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鈞從書房取出相冊，回到嬰兒室。

    這本相冊大概是俞楚爸爸為他做的，從俞楚剛出生開始，到上小學的年紀便戛然而止。正好七年。

    宋云鈞翻開第一頁，用俞楚剛出生的照片比對著寶寶。

    “就說寶寶像我們楚楚。你看，眼睛和嘴巴是不是一樣？唔，耳朵也像?！?/br>
    俞楚也湊近了去看，“鼻子好像不太像我呢，是像老公嗎？”

    宋云鈞沒有自己剛出生的照片對比，不過這個問題的答案肯定是非此即彼的，便道：“是像老公。我們寶寶會長，父親就鼻子好看?！?/br>
    “哪有，”俞楚反駁道，“老公明明也很好看的?！?/br>
    宋云鈞當然知道自己長得帥。即便他自己看不出來，身邊也有人提醒他。何況他從前浪蕩人生時不知多少歡場男女寧愿倒貼都想和他春風一度。幸虧他因心理陰影從未越界，否則配不上俞楚的事又多了一件。

    他親親俞楚的臉，“楚楚喜歡就夠了?！?/br>
    宋云鈞繼續往后翻著相冊。

    隨著俞楚長大，他和楚敬言的合照也漸漸多了起來。似乎雙性人都會更像爸爸一些，和寶寶一樣，俞楚也更像楚敬言一些。

    宋云鈞不認識楚敬言，單看長相似乎是個很柔和的人。尤其望著俞楚的模樣，幾乎和俞楚望著寶寶的模樣如出一轍。

    “楚楚很像爸爸呢?！?/br>
    可自己卻比爸爸幸運得多，愛上的是宋云鈞。俞楚默然想著。

    沒有人能像宋云鈞一樣對他好，就連爸爸也不能。

    在宋云鈞之前，從未有人告訴他雙性人只是普通的性別而已，也從未有人告訴他他其實可以接納自己的性別，更從未有人對他說過“是很珍貴的雙性人”這句話。

    俞楚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自己原來也可以很珍貴。

    要是爸爸能看到就好了。俞楚默默撫摸著照片上的楚敬言，心想要是爸爸能知道他現在過得這么幸福，臨終前就不會那么惶惶不安，念著他的名字直到斷氣那一刻。

    “楚楚怎么哭了？”宋云鈞合上相冊放到一邊，輕輕摟住俞楚，“想爸爸了嗎？”

    在父母親情這一方面，宋云鈞的缺失比俞楚更加嚴重，說是半點沒有都不夸張。他爸爸是個浪蕩子，mama是個風塵女。風塵女某天找上浪蕩子，自稱懷了對方的孩子。若按浪蕩子一貫風格，肯定是要讓風塵女打胎，可巧浪蕩子的父母終于開始正視兒子問題，浪蕩子心想要是有個孫子，就能轉移父母的注意力，于是驗過DNA后，用重金買下了風塵女肚子里的孩子。

    此舉的效果倒是相當好，好得過了頭。浪蕩子的父母震怒不已，徹底不再理會浪蕩子。至于那個孫子，只要一想到他身上流著一半妓女的血，更是惡心得看都不想看一眼，拋給保姆自生自滅就算了。

    這就是宋云鈞出生的前因后果。沒有愛情、沒有浪漫，有的只是冰冷的交易和不負責任的父母。

    因此在寶寶出生前，每每俞楚提及自己那個“養父”時，宋云鈞盡管努力去理解俞楚的心情，卻始終不得其法。

    他想象不出親情究竟是什么樣子的。

    直到今天宋云鈞也依舊無法完全理解，他對寶寶的愛十之八九來源于對俞楚的愛，剩下的十之一二才是作為一個父親對自己孩子的愛。

    可他知道，俞楚現在很難過。

    “楚楚的爸爸是不是很疼楚楚？”

    “嗯！”俞楚重重點頭，“我剛出生的時候因為早產體質很弱，連哭都沒有聲音，奶水也吃不下去。那時候爸爸沒什么錢，也沒有穩定的工作，供不起我住院的，所以好多人勸爸爸趁早把我丟了，免得越養越難過……”

    雖然知道俞楚最終還是被留了下來，否則現在也不能安然站在自己面前，宋云鈞還是聽出了一身冷汗。

    差一點，他就沒老婆了哇。

    “生下來就是一條小生命了，怎么能這么不負責任？”

    俞楚卻先抬眼望了望安睡在嬰兒床中的寶寶。此刻寶寶睡得正香，緊攥的兩個小拳頭放在胸前，一副無憂無慮的模樣。

    “爸爸從沒想過要將我丟掉的。他花光了所有積蓄，又借了外債，才把我送進醫院?？墒且惨驗榍妨隋X，所以生完我不到半個月就開始打工，積勞成疾，才會……”

    宋云鈞皺起眉頭，“俞飛呢？他不管嗎？”居然能放任自己孩子的爸爸淪落到這個地步。以己度人，哪怕只是想一想俞楚面臨這樣的凄慘處境，他都要發瘋。

    俞楚搖了搖頭，“父親那時候不知道我的存在，爸爸去世后他才知道的……我、我不知道爸爸和父親之間發生了什么，爸爸的存在在家中是個禁忌，連俞燁都不敢提起?！?/br>
    用除去腦袋之外的任何一個部位思考，都能猜到楚敬言和俞飛之間肯定有過一段復雜的過往。宋云鈞雖然不清楚經過，但本能地站在俞楚和老丈人一邊。

    何況縱然楚敬言有錯，他過世也已近二十年，俞飛又何必將怨氣發泄到無辜的俞楚身上，用的還是那么下作的手段。

    俞楚毫不知宋云鈞心中在想什么，他俯下身，輕輕摸了摸寶寶軟嫩的臉，“要是爸爸能看一眼寶寶，該多好啊……”

    宋云鈞心念一動，“爸爸的牌位和骨灰就放在公寓，楚楚如果想爸爸了，老公回去一趟把爸爸帶回來好不好？”

    俞楚眼眸一亮，“可以嗎？”

    “當然可以啦，”宋云鈞捏捏俞楚鼻子，“楚楚的爸爸就是老公的爸爸。老公把自己爸爸的牌位帶回家，有什么不對嗎？只是現在不行，還要再等等，等我們楚楚出了月子老公再去?！?/br>
    對于俞楚的月子，宋云鈞無比重視。寶寶出生滿一周時甚至加請了一位保姆照顧寶寶，好脫身專職照顧俞楚。從前俞楚懷孕時吃不到的滋補品，現在更是一日三餐擺在面前，流水一樣喂進俞楚肚子，唯恐他營養補得不夠。

    俞楚一開始還能配合，宋云鈞給什么就吃什么。漸漸地他開始難以招架，甚至懷念起懷孕時清淡的飲食。

    “怎么不吃，楚楚？”宋云鈞問。

    俞楚抿緊了嘴唇，半晌才輕聲道：“太膩了，吃不下……”

    “會嗎？”宋云鈞用勺子舀了舀俞楚面前的湯，“今天是燕窩乳鴿湯，我親自燉的，特意把油都撇掉了?！?/br>
    聽到是宋云鈞親手燉的，俞楚終于抓起勺子。

    乳鴿湯的確并不油膩，卻是俞楚熟悉的補湯滋味。喝了兩口下肚，俞楚便不由自主皺起眉頭。

    宋云鈞見狀，將燕窩乳鴿湯放到一邊，看著俞楚詢問道：“那楚楚想吃什么呢？老公再去做?！?/br>
    “清淡一點的……”俞楚想了想道，“青菜豆腐?！?/br>
    宋云鈞聽得好笑，“那也太清淡了?！本瓦B孕期需要控制寶寶體型時，俞楚都沒吃過這么素。

    “可我想吃嘛，”俞楚搖著宋云鈞的手臂撒嬌，“就想吃這個?！?/br>
    宋云鈞舉手投降，“好，好，老公現在就去做。楚楚等一等好不好？”

    “嗯！”

    宋云鈞下了樓去廚房做菜，留下俞楚一個人在房間中。臥室相當舒適，有溫度適宜的空調、一旁書架上的雜志書籍、床前擺放的巨大的電視機，以及連接著電視屏幕的游戲機。

    但沒有了宋云鈞，一切都顯得孤寂而無趣。俞楚默然在床上坐了一會，等不及宋云鈞回來，下了床去隔壁的嬰兒房看看寶寶。

    寶寶出生已經十五天了，皮膚漸漸豐滿白嫩，不再是一開始皺巴巴的模樣，輪廓與五官也更明顯了些。俞楚在保姆的指導下抱起寶寶，指尖輕輕觸碰著寶寶的五官和輪廓，忽然間想對比寶寶和自己出生半個月時的模樣。

    相冊已經被放回書房，但宋云鈞說俞楚想看隨時可以去書房看。先不提相冊原本就是俞楚的東西，單就宋云鈞的書房而論，原本就是對俞楚敞開的。

    俞楚將寶寶交給保姆，轉身出門去了書房。他還記得宋云鈞提過相冊就放在書架第一層，他找來找去，沒找到相冊，卻看見了另一份意想不到的文件。

    信安園林并購計劃書，收購方是宋氏珠寶。

    他坐在地上愣愣地看著眼前這份文件，好半天才回過神，做賊心虛一般將文件放回原來的位置，卻又很快拿了出來，攤開放在膝蓋上，出神地望著那一頁，直到沒在臥室和嬰兒房看到俞楚的宋云鈞找了過來。

    “楚楚？”宋云鈞幾步上前扶起俞楚。隨著俞楚的起身，放在他膝蓋上的文件滑落在地，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宋云鈞低頭看向文件，愣了一瞬，扶著俞楚在辦公椅上坐好，才蹲下身拿起文件，放在書桌上。

    “楚楚看到這份文件了，是嗎？”宋云鈞輕聲問道。

    俞楚機械地點點頭，旋即垂下頭，低聲問道：“是因為我嗎，云鈞？是因為我，所以才收購信安的嗎？”

    找不到第二個解釋了。若不是因為他，一個珠寶公司為什么要收購一個園林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