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大聲密謀

    “別人看到審判官沖我著來都嚇呆了，你竟然還有膽往我身邊湊?！边^了有燭火的地方，進入陰暗的洞窟，君刻的神情便不清晰了起來?！芭履悴恢狼闆r，特地和你說一下，我現在不出意料是被審判官‘重點關照’了?！?/br>
    賽維在暗中笑了一下。他倒熱情得很：“我比你早來三天，什么情況都見過?！边@意味著他已經經歷過三輪游戲。

    “怕你不知道，也特地和你說一下，我這個人呢，沒什么長處，但是看人還蠻準的。你啊～一看就是個不安好心的家伙。這不巧了，我也不安好心。咱倆湊一起，那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br>
    他回頭看了一眼君刻，但只看到了藏在黑暗里模糊的面龐。他誠意十足，主動說起：“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這個世界只有一個審判官。所以我們結盟吧，這樣即使直面審判官，我們的生還幾率都有50％呢～”

    “那個禿頭男拒絕了你的提議，你要不要考慮下我唄？”

    友善十足啊。

    “你的聽力很好，我也很感謝你的蝸牛。不過很遺憾，你未通過我的測試?！本倘绱嘶卮?。在無人能看到的地方，態度轉變，語氣也添了些距離感。

    陰影蓋住了墨沉沉的眸子，卻不能遮擋住那雙眼眸中刺破黑夜的銳意。他在暗處從容審視這送上門的囚徒，并不掩飾自己的懷疑。

    一向是直截而有效的：“當我想通過陷害他人獲得赦免的機會時，正確答案不是參與這個計劃，而是直接檢舉我擾亂秩序?！甭曇袈犉饋砟行┳屓烁杏X涼颼颼的，“這樣才能最快獲得赦免的機會，不是么?！?/br>
    賽維一時沒有出聲，步子停住了。

    君刻站在他身后，抬起臉，沒有說話。他看到這個栗色頭發青年的后頸。上面光禿禿的，沒有佩戴飾物，是非常健康的人體的一部分。也是容易一擊斃命，最為脆弱的部位之一。

    他給他考慮的時間。

    “你理解錯了一件事情?！辟惥S沉默了一下，重新開口，“只要沒有觸犯規則，為了達成任務目標，陷害他人，殺死同類……都是被允許的?！彼f完了這一段略顯沉悶的話，有一個快得像錯覺的苦笑，在黑暗中不易察覺?！耙虼四阆莺λ说挠媱澥呛侠砗弦?，可以成功的，不能作為被檢舉的依據?！?/br>
    “所謂任務者，就是要不惜一切代價完成任務?！彼f，“對于任務者來說，這句話才是凌駕于一切規則之上的赦免權?！?/br>
    君刻眼睛轉了轉。他點頭，理清了這個邏輯。

    面色緩和下來，更是無謂地笑笑：“原來如此，受教了。不過我本來就沒打算用這種方法?！彼旖疫^了這一頁，直到下一頁。話里含著刺，“要不惜一切代價完成任務——這句來自總局的訓誡，從你這不安好心的人嘴里說出來實在是有些違和吶?！?/br>
    賽維轉過身來，君刻立即退后了一步。

    這忽然被拉開的距離是如此明顯，賽維為這個囚徒過于叛逆的思想感到驚訝，但這也正合他意。他認真道：“我們被投入這個世界，就是為了被改造成總局想要的樣子。積極完成任務，表現好就可以赦免出去。完成不了，就會被抹殺死在這里?！?/br>
    君刻：“我是為了把那個審判官的頭當球踢?！?/br>
    賽維笑了：“很有趣的笑話，絕對夠算得上挑釁了。我可以把它檢舉給審判官，我想審判官會很樂于給你一次折磨，并給我加分的?！?/br>
    君刻：“……”

    喜歡口嗨，馬失前蹄。這下輪到他沉默了。

    君刻深呼吸了一口氣，語氣rou眼可見地軟化了不少?！澳敲?，你的選擇是？”

    他走近了一步，象征著求和，也是為了便于觀察這個人的表情和氣息。

    一不留神被抓住了話柄，雖說是失誤了，他也不覺得應該驚慌，對方的直接點破反而是放棄內斗的信號。于是不必疑慮太多，他選擇順水推舟地提供了一個弱點，順利達成和解。

    這人看起來很輕浮，情報卻藏著不少呢，并非偽裝，是真的對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則了如指掌。令他分外好奇接下來的展開。他無法拒絕寫作“結盟”讀作“利用”的那種關系。

    “你覺得呢？”賽維借著他的走近，同樣一步上前，大大咧咧地，一把摟住了君刻的肩膀。

    兩人都笑起來，一副言笑晏晏的樣子，之前針鋒相對互相挖坑的氣氛頓時消弭于無形?！敖Y盟靠的是信任，相互的信任，這很重要?！辟惥S笑著說，呼吸時的吐氣擦過君刻臉側，帶著人類特有的溫度?！澳闶莻€聰明人，我會給你這份信任?！?/br>
    他說出了同樣值得檢舉的話，這也是信任的一部分：“不想通過檢舉他人獲得赦免，那就只有想盡辦法討好審判官。誰會想去討怪物歡心？你去嗎？還是說你自以為可以靠每天兢兢業業完成任務出去？”

    君刻“謙虛”地表示贊同，二人達成一致：“恰恰相反，我是個被審判官針對的可憐囚徒?！?/br>
    信任這種東西還真是廉價啊。他如此笑著，一面在心里吐槽，一面順著話說，捧對方的場。

    “那就對了，我們是一伙的?！辟惥S親切道。他的臉天生就有一種親和的氣質，這給他提供了許多便利?！奥犖艺f，這個懲罰世界的主題是審判游戲，它有不止一個結局。審判官處決囚徒，審判官勝。而囚徒勝過審判官，就是第二個結局。我們的結局?！?/br>
    “你有沒有觀察過審判官的行動路線？它只能從A門走到盡頭，然后折返回到A門。為什么？因為C門是所有規則的終點！只要你能活著抵達另一段的C門，你就能超過審判官，越過所有規則，拿到囚徒勝利結局的獎勵?！?/br>
    賽維栗色的眼睛里閃爍著期待之光，他太善于做招攬這種活計了：“那個獎勵，至少能讓你平安離開審判官的魔爪。別忘了，總局會特別嘉獎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的任務者?！?/br>
    “……”他停下，看了一眼君刻，納悶道，“這么看我干嘛？這些基本規則都是這個小世界的初始系統說的?！?/br>
    君刻回想起了牢房里的某個綠色小光球?！芭??！彼还P帶過這個話題，壓下所有思緒不表，“我不太喜歡和它說話?！?/br>
    賽維拍了拍他的肩膀，將自己的終極計劃和盤托出，整個計劃只有一句話：“所以，我們從C門離開就行了?！?/br>
    語畢，露出一個耀武揚威的從容神情。君刻反應很快，揚手為他鼓掌：“優秀的方案。邏輯縝密，推斷合理，具有可行性，無懈可擊?！?/br>
    然后，棒讀完這一溜兒話，他抬起左手，露出什么也沒有的手腕，明示，“但是，我們的黑夜只剩下不到五分鐘了?！?/br>
    賽維有些驚訝：“你一直在計時？”他看到了并不存在的表。他驚訝的是：“你這個職業素養的任務者，怎么會落到要進懲罰世界的地步?！?/br>
    “這只是被訓練的結果?！边@個話題君刻更加懶得提。他又催促了一遍，轉移了這個話題：“我們還不回去么。超過三十分鐘限制會怎樣？”

    “沒有完成任務才會被抹殺。而我們都已經在過去的時間點中完成了任務，現在這個時間限制對我們來說沒有意義。如果你想，你可以一直待在這個黑夜，和審判官作伴。只要你不踏出A門?！?/br>
    “不過一般審判官可沒那個閑心特地來驅趕你。每個小世界的時間流速都不一樣，體現在這個公共沙盒世界，就是每個房間每個牢籠的時間流速都不一樣。無論你在白天或是黑夜度過一百年，對于審判官來說都不過是時間‘集合’的前一刻。這個世界的空間和時間都是堆疊在一起的?！?/br>
    賽維打消他的疑慮，解了他一直以來的惑。并且思維跳躍性地想到了什么，拉著他再度出發，前往洞窟的另一端?！跋雀襾?。為了慶祝結盟，我們一起去洗個澡吧?；蛟S你可以找到一些有意思的東西?！?/br>
    君刻：“……懲罰世界還提供洗浴設施？”他默認了結盟的約定，接受了賽維灌輸的設定，當即抬腳跟上盟友的步伐。

    …………

    洞窟越往深處越是道路險惡，布滿阻礙，有些地方需要手腳并用才能爬過去。

    原本剛進洞窟時是君刻拉著賽維走。他一直在數步子，腦算路線，走得慢，賽維便大方越過了他，走在前面領路，不設防地將后背暴露了出來。向上攀爬越過巖洞時，君刻看到了他后腰別著的一把匕首，被寬大的囚服蓋住了。

    毫不夸張地說，就像狗被rou包子吸引一樣，君刻的目光時常自落在他腰上起就移不開了。

    真挺令人心動啊。

    賽維好像從始至終一無所覺：“接下來是走右邊……好了，到了?！?/br>
    他們最終來到了一個開闊的場地。這里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潭水，但還算清澈。青草茂盛，有不知何處吹來的微風。穹頂高得很，不知為何能從巖壁間灑下一片明亮的天光。

    君刻為這里不合理的地形感到震撼。賽維見到此景，神情輕松了許多：“這里好像是唯一一個有干凈水源的房間?！彼锌?，率先跳下了陡坡。

    非常心大而坦蕩地，脫下衣褲，疊好放在岸邊，隨即以一個百米沖刺的速度，踩過潭邊雜亂的碎石，一個大跳躍入了潭中。

    水花四濺。君刻看見他的匕首正安靜躺在那衣服上，閃爍著鋒利的寒芒。他仰頭，環視四周，注意到從天壁上垂下的巖石柱。他很自然地問出疑惑：“這一片綠洲是天然形成的，還是人工開鑿的？”

    賽維從水里露出一個腦袋，浮起，視線掃過這些布景，又回到提問者身上?！爱斎皇菙祿S機生成的?！彼麩o奈地笑，“請問，我們什么時候可以停止這種相互試探的把戲？”

    君刻收斂了那副初來乍到什么也不懂的天真神情，聳了聳肩：“那么停止吧。我換一個問題?！彼吹劫惥S光溜溜的身體，腦子想到一些關于解剖學的事情?！澳阌X得，審判官身上哪里最薄，哪里最脆？”

    這種數據擬真出的幻想生物，可沒有他了解的解剖學可以派得上用場。

    “反正不可能是脖子。那家伙沒有脖子?！辟惥S泡在潭水里，涼快極了。他很舒心地游來游去，獨享這一片清凈的水域，頭發貼在腦門上，看起來有些憨?！奥闊┠悴灰媚欠N眼神看著我的刀，你現在的表情就差把‘我是個沒有感情的殺手’寫在臉上了。你放心，我是不會把刀借給你這種亡命之徒的。即使只是一把匕首，也能極大地增加保命幾率?！?/br>
    “剛結完盟就要和‘我這種人’切割了?！本屉S意接話。他意識到賽維說的有用的東西是什么。

    他漫步在石灘，用腳翻動石塊，尋找相對來說鋒利一點的那個。賽維靜泡在水里，靜悄悄地打量他。他沒有在意，放低身子，手指劃過一片片的碎石。

    他的目光只停留在有用的東西上面，同時也在心里思考著更多種可能性?！安荒芨詈淼脑?，那么溺死呢？它看上去很重，動作笨拙，移動緩慢，不像是會游泳的樣子?！?/br>
    他找到一塊楔形的石塊，拿在手心下意識地盤著，一會兒又重新站起，盯住這片潭水喃喃道：“把它拉下水，它可能直接沉底，浮不起來?！?/br>
    “……說你是狂徒完全沒有問題?！辟惥S有些無語，朝他腳上潑水，“你真行，你干嘛非要和審判官過不去呢，刻哥？會有正常人妄圖殺死怪物嗎?！?/br>
    “別這么叫我?！本贪櫭?。他其實只是在這個世界找樂子罷了。某個引起他興趣的怪物同時也會引起令他不適的回憶。他抬起左手，摸到自己頸間，觸及到被體溫烘熱的金屬環和帶數字編號的銘牌?！八鼩⒘宋乙淮?，我想報復回來。就這樣?！彼愂鲂缘卣f。

    五指撫上白皙細嫩的皮膚，壓著咚咚直跳的動脈，留下捏緊的紅痕。

    被怪物控制的時候，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那就是上位者的壓迫力么？

    右手捏著那鋒利的石塊，攥出血來。他像是在測量自己頸部皮膚的厚度，是否足夠快準狠地割開，而非試驗在那個怪物身上。

    他沒有用太大力，呼吸受到壓迫的時候就已回憶起了被死亡籠罩的感覺。因此短暫忘卻了割傷帶來的疼痛?！袄账懒?。用這個環?！蹦抗獯孤?，眼神看得賽維心驚?！澳軌螂S意掐死一個人類，擁有這樣的力量，是不是它們狂妄的資本？”

    “朋友，你現在的樣子就像一個把死亡當作精神慰藉類藥物的癮君子?！辟惥S被他的樣子嚇到，他斟酌著詞句，試圖引導盟友?！澳愕乃枷牒芪ｋU，死亡是我們的敵人，而非救贖。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變成這個樣子的，但你……在懲罰世界以外的世界，那么多個小世界，就沒有值得你追求的東西了嗎？”

    君刻沉默了半晌。微笑的面具在他臉上不復存在，他早就知道自己有一天會變成這樣。連扮一個假笑都很勉強，厭倦了所有情緒，也懶得掩飾。

    “沒有?！彼f，語氣冷淡又平靜，彷佛沒有任何事情能像飛機穿過云層，留下一點痕跡?！白詮奈疫M入懲罰世界，就沒有了?！?/br>
    賽維仿佛了然了?！芭?，原來是這樣。你和你的系統解綁了，被投入懲罰世界，你傷心欲絕，心如死灰，開始尋求死亡的解脫……不對，是死亡的刺激？你這種人真是……”

    君刻將石塊放進褲兜。他蹲了下來，直直盯緊了這個輕浮男子的眼睛。他忍不住伸手捏住這個人的下頜，強迫他住口。他不得不打斷他的話：“賽維，是你真的看人很準，給了你自以為是的信心，還是因為你和我很像，所以才敢這么猜？”

    察覺到危險，賽維擺頭掙脫，“噗呲”一頭扎進水里，再冒頭時已在潭水中央：“兄弟，殺氣收一下，你生氣的樣子真恐怖耶?！彼g盡腦汁，嘴上不停，飛快“安慰”道，“還有，不要放棄求生的希望，進了懲罰世界又怎樣，你這么優秀的任務者，一定能夠出去的?；钪嗝疵篮冒?，出去以后繼續當任務者，你的業績都會回來的。你也會匹配到更優秀的系統的！”

    君刻：“……”

    只是一時自制失控，情緒泄露，表情管理沒有做到位而已。所以就只能被嘲諷嗎？他……忍了！

    理智回歸，他立刻扶住額頭，不想面對。后悔了，多么想收回方才的那些話。

    他就不應該做正人君子。直接把這貨的情報套干凈，然后搶了武器抹脖子多好。

    賽維見狀，又漂在水面，洑水，宛如一條智商都長在魚尾而非腦子的美人魚：“不要頭疼，要不下水泡泡，很涼快的，放松的環境有助于身心健康。難道說，身為任務者，你居然不會游泳？”

    “我只是不想弄濕自己……”君刻想起了什么，他盯上了賽維的手?！皩α?，為什么你們的銘牌都掛在手腕上？”

    賽維疑惑：“不是可以自己選嗎，戴在手上，或者腳上?！彼匾暰?，奇怪地看著他的脖頸和鎖骨，“你怎么會想掛脖子上？”

    君刻放棄了繼續探究這個問題?！罢f了，我被針對了?！?/br>
    “這只會讓你看起來很澀情……與其說是針對，不如說更像是一種偏愛呢?！彼诔鲳t主意，“你要不下水弄濕自己試試，或許你可以色誘審判官，讓它給你網開一面？”

    “……請問我是跟一個腦殘結盟了嗎？”

    話音剛落，一尊巨像轟然落地，將地面都踩裂了。

    兩人同時側目，看向他們來時的路。

    那個有高低落差的洞口，在二人嘴上互懟時，出現了一個龐然大物的身影，而后那怪物干脆撞開了狹隘的石壁，帶著崩塌的塵土重重砸落在地。那個洞窟口生生被擠開成了一個豁口。

    它一尾巴抽在地面，揚起勁風掃開灰塵，頭骨扭到潭水的方向，兩人都下意識地退步。來自怪物的壓迫感，令人類感到發自靈魂的震顫。

    賽維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它怎么爬進來的？這家伙會瞬移吧？”

    他訝異的眼神看向臉色沉郁的君刻：“現在我確定你是被針對的了?！?/br>
    “晚了?！本毯舫鲆豢跉?，表情認真起來。他緊緊盯住那怪物的身姿，眼中滿含的，不是視死如歸的沉寂，而是雀雀欲試的戰意，還在節節攀升著。

    “現在是考驗我們之間信任的時候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