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楚的預產期在七月中旬，但從七月初開始，宋云鈞便進入了枕戈待旦的狀態，夜里總不安寢，俞楚翻個身都懷疑是不是羊水破了。

    甚至俞楚到了醫院待產他還不能放心，不僅為俞楚安排了單人病房，又讓醫院在病房里加了個小床，好在夜里陪著俞楚。

    “楚楚有什么想要的，就跟老公說。嗯？”

    俞楚看著宋云鈞眼下的青黑點點頭，旋即低下頭撫摸自己的肚子。他之前害怕寶寶早產，現在又希望寶寶能快點出來。寶寶再不出來，他怕寶寶父親先撐不住了。

    或許寶寶和爸爸心有靈犀，有這樣念頭的第二天下午，俞楚忽然感到下身涌出大量溫熱的水，慌忙叫宋云鈞，“老公，老公……”

    宋云鈞心領神會，站起身按下床邊的呼叫鈴。

    “楚楚不怕，不怕，老公在這里?！?/br>
    這句話原本會更有說服力一些——如果他的手抖得沒有那么厲害。

    護士很快進來，推著俞楚往產房走去。到了產房門口，俞楚本以為宋云鈞會止步，卻見他大步一跨，進了產房。

    見到俞楚疑惑的目光，宋云鈞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忘了告訴俞楚他會陪產的事，忙彎下腰在俞楚耳邊低聲道：“老公已經和醫院說好了，陪著我們楚楚生寶寶?！?/br>
    “老公陪著，楚楚就不害怕了?！?/br>
    哪怕到了孕后期俞楚食量激增的時候，宋云鈞依舊嚴格按照營養師的建議控制俞楚的吃食，因此俞楚順產得不算艱難。只是囿于雙性人的體質，產道狹小，還是吃了點苦。

    宋云鈞心疼不已，一邊用手帕給俞楚擦汗，一邊哄他，“快出來了，寶寶快出來了。楚楚乖……”

    俞楚也知道寶寶快出來了，他能感受到下身傳來一股巨大的擠壓感，像是有什么東西迫不及待要沖出他的身體。他不由自主悶哼著向宋云鈞撒嬌，“嗚……好痛……老公，好痛……”

    宋云鈞急得滿頭是汗，恨不得現在躺著上面受苦的是自己。他現在無比后悔自己如此輕易讓俞楚懷孕，連累俞楚無緣無故受這一場罪。

    “楚楚乖，再忍一忍?！?/br>
    擠壓感愈發強烈，俞楚能感受到胎兒已經沖出他的身體，耳邊助產士的話確認這不是錯覺。

    “孩子的頭已經出來了?！?/br>
    宋云鈞剛松口氣，又聽助產士道：“胎兒出來了！”

    嬰兒微弱的哭聲與這句話一同響起，宋云鈞連忙扭頭去看俞楚，正要分享這個好消息，就見俞楚不知何時已經累得昏過去了。

    俞楚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只有室外皎潔的月光照亮宋云鈞的發頂。他趴在俞楚床邊已經睡著了，一只手還握著俞楚的手。

    俞楚的目光又向另一邊看去，那里擺著一張嬰兒床，只是視線所限看不到里面。

    寶寶就在里面嗎？

    下身雖然還有點不適，但想看寶寶的欲望更加強烈。俞楚努力在不驚動宋云鈞的情況下抽出自己的手，但手剛一動，宋云鈞便搖搖晃晃直起了身體。

    “醒了，楚楚？還痛不痛？”

    “不那么痛了。老公，寶寶呢？我想看看寶寶?！?/br>
    宋云鈞站起身走到嬰兒床前抱起寶寶，又回到病床邊展示給俞楚看。

    “楚楚看，寶寶在這里?！?/br>
    雖然已經期待了七個月寶寶的降生，但當真正看到寶寶時俞楚還是有種驚奇的感覺，難以置信這居然是自己生的，難以置信這么一個幼小的生命居然是由自己所孕育的。

    “寶寶好小啊……”俞楚伸出手，試探著戳了一下寶寶的臉頰，感慨道。

    “是啊……”宋云鈞也發出一聲感慨，方向卻和俞楚完全不同。就這么小的寶寶，還讓他的楚楚吃了這么多苦。

    “寶寶多大呀？”

    “五斤多一點，正常標準內?！?/br>
    俞楚放下心，旋即又提了起來，“那、那寶寶的性別……”

    每次做產檢，他和宋云鈞都心照不宣地沒有詢問孩子的性別。

    “寶寶和我們楚楚一樣，是很珍貴的雙性人呢?！?/br>
    “啊，”俞楚輕輕叫了一聲，“是雙性人呀……”

    宋云鈞能明白俞楚此刻的心情，但他卻覺得寶寶是雙性人反而更好。俞楚或許學不會愛自己，愛寶寶卻是他作為爸爸的本能。自然而然地，他會站在寶寶的角度思考問題，然后認識到雙性人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性別，和男性、女性沒有任何區別。

    既然身為男人、身為女人不會被社會視為怪物一般，雙性人又為何需要承受這些歧視？

    俞楚已經從寶寶是雙性人的復雜心情中掙脫出來，轉而關心起另一個問題。

    “寶寶吃奶粉了嗎？”

    “吃過了?！彼卧柒x顛了顛懷中的寶寶，“倒是我們楚楚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俞楚搖頭，“不餓?！庇窒蛩卧柒x張開手，眼神渴望地盯著他懷中的寶寶，“我想抱一抱寶寶，好不好？”

    宋云鈞俯下身，將寶寶放在俞楚懷中。俞楚低頭看著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寶寶，心中的憐愛之情噴泉似的直向外涌。

    “寶寶好可愛啊?！?/br>
    “是啊，”宋云鈞在床邊坐下，“寶寶更像你一點。眼睛和嘴巴像你?！?/br>
    俞楚仔細觀察了一會，疑問道：“寶寶還沒睜開眼睛呢，哪里看得出來像我？”

    “就是閉上眼睛的時候像啊，”宋云鈞道，“老公平時看你睡覺，和我們寶寶一模一樣呢?！?/br>
    俞楚半信半疑，還想再看看寶寶，宋云鈞卻已經將寶寶從俞楚懷中抱了起來。

    “啊，寶寶……”俞楚急忙伸長手臂想要抓住寶寶，滿臉慌張失措的模樣差點讓宋云鈞錯覺自己是哪兒來的人販子，正在搶奪孩子。

    “很晚了，楚楚?！彼卧柒x無可奈何道，“你該休息了。寶寶明天再看也可以的?！?/br>
    “再看一眼寶寶好不好？”俞楚滿臉哀求，“最后一眼?！?/br>
    宋云鈞只好又將孩子遞了過去，俞楚滿臉欣喜地接過寶寶，看了又看，只覺得怎么也看不夠。

    “真的該休息了，楚楚?！彼卧柒x的聲音聽起來溫柔又無奈，“寶寶就在這里，跑不掉的，想看隨時能看。你才剛剛生產，正是需要休息的時候，休息好了，才能照顧寶寶。是不是？”

    俞楚只好將寶寶交還給宋云鈞，目光一直追隨直到寶寶被放進嬰兒床里，才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道：“可是我沒學過怎么照顧寶寶……”

    宋云鈞回到俞楚身邊，“老公學過。老公照顧寶寶，楚楚在一旁幫忙就好。而且老公還給寶寶找了個保姆，會把寶寶照顧好的?！?/br>
    俞楚似乎是放心了，不再開口。倒不是不想和宋云鈞說話，只是實在太累。他下午體力消耗太大，又流了許多血，幾個小時的休息根本不足以彌補?，F在看到寶寶，緊張的情緒松弛下來后，反而更加疲倦。

    宋云鈞知道俞楚累了，扶著他在床上躺好，柔聲道：“天黑了，我們的楚楚寶寶也該睡覺了?！?/br>
    因為是順產，寶寶出生后的第三天俞楚便出了院。請的保姆已經等在莊園，一到家宋云鈞便將寶寶交給保姆，自己則帶著俞楚到樓上休息。

    俞楚還有點舍不得寶寶，拉著宋云鈞的手問道：“寶寶不和我們一起睡嗎？”明明在醫院都是一起睡的。

    “不行，”對這一點宋云鈞倒是很堅決，他絕對不能忍受寶寶介入他們的夜生活，哪怕是還不能有夜生活的現在，“寶寶晚上會哭鬧，打擾你休息。再說了，寶寶喝奶粉，誰帶都是一樣的?！?/br>
    倒不是俞楚自己沒奶，寶寶出生后的第二天他的rufang就開始分泌乳汁。只是他平時吃的藥物盡管沒有致畸性，卻不能哺乳寶寶，只好給寶寶喂奶粉吃。

    想到寶寶因為自己的病而無法喝上母乳，俞楚便愧疚難當。宋云鈞在一旁開解他，“寶寶喝奶粉也沒什么，老公也是喝奶粉長大的，不也長這么大了？”

    盡管這樣說，但俞楚心中還是認定自己對不起寶寶。寶寶在他肚子里的時候就因為他的身體原因而吃不飽飯，現在又因為他的病連母乳都喝不上。更別說寶寶還隨了他的體質，是個小雙性人。

    他害怕寶寶遭遇和他一樣的不幸。

    直到這時他才真正理解了爸爸為何總是向他道歉。只要一想到寶寶只是因為他而有了比旁人更加艱難的人生，俞楚便內疚得無以復加。他看著寶寶，心里想著或許二十多年前，爸爸也是以同樣的心情和同樣的目光看著自己。而自己現在又是這樣看著寶寶。

    他忽然之間，好想爸爸。

    宋云鈞正在給嬰兒床裝吊鈴，轉眼看見俞楚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驚訝道：“楚楚，你怎么了？”

    俞楚連忙垂下頭，躲避宋云鈞的視線。

    可宋云鈞既然看到了，就不能當做沒發生過。他走到俞楚身邊，俯下身去摸俞楚手上的戒指，“告訴老公怎么了，好不好？”

    “沒什么……”俞楚低聲道，“我只是……只是想起了爸爸?！?/br>
    宋云鈞沉默半晌，出聲道：“那我們看看爸爸的照片好不好？老公把那本相冊帶過來了，就放在書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