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強忍笑意。

    周莫仿佛后背長了一雙眼，猛回頭一瞪眼，“笑什么笑？！”

    路漫低下頭噤若寒蟬。

    周莫掃他一眼，又瞪向穆遲離，眼含殺意，仔細一看，眼眶還有羞紅的痕跡。

    惱羞成怒。

    穆遲離淡然地移開視線，望著路漫。

    周莫用充滿殺意實際上rou眼可見的羞惱的目光掃射了整座宮殿內，隨后氣哼哼地去倒水。

    太醫假裝失聰，收到陛下的示意后連忙給韓政診脈，喜上眉梢，“污血吐出，小主已然大好。只需多加修養，補補身體，自然會痊愈。稍后微臣便去調配一些補益的湯藥來?！?/br>
    路漫點頭，太醫弓著腰快步離開。

    知道越多死得越早，趕緊走趕緊走。

    周莫端著一杯清水走來，扶起韓政喂給他，明明是燙水，可韓政痛在口中，暖在心里，含情脈脈地注視著周莫。啊，周周給我的東西，即便是開水，都那么甜蜜。

    路漫搖頭，還以為他被燙傷了嘴，失去味覺。沒想到是燙傷了腦子。

    不去打擾這兩個歡喜冤家，路漫背著手緩步移至偏殿，穆遲離默不作聲地跟上。

    路漫坐下，微頷下巴示意，穆遲離了然，坐在路漫的對面。

    路漫敲敲桌子，老太監立刻就將一副棋盤送進來，為他們布置好，抱著拂塵侍候在一旁。

    路漫執黑子，作了個請的手勢。

    穆遲離微微一笑，執起白子落在中央，“陛下，今日這么不見皇后娘娘？”

    路漫給了他一個疑惑的眼神，老太監在一旁笑，“國師大人說笑了，陛下自登基以來第一次納妃，最高位份的是韓小主，哪來的皇后娘娘呢？”

    皇后“死”后，就連痕跡也被抹去了呢。

    穆遲離借著手遮住不斷上揚的嘴角。

    啊，這簡直太棒了啊。

    【皇后】死去，陛下的記憶里也沒有了這個人。

    那么接下來只要將陛下的目光轉移到我身上就好了。陛下，陛下……

    穆遲離眉眼彎彎。

    你看看我呀。

    路漫落下一子，垂眸，眼睫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振翅。

    穆遲離靜靜地注視著，嘴角微微勾起，放下白子，“是臣糊涂了，陛下……確實未立皇后?！?/br>
    路漫隨意點頭，黑子步步緊逼。

    穆遲離的態度也從一開始的悠然，轉為認真，仿佛全身心地投入到棋局當中。

    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格外清脆，和著窗外的蟬鳴葉動，恍惚間，好似一對舉案齊眉的夫妻，共剪西窗燭。

    穆遲離眉眼舒展，“陛下好像快輸了?！?/br>
    路漫一挑眉，在黑子附近落下一子，身體微微坐直，眼里有些小得意。

    朕贏了。

    穆遲離微愣，不解，低下頭去看，眉眼一舒，不由得笑出聲，“陛下當真是雄才大略，方才未曾問過，竟不知陛下下的并不是圍棋，而是……五子棋?！?/br>
    偌大的棋盤上，黑子連成一線，粗略一數，正好是五顆并排在一起。

    穆遲離忍俊不禁，“陛下還是和年幼時一般喜歡玩笑，這樣也好，不至于被朝堂之事而憂慮?！?/br>
    路漫不動聲色，只是靜靜聽著。

    聽這番話，仿佛國師和他年幼時認識？

    穆遲離目光中微有懷念，“那時候陛下還不是太子，只是普通的皇子，在一眾兄弟姐妹中出身并不算高，微臣得以時常與陛下一同在御花園游玩，那段風景真叫人懷念?！?/br>
    他笑了笑，繼續道，“只不過后來陛下去修行，而我被困宮中，這才讓我們分開了那么多年，陛下……”

    穆遲離抬起眼眸，他的瞳仁很淺，清澈得仿佛一丸寶石，折射出路漫的影子。

    路漫臉上沒什么表情，喜怒不見。

    穆遲離伸出手，似乎想觸碰什么，微微頓了頓，又收回來，微笑，“陛下，這些年，微臣一直很想念您?！?/br>
    老太監震驚地抬起眼，很快又收回視線，低下頭裝死。

    路漫面無表情。

    “陛下，您還記得嗎？當年微臣與您初遇，是在御花園中。那時微臣受同窗欺凌，不慎落入水中，是陛下您喚宮人救臣，臣才保住了性命?！蹦逻t離淺笑，“那時微臣只是一介小小伴讀，死了便罷了，不會有人在意。但陛下，您可能不知道，從那時候起?！?/br>
    “微臣就愛上了您?！?/br>
    他走到路漫面前，半跪著，仰首去看，看他一生追逐的人，滿眼滿眼的狂熱喜愛，“陛下，微臣心悅于您?！?/br>
    路漫單手在桌面敲擊，一下一下，看不出任何情緒。

    “陛下比起小時候倒是沉默了不少?！蹦逻t離絲毫沒有在意路漫的冷漠，“但微臣知道，陛下一直是一個面冷心熱的人，正如您當年保護了微臣，懲處了那些欺負微臣的人一樣，微臣——”

    穆遲離正訴著衷腸，宮外傳來的喊聲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

    “皇后娘娘駕到——！”

    老太監仿佛被什么點醒了似的，一個激靈，趕忙笑，“陛下，皇后娘娘來了！”

    穆遲離猛然回過頭。

    這怎么可能？！

    皇后不是已經死了嗎？

    路漫站了起來，老太監立刻會意，連忙小跑去開門，眉開眼笑，“皇后娘娘千歲，陛下正在里頭等著您呢！”

    來人身著淺色衣衫，繁重而不失清麗，媚而不俗，朱唇不點而紅，身形芝蘭玉樹，仿佛全天下的美都集中在他身上。聲音清冽淡然，好似涓涓冰雪融為一體流水，冷冷清清地傳來。

    “陛下?！?/br>
    穆遲離清晰的看到，陛下的目光在接觸到皇后的那一瞬間，猶如春暖花開，柔和到幾乎滴出水來，嘴角勾起，帶著蜜，淌著甜，纏繞著數不盡的喜悅。

    陛下眼中全然沒有了任何人，快步來到皇后面前，為他梳理發絲，牽起他的手，眉目含笑，似乎在問，“你怎么來了？”

    顧望垂下眼眸道，“臣妾聽聞韓常在遭遇不測，便想來看看，不曾想……”

    “國師大人也在此處?！?/br>
    顧望眼中閃過一道異樣的色彩，隨后淡淡道，“許久不見，國師。近來可好？”

    穆遲離看到了，顧望眼中的那一絲異樣。

    是嘲笑。

    譏諷地嘲笑著他，高高在上，炫耀著自己一出現就可以將陛下的目光，陛下的全部都奪去。

    第一次，穆遲離在面對一個人時，展現出那么濃厚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