊了手里的玉瓶。 可惜,他不敢再相信這樣的眼神了。 人心太過善變,再過炙熱的眼神又有什么用呢? 唐錦越發明白他的一切都是趙識溫給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是離開趙識溫他便活不下去了。 是趙識溫要他生他便生,要他死他便只有死路一條,僅此而已。 他再也不敢直視那樣一雙眼睛。 緊緊盯著他,含情脈脈,似乎要救他于水火一般。 可一腳邁出去,會不會是下一個牢籠,誰又說的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