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睡眼惺忪地走入研究所，前一天晚上收到孟維緒的訊息，讓他九點前到觀測室。自從半年前他臨時被調任做助手開始，孟維緒使喚起他越發得心應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完全不顧同門師兄弟的情面。

    感應門自動開啟，史蒂夫看到里面的三人——

    “噗——”他噴出營養液，“激活了？這是什么造型？”

    只見仿生人嘴巴被嚴嚴實實地貼著一塊膠帶，被孟維緒和一個背對他們身穿黑色戰術服的男人一左一右夾在中間，活脫脫像個被變態科學家和他的保鏢脅迫的可憐人質。它目光移向孟維緒，示意是這個人封住它嘴巴的。

    孟維緒無視它控訴的目光，面無表情地遠離史蒂夫：“你好惡心，一把年紀了還這么不講衛生?！?/br>
    “我又不是故意的！還有，我才比你大兩歲……”史蒂夫好奇的盯著仿生人，“什么時候激活它的？”

    “昨晚?！?/br>
    “噢！我的上帝！如此重要的時刻，我竟沒能親眼見證！”

    “是的，我喜歡吃獨食?！?/br>
    “……”史蒂夫，“小亞當嘴怎么了？”

    “它啊，”孟維緒斜睨仿生人一眼，“太吵了?！?/br>
    說完伸手毫不留情刷地撕下膠帶。

    仿生人嗷地痛呼一聲，捂住嘴，悶聲道：“好痛！壞人類！”

    史蒂夫：“咦？它痛覺這么靈敏？”

    孟維緒：“有觸覺當然會有痛覺?！辈贿^當痛覺達到一定闕值會自動切斷感應中樞。

    “好了，別廢話了，梵恩等會還有事?！?/br>
    孟維緒說完，忙著觀察仿生人的史蒂夫才注意到它身旁的另一個男人，驚喜道：“梵恩上將！好久不見！歡迎光臨荊棘鳥研究所，等結束要不一起吃頓飯？”

    不待梵恩開口，AU103朝孟維緒問道：“我可以把他的嘴封上嗎？他的話也很多?！?/br>
    史蒂夫：……

    孟維緒冷酷拒絕它的提議，朝梵恩說：“發揮你最大的實力，盡你所能，不要小瞧它?！?/br>
    梵恩一貫冷峻的表情中難得出現好奇的意味，挑眉道：“有多厲害？”

    “九級難度的模擬倉測試，它十分鐘通關?！?/br>
    “知道了?！?/br>
    擂臺四周懸浮著不同角度的超高速攝影機，能捕捉物體在鏡頭下移動的瞬間。

    兩人站立在擂臺中央，他們都穿著利落的背心戰術服，衣服修飾下更顯體格精悍，梵恩全身肌rou繃緊，蓄勢待發。

    仿生人戴上和梵恩相同的露趾手套，模仿著他握拳護臉的攻防姿勢，含胸收腹，說：“我覺得你可以投降了，你打不過我，還不如不打?！?/br>
    它認為，只要一直贏下去，總有一天能離開這座房子，這是它第一次和人類面對面較量，如果對方此時率先認輸，就能有效節省不必要的體力和時間。

    “上帝啊，”史蒂夫目瞪口呆，“它知道它在跟誰說話嗎？”

    孟維緒額頭青筋跳動，扶額想，AU103才不會管對面的誰，它只需要知道，不危及對方生命的前提下，贏下這場比試。

    所幸梵恩沒興趣跟它搭話，瞅準時機率先發動進攻。

    每回合五分鐘，五局定勝負。

    比賽規則類似MMA綜合格斗，在比賽中可以使用任何招式，不論是站立打擊，還是地面纏斗，都屬于規則允許范圍。不論招數，只要打到對方沒有還手之力或主動認輸，即可判定勝出。

    梵恩拳風凌厲，剛烈勇猛，有一股帶著血腥的老練狠辣，那是身經百戰的戰士從尸山血海中磨礪出來的鋒芒。

    AU103則一板一眼的依據傳輸入電子腦的格斗數據，在對方攻擊的瞬間運算出對應的攻防技巧，一開始它處于下風，但很快，它從初始的生澀到技能運用越加純熟，憑借電子腦高速運轉的算法和遠超常人的強悍體魄，逐漸逆轉局勢。

    雙手四拳，rou體碰撞，拳腳肘擊揮動間引發強勁而利落的風聲，雙方出拳掃腿的速度快得僅見殘影。

    “上帝……眼睛快看暈了……他倆是人嗎？”史蒂夫目瞪口呆。

    “聯邦軍隊每年會有格斗考核，梵恩的成績一直都是名列前茅?！泵暇S緒盯著纏斗的兩人，“AU103可根據人類關節動向來預測人體未來動作，再由電子腦快速傳達防御動作至機體。它的體能非常強悍，打斗時間越久，它的勝算越大?！?/br>
    結局還算意料之中——平局。

    “好吧，我不該說你打不過我，你也很強?！盇U103說道，25分鐘劇烈運動下來，它的機體也不可避免的出現類似人類身體代謝加快的情況，全身機體微微發燙，它需要補充水分。

    梵恩劇烈喘息著，五局高強度中量級格斗，他的體力急速下降，即使是平局，他也心知肚明，仿生人顧及人類對手的生命，并沒有使出全力。

    而他，已經拼盡全力。

    孟維緒和史蒂夫在cao作臺前分析著由高速攝影機傳達到中央系統的數據圖像。

    【根據機器捕捉的動態軌跡，檢索到攻擊招式共計121種，防御動作51種。其中134種為數據庫錄入，38種均為自我進化后生成的新動作】

    【敏捷10】

    【防御10】

    【力量10】

    【剩余電量：92％】

    “要不再多找幾個人，讓AU103一對十？”史蒂夫摸著下巴，“好像在欺負小孩子?！?/br>
    孟維緒：“兩根手指就碾碎你脖頸的‘小孩子’?！?/br>
    仿生人此時還在擂臺上跟懸浮攝影機臉貼臉，一只眼睛完全被鏡頭罩住，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孟維緒沖它揚了揚下巴：“過來?！?/br>
    AU103順從地走到孟維緒面前。

    孟維緒看到它裸露在戰術服外破損的皮膚，沒有血跡，也沒有淤青，肢體撞擊既然能被觸覺接收，必然也會擁有痛感。

    “疼嗎？”他問道。

    “一點點?！?/br>
    他揉了揉仿生人的卷發，贊許道：

    “好孩子?！?/br>
    ＊

    梵恩完成委托后，沒有繼續逗留，很快便離開了。

    離開前他私下問孟維緒：“你能確保它不會失控？”

    孟維緒：“發生實驗故障是很常見的概率，我并不能百分百確保。不過我會記得提前給它拴上鏈子?！?/br>
    梵恩：“如果實驗成功，它會被批量生產，是嗎？”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孟維緒沉吟片刻，“亞當計劃的實施是我和父親雙方的交易，他需要可供驅策的戰斗機械人，而我需要論證人工智能是否擁有自我意識，算是互惠互利，他開放權限后我能調動更多資源，推動實驗進度。至于未來會如何……”孟維緒聳聳肩，不再言語。

    梵恩不再追問，點頭：“知道了?！?/br>
    “梵恩，”孟維緒說，“AU103無法被完全復刻，你可以放心?！?/br>
    “為什么告訴我？”

    “AU103的測試以后可能還需要你的參與，算我提前還你人情，”孟維緒挑起唇角，“你會保密的，對嗎？”

    “沒有下次?！?/br>
    ＊

    史蒂夫將仿生人帶回實驗室，很快又折返回來。

    “上將呢？走了？！”

    “嗯?！?/br>
    史蒂夫拔高聲音：“我都沒來及和他握手?。?！”

    “啊，”孟維緒云淡風輕道，“為此我深表遺憾?！?/br>
    “……孟，你和上將什么關系？”

    “認識?！?/br>
    “怎么認識的？”

    “需要我拿膠帶把你的嘴也封起來嗎？”

    “……”史蒂夫轉移話題，“AU103每時每刻都在進化，太可怕了！”

    “很正常，”孟淡淡道，“模擬性認知的構成有朝一日會趨近于精神的組成，機器人會自然而然地進化?！?/br>
    “它發展得太快了……”史蒂夫喃喃道，藍色眼睛中充滿憂慮，“我們真的能掌控它嗎？”

    “掌控？或許吧，誰知道呢?！泵暇S緒滿不在乎地說道。

    擴展思維的同時也可能失去控制，但AU103太特殊了，孟維緒不愿意遏制它的發展。

    史蒂夫：“你明明可以做個數據型人工智能，讓它安安分分呆在計算機里，為什么非要給它造一個人體？”

    孟維緒：“還記得莫烏斯嗎？”

    史蒂夫：“怎么可能不記得，人工智能研發專家。噢，還是你生理意義上的父親?！?/br>
    “2046年他發表過一篇有關‘人類軀體結構對思維模式的影響’的猜想，我和他想法是一致的——沒有軀體的人工智能，思維大概率也不會存在?！泵暇S緒說，“讓它用類似人類的方式與人類互動，將抽象化智能轉換為具體化智能，用近似人類軀體的思維載體進行自我演化?！?/br>
    他眼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狂熱，“我不過是將這些觀點由猜想變成現實，并且我做到了，不是嗎？”

    史蒂夫問道：“你怎么確定人工智能在表達真正的情感而不是模擬？”

    “我無法確定?！泵暇S緒突然笑起來，“但人類和AI有什么不同嗎，都是編碼的產物?！?/br>
    “把成長的環境所接收到的信息比作代碼，眼睛耳朵皮膚作為傳輸媒介，大腦則是負責信息儲存與整合的精密機械?！?/br>
    “機器收集到的代碼段隨機組合到一起，則會生成某種意想不到的指令——創造力?！?/br>
    “幾十年前人工智能發展之初，有人嘗試用AI作畫，通過大量信息整合及運算重組，它就能創造一副新的完整畫作?！?/br>
    “人類不也如此？先是觀察記錄，然后便是創作?！?/br>
    “人類與AI的唯一區別，就是擁有軀體?！?/br>
    “影響人類思維模式的則是人類的軀體結構，我們無法徹底否定人類獨有的直覺、創造力、想象力，AI是否也能擁有這些技能？”

    “所以我要驗證，”孟維緒繼續說道，“一味的設想只會讓人類科技固步自封?！?/br>
    史蒂夫：“可你要是真的創造出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像開啟了潘多拉魔盒，就不怕它會帶來不可控的災禍？”

    孟維緒：“所有嘗試都是有代價的?！?/br>
    “孟，你覺得你創造出這種東西，是正確的嗎？”

    孟維緒停下，正視他：“史蒂夫，沒有對錯，只有發展?！?/br>
    “高度人工智能的面世，現在乃至未來是必然的，仿生人的制造不是‘決定’，而是發展?！?/br>
    “沒有我，也會有其他人?！?/br>
    “我不過只想做那個第一?！?/br>
    “我沒有錯，它也沒有錯，這一切只是科技發展的必然?！?/br>
    史蒂夫無可辯駁卻難以贊同：“孟，你和你那位瘋子父親，到現在都沒被釘在十字架上，真是好運?！?/br>
    “讓你失望了，我父親早死了，不過他的墓碑倒是十字的?！?/br>
    陽光穿透玻璃墻，迦南的天空如油彩般湛藍，孟維緒直視萬里高空中那耀目的星球，瞇起眼：

    “至于我……我很期待那天的到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