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七:筆墨殺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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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 翌日。 皇帝的旨意天不亮便傳到了相府——讓曲鑒卿不必上朝,好生在家養傷。 然而養傷可以,公務不辦卻不行,隨著圣旨一塊到的,還有奏折。 皇帝連文書都指派到相府來給曲鑒卿差使了,還特地叮囑了宣旨太監——曲相身子羸弱不必下榻接旨,可曲默的事卻只字未提。 曲鑒卿也沒過問,聽完旨意,便將宮里人打發走了。 因著要批閱折子,曲鑒卿命下人收拾東西,搬回和弦居去住了。 折騰了一通,曲鑒卿先是坐步攆回了和弦居,而后跟從前一樣坐在書房的太師椅上執筆批閱折子。然而曲鑒卿過于高估了自己的身子,只看了兩本便頭暈眼花,身上盜汗頻發,腰也軟得直不起來。不得已喝了藥,躺下睡了兩個時辰。 醒來后傳了隨圣旨一道來的那兩名文書,一個負責讀奏折,曲鑒卿交代對策之后,再由另外一名文書代為撰寫批文。 “景王燕貢上報,年關以來吳地遭遇數十年未見之大雪,田地麥苗凍傷,屆時入夏萬畝良田將顆粒無收,請求朝廷撥款賑災?!?/br> “江東織造總督狀告充州通判貪贓枉法,草菅人命……” “亓藍歲貢于不日即將隨使節抵京?!?/br> “臺諫高冀榮再上書,直斥皇七子燕無疾以權謀私,獨攬南方鑄兵權卻克扣銀錢……” “吏部草擬了去年各地政績考核的冊子,官員的升遷貶黜須盡快定奪?!?/br> “……” 文書是在御前做慣了的,聲音不大但清脆,口齒清晰、字正腔圓,是以聽得格外清楚。 這一忙便到了下午,待所有公文批閱完畢,那兩名文書才帶著奏折離開相府。 曲鑒卿臉色難看得緊,匆匆用了些稀粥果腹,便又睡下了。 再醒來時已是戌末。 下人伺候完曲鑒卿梳洗時,陳陂來請平安脈——自曲鑒卿遇刺后,他便常常往來于太醫院與相府。后來有了禾岐,曲默便不許他人隨意進出曲鑒卿的居所,如今曲默走了,陳陂自然也便又來了。 說是平安脈,實則是監視曲鑒卿的身體狀況,免得臣子稱病偷懶。不過曲鑒卿即便是病著也得看那些本該是皇帝批閱的奏折,其實在府里與在朝堂上并無二致。 陳陂替曲鑒卿換了藥便離開了,緊跟著曲江前來稟報道:“大人,宮里皇后娘娘懿旨下午到了,那時您正睡著,長公主殿下在后院接的旨。是一張請帖,說是親蠶禮將至,邀請長公主殿下前去觀禮?!?/br> 曲鑒卿聽罷,沉吟片刻,說道:“說我有要事相商,請她過來?!?/br> “她”,說的自然是赫連白蕤。 曲鑒卿在坐在廂房暖閣的榻上小憩,榻下的紫砂小壺中烹煮茶葉,榻上擺了個矮茶幾,放著小香爐、幾碟點心,還有一套成色絕佳的玉制茶具。 他腰后是靠墻放著的軟墊,房內燭火通明,昏黃的暖光稍稍緩解了他發白的臉色,讓他看起來不似白日里那樣憔悴了。 而來者則穿著水紅織金線的襖子,體態輕盈,面色紅潤,一雙美目顧盼生輝。 下人沒出聲通報,赫連白蕤來了之后便坐在曲鑒卿對面,兩人之間隔著那張小茶幾。她單手支著下巴,觀察了曲鑒卿良久,她實在不解——為何當日朝堂上端麗清雋的男子,如今會變成這幅病懨懨的模樣。 “你是要死了么?”赫連白蕤輕輕地問道。她不敢說得太大聲,只因眼前的男子看起來脆弱得很,像街上賣的透明糖人,聲大了,便震碎了。 曲鑒卿睜開雙目,片刻凝神后,見來人是赫連白蕤,便道了聲“失禮”,而后坐正了,拎起紫砂小壺,給赫連白蕤斟了杯茶。 赫連白蕤小啜了一口茶水,半嘲諷半打趣地說道:“你怎么弄成這幅模樣?”她對曲鑒卿并無半分憐惜,只是好奇得很。 “因為月翎?!?/br> 赫連白蕤一怔,而后“咯咯”地笑了,一雙美目彎成了月牙,粉腮鼓鼓的中間凹出個別致的小酒窩,煞是好看。她有著不同于大燕人的樣貌,微微蜷曲的發絲讓發髻總也梳不齊整,膚色是北越王室特有的蜜色,五官也明艷大氣,像驕陽下盛開的花朵。 不知為何,曲鑒卿也附和般地勾了勾唇角。 大燕自詡中州之國,女子或柔美,或端莊,然而這一方水土卻決然養育不出赫連白蕤這樣的女子。你甚至不必與她交談,只要遠遠瞧上一眼,便知道她不屬于這深墻高院。 “那女人神神叨叨的,竟真能成事。是我太小瞧她了,還是你家的守衛太無能?” “哦?她怎樣同你說的?”曲鑒卿絲毫不在意她談吐間的無禮,只是不動聲色地將裝點心的小碟子朝她那邊推了推——夾了兔rou脯的咸口炸果子,下人說她喜歡吃這個。 赫連白蕤捻了點心朝嘴里送,“她——”。 赫連白蕤頓了頓,顯然才剛意識到對方在套她的話。她與曲鑒卿只在月前的朝堂上見過一面,也未能說上幾句話,曲鑒卿的態度和語調卻這般自然妥帖,像是一個相識已久的年長者在同她閑聊家長里短,她這才疏于戒備。 但旋即一想,赫連白蕤也便釋然了——她本就不是個脆弱易傷、好傷春悲秋的性子,被曲默的人抓回相府后她頹廢了幾日,卻也想明白了許多事——如今她也逃不出這相府,生死榮辱都捏在眼前這男人手里,說與不說似乎也沒什么區別。 “她是在我們趕往燕京的路上找來的。說是要在大婚當夜替我殺了你,你死之后,我二人再將身份換回來。如此我便不用跟你做這勞什子的夫妻,成親當天即是守寡,我可在大燕重獲自由?!?/br> 曲鑒卿安靜地聽完,贊同道:“是個好主意??上茨艿檬?,你也不曾踐諾?!?/br> 赫連白蕤狐疑道:“我要殺你,你不惱我?” 曲鑒卿避而不答,只道:“我與你做個交易,如何?” 赫連白蕤一挑眉,來了興致,笑意盈盈地答道:“好啊,說來聽聽?!?/br> “你替我辦一件事,事成之后,我送你回北越?!?/br> 赫連白蕤搖搖頭,故作老成道:“你這話說的不好。我若是回去,再被我那狠心的兄長抓著送還給大燕,我豈不是自尋沒臉?況且,但凡賺錢的營生少不了要見生人,我還得提心吊膽地整日害怕被人認出來,實在不是一樁美事?!?/br> 曲鑒卿握拳輕咳,淡淡道:“你倒思慮周全?!?/br> 赫連白蕤唉聲嘆氣:“我不想嫁給你這陰沉的老男人,逃婚也便罷了。你究竟對我有哪處不滿,竟不想同我做夫妻?” “殿下風華正茂,若囿于這區區相府實是委屈。曲某對殿下并無不滿,只是無心男女情愛,恐耽誤殿下大好前程。況且你我本是陌路,只因兩國聯姻才被迫走到一起。若我非要強留,也不過是世間多一對怨偶罷了,對你我又有何益處?” 赫連白蕤笑而撫掌:“早聞大燕丞相不僅鐵腕治國手段了得,還善于詭辯口舌毒辣。今日這一番話聽來,果真不凡,三言兩語便能顛倒黑白、扭轉強弱局勢。若非我心存戒備,怕不是還要對你感恩戴德?” 是夸獎也罷,譏諷也罷,曲鑒卿并不回應。 見狀,赫連白蕤又道:“讓我猜猜……你們的皇后才邀請我去觀禮,你便要見我。這差事一定與皇家有關罷?” 曲鑒卿微微頷首,眸中漫上幾分贊許:“既知道了,便換殿下來提要求,我若能辦到,定竭力去做?!?/br> 高冀榮是在初七那天才見著曲鑒卿的。 不知道誰放出去的消息,說是丞相養子、也便是已故鎮北將軍曲牧的兒子曲默觸怒龍顏,被罰留在宮里已三日有余,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 一開始傳的人不多,高冀榮一路打聽過去,才溯源到這謠言的開端——是宮里一個倒泔水的小太監傳出來的。 高冀榮又問是如何發現的,緣由是甚么,那小太監卻支支吾吾卻怎么也不肯說。 這幾日已經陸陸續續有人給皇帝遞折子替曲默求情,有安廣侯世子,皇九子,還有些曲牧生前的一些舊部。倒是曲鑒卿門下眾臣,諸如丞相喉舌御史臺、以及大理寺那邊卻一直按兵不動。 曲鑒卿的折子每日還是照常批,皇帝照本宣科地念,需要庭議的時候,一幫文臣也還是在金鑾殿上吵個不休。似乎一切都沒有變化,唯有彈劾七皇子燕無疾的奏章在皇帝的龍頭案上越積越多。 高冀榮從年前便給相府遞了拜帖,一直到初七才有回信。 “大人一直在府里養傷……令郎的事,可聽說了?外頭都傳遍了!” 高冀榮琢磨了一路怎樣開口,然而這嘴一張,便覺后悔——這話實在是蠢得出奇,曲默不回家,曲鑒卿是他爹,怎能不知? “不必理會?!?/br> 曲鑒卿坐在書房的大桌子后面,低頭看著密函。經由禾岐這幾日的調理,他的臉色好得多了,不再是一片慘白,嘴唇也有了些血色,但整個人看起來還是虛弱疲憊,尤其沒有精氣神,咳嗽也還是照舊。拿折子時,手腕從衣袖下露出來,那骨頭便在關節處支棱著,像是馬上要刺破皮膚沖出來了似的。 “消息是皇帝放出來的。他老了,越發多疑,不放心我把持朝政,要把默兒弄走入贅到太傅府,去給李懷清做孫女婿?!?/br>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也便只有曲鑒卿敢這樣說出口了,高冀榮聽得如坐針氈,后背上不住地朝外冒冷汗。 “那……總不能讓小默統領他一直被拘禁在宮里罷?宮里的人有的是折磨人的手段,大人還是想想法子,救他出來的好?!?/br> 曲鑒卿將手中密函一放,不耐道:“你急什么?他是你兒子?”高冀榮一再提曲默,他的心亂了,自然脾氣差。 高冀榮將臉一拉,作勢便要抬袖抹眼淚,“大人。不論是四年前在充州,還是去年去北疆和鄴水,都是小默統領一路隨行、護你我周全,若他不嫌棄,下官和他也算得上是忘年交了,絕非惺惺作態!” 曲鑒卿冷了高冀榮片刻,方道:“皇帝是要將他從曲家擇出來,我若上趕著關切,反倒被捏住了軟肋。救他出來一回是容易。我今日這奏折不批,皇帝明日便八抬大轎送他回來了。那下回呢?以后數不清的麻煩禍害?!?/br> 曲鑒卿揉著眉心,閉眼調整氣息。他不能動怒,一氣著,心跳便格外快,腹部的創口也突突地疼。 高冀榮見狀便噤聲,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少頃,曲鑒卿端起桌上茶盞,一飲而盡。 “你那邊彈劾燕無疾的折子不要停,繼續施壓,直到皇帝回復為止。正月十五北越使臣離京,十六我上朝,再次庭議我之前提的兵部新政,屆時務必通過。這原是去年就該定下的,因著和親才耽擱了,如今已經開春了,不能再拖了?!?/br> “是?!?/br> “行了,你去罷。明日跟周斌說一聲,叫他下朝了到我府里一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