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父子對峙
書迷正在閱讀:殊途、《殊途》、在異世界撿垃圾的日子、失常(雙性攻)、yin蕩美人穿書后放飛自我、艷玉媚狐、五花rou合集、悸動、魅魔的和他的廚師們、赫卡忒欺騙
曲鑒卿垂眼,將衣袖一寸寸從曲默手中抽走,冷聲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br> 曲默眼中淚水滑落,他看著曲鑒卿的背影,揚聲喊道:“是沒有辦法?還是為了曲氏一族的榮光,不愿想辦法?” 見得曲鑒卿腳步一頓,曲默連忙拿衣袖拭了淚,又道:“果然……我阿姐她雖不是你親生女兒,可你即便念在她姓曲、又叫你了七年父親的份上,也不該讓她嫁到萬里之外的亓藍……” 曲鑒卿只是緘默。他背對著曲默,單手抓著樓梯口的扶手,修剪圓滑的指尖刺破漆層,木屑扎進他甲縫中,血色絲絲洇透了玉白的甲片。 曲默見得曲鑒卿不曾應聲,繼而冷笑一聲,哆哆詰問:“怎么,父親心中所想被我說中了?父親早年喪妻,又因我和阿姐的緣故,鰥居多年一直不曾續弦……我姐弟二人不是一直是你的累贅么,還不趁著這大好的機會送走一個?為私,了卻了父親多年積怨;為公,算是為曲家又添一抹榮光。這樣一舉兩得的好事怎可拱手讓與旁人?竟真如那鄒岳所言,在父親眼中我與jiejie是竟是曲家的兩條狗么?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這話也實在不堪入耳,曲鑒卿低聲呵斥:“放肆!誰教你這樣跟我講話的!” 話落,曲鑒卿轉身,他雙手垂在身側,而指間鮮血凝成的珠子,順著他的腳步,噠噠滴落在地。然而這聲響過于細微,被腳步聲掩住了。 曲鑒卿面不改色,道:“與其想這些沒有著落的事情,不如想想你自己?!?/br> 曲默道:“我又怎的?父親有何不滿不妨直說!” 曲鑒卿道:“鄒翰書死了,鄒岳御狀告到皇帝那里,矛頭直指你與安廣侯世子?!?/br> 曲默竟笑了一聲,聲音里幾多幽怨:“也是,我從來不如您的意、入不了您的眼……父親認為是我殺的?證據呢?” “案件交由刑部主審,大理寺監審,如若最后判下來兇手是你,那人便是你殺的,證據真偽沒有意義?!?/br> “多謝父親提點,可人為刀俎我為魚rou,既然偽證也算數的,那此事便只能聽天由命了。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如若幾日后京兆尹帶人來押我,那我恐怕福淺祚薄,不能盡孝了。好賴我阿姐也叫了您七年的父親,還望您憐憫她,今日早朝時讓陛下通融一二。默兒便在此謝過了?!彼樕蠝I痕已干,此一番言畢,俯身扣了三個響頭。 曲鑒卿垂眸,斂了眼中慍色,再睜眼時已是一片清明,他薄唇輕啟:“起來?!?/br> “父親若是不答應,默兒便在此長跪不起?!?/br> 曲鑒卿聞言,拂袖而去:“滾到外面去跪?!?/br> “是?!?/br> 曲鑒卿竟轉身便去上朝了。 一日過去,張太后氣也消了大半,念著大燕還得將曲獻好模好樣地給送到亓藍去,也沒有多罰,只派人宣了候沁綰進宮來將她帶回去反省。 曲鑒卿午時之后才回府,瞧見曲默仍跪在院子里,只當看不見,徑直從他身邊走過去了。 曲江也不知這父子二人又因何鬧了起來,他不敢在曲鑒卿面前吭聲,曲默又不理他,這會兒便戰戰兢兢地進房,小心問道:“大人午膳在哪用?” 曲鑒卿充耳不聞,手里揮著狼毫在宣紙上練字,半晌方問了一句:“他從早上一直跪著?” 江總管連忙說好話:“可不是呢!小公子從昨兒晌午就一直滴米未沾,也沒合過眼,又從早上跪倒現在,看著怪叫人心疼的……” 誰料曲鑒卿反問道:“你也想去跪著陪他?” 江總管連連擺手:“大人饒命,老奴這一把老骨頭了,跪在這大太陽底下,不消一會兒便得散了架了!”他抹了把冷汗,也不敢再替曲默求情,只討好地問道:“大人……午膳做好了,您看……” 曲鑒卿將筆撂在玉石筆洗里,濺出的水花將宣紙都打濕了:“不吃?!?/br> 曲江想著這父子二人若是這般慪氣,一個兩個飯都不吃,怕是要雙雙餓壞了身子。他也不知道曲默使得什么法子,回回都能將曲鑒卿這么個人氣成這樣。他只得站在一旁靜候著,等曲鑒卿什么時候氣消了,再去傳膳。 外面曲默還跪在庭中,晚夏余熱猶在,烈日當空,他額上細密的汗珠順著鬢角直流,背后也早已被汗水浸濕,然而他脊背卻挺得筆直,凝神盯著膝下的青磚,像一尊石像似的,眼睫眨也不眨。他一向懼暑的,昨日又一夜未眠,許是少年人身子骨強健,竟也讓他生生撐到了現在。 曲江實在看不過去,便找了把油傘,撐著站在曲默身邊給他遮陽,委婉勸道:“大人昨兒因為鄒家的事在外面忙了一天,今晨回來換了件衣裳便又去上朝了。大人可最疼愛您了,您在這兒跪著,他嘴上不說,心里不心疼么?大人這午膳也氣得不吃了……” 曲默出聲打斷,他渴得要命,此際便有一股腥甜的濕潤彌漫在口鼻之中,像是黏在一起的喉嚨被扯破了,聲音也啞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我阿姐回來了么?” 曲江道:“老宅的侯夫人午時從宮里將小姐帶回來了,說是大族長尋她有事。柳夫人方才出府,去老宅接她去了,小公子莫要急躁?!?/br> 曲默點了點頭:“等她回來,便同她說我去找邱世子玩了,今兒晚上宿在安廣侯府不回來,叫她不要尋我?!毖粤T,又抬手打落了曲江手里的傘:“你去勸父親用膳?!?/br> 曲江彎腰將地上的傘撿了起來,邊走邊嘆道:“唉!何必呢……” 曲獻出宮后,便一直在老宅聆聽祖訓,大族長被她這抗旨不尊的駭人行徑氣得不輕,叫她在祠堂里讀了一天的。幸而太后沒有聲張此事,大族長又念在曲鑒卿的面子上,才免去了戒鞭刑罰,只命她回去閉門思過。 相府上下皆受了江總管的命令,對曲默一事閉口不談,僅有常平一人例外,他知道曲默跟曲鑒卿這么耗著,非出事不可,由是一早守在相府門口,待傍晚時分,曲獻的轎子一落,他便沖了上去:“大小姐!我們少爺不知跟大人起了何種爭端,從早晨一直跪到現在呢!” 曲獻大約也知道曲默所為何事,此際只頷首,輕聲道了一句:“我知道了。你去喊他起來,說我回來了,叫他去荷香別苑見我?!?/br> 常平一個下人如何能勸得動曲默,不過后者卻并因他向曲獻通風報信一事罰他,只叫他再去向曲獻通稟,說自己已回蘅蕪齋歇息用飯了。 曲默在外邊跪著,曲鑒卿便在書房里枯坐著,倆人誰也不服軟,好似要這般遙相對峙到地老天荒去。也并非曲鑒卿不夠沉穩,換任何一個旁人聽了曲默那幾番誅心的話,哪里還能容得下他。 他二人明面上是父子,實則隔著許多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一方面曲鑒卿非他生父,曲家一族算上庶出旁系足有兩百多口子人,二人這對不尷不尬的表叔侄,不如一般的叔侄血緣來的緊密。曲鑒卿又顧慮頗多,對于曲默也只能言語上稍加約束; 另一方面,曲默說到底也逃不過恃寵而驕四個字,他不過仗著曲鑒卿的縱容,話才說得這般肆無忌憚,但也可情有可原——曲默年幼父母雙亡,現如今唯一的血親曲獻也要遠嫁亓藍,他關心則亂,哪里懂得曲鑒卿的為難,只當此人“賣女求榮”,是個冷面冷心的無情之人。 只是難為了曲江,夾在這父子二人之間左右為難,晚膳的時候曲江又腆著老臉去書房,見曲鑒卿沒有要用飯的意思,他便在一旁抹眼淚,說自己沒有將曲鑒卿照料好,對不起死去的先人云云。 老管家絮絮叨叨的話語令曲鑒卿煩不勝煩,他這才喝了一碗稀粥,去榻上歇著了。 曲默倒是言出必踐,跪了一天一夜。 然而紙包不住火,曲獻第二日去蘅蕪齋沒看見人,便徑直朝和弦居去了。她瞧見曲默仍跪在庭前,心疼之余卻也火冒三丈:“你跪在這兒做什么?還嫌不夠丟人?” 曲默垂著頭,他兩天滴米未進,實在沒有力氣開口,權當聽不見了。 曲獻耐著性子,在他身邊來回踱了數步,切切問道:“你求他有何用!你給我起來……你、你起不起來!” 曲默抿了抿干裂的雙唇,沉吟半晌,終是搖了搖頭:“你回去吧?!?/br> 曲獻顫抖地呼出一口氣,咬著牙根道:“曲默!你也這么大的人了,究竟要鬧到什么時候!還嫌不夠亂么?那鄒岳就差抬著他兒子的尸體,到相府門口哭喪了,你還在這跪著?你……你真是……氣死我了……” 她說著,大口喘著氣,急火攻心之下劇烈地咳了數聲,胸腔起伏著,像是要將肺都咳出來一般。 曲默大駭,忙輕拍著她的背:“姐……我起我起,你別氣了,我……我這就起……” 曲獻顫著手,從懷里抽出一方帕子來捂住唇齒,只見她“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那薄薄的絲帕也未能兜住,鮮血如數淌在她湖藍的裙子上,而后她攀住曲默的手腕便一松,竟昏了過去。 懷玉在一旁嚇得怔住了,只瞪大著眼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曲默猛然起身,扶住曲獻下墜的身子??伤诘厣瞎蛄颂?,膝蓋麻木又伴著刺痛,一時間使不上勁,不得已又跪跌在地,只急得罵懷玉:“蠢東西愣著做什么!去喊太醫??!” 懷玉這才緩過神來:“是……是,太醫、太醫……” 這動靜招來了江總管與晴樂等人,曲默這才勉強從地上起身,將曲獻抱起來。 曲江道:“東院那太醫十幾天前便失蹤了,生死未卜,還不曾到宮中報備?!?/br> 曲默忙問道:“那現下府里是哪位太醫當值?” 曲江搖頭:“還沒通稟宮里撥人過來?!?/br> 曲默幾乎目眥盡裂,眼眶里滿是駭人的紅血絲,轉頭吩咐懷玉:“你著人抬架布攆來將我阿姐送回去,煎一劑她平日里喝的藥,先喂她服下。我去外頭請大夫過來?!?/br> 然而大夫急匆匆地趕到了,診斷也不過是曲獻急火攻心,又加上她身子弱,動怒紊亂了氣血,才會咳血暈倒,開了兩劑藥,交代了要好生調養,嚴忌動怒,也便走了。 午時宮里太監來相府宣旨,府里上下除曲獻臥病在床外,皆跪在門口接旨。 一如曲鑒卿所言,無外乎是冊封曲獻為怡昌公主,令其在半個月后隨使團嫁往亓藍,又叫曲家這段時間好好準備嫁妝。 曲默擔驚受怕了兩天,興許是他在和弦居跪得心灰意冷,故而等這鍘刀落下來的時候,他想梗著脖子橫豎一死,反倒平靜了許多。 待那宣旨的老太監扯著尖利的嗓子讀完,他便磕頭謝恩,去曲獻床前守著了。 邱緒與唐文下午到的。 邱緒見了曲默那心如死灰的模樣,頓時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話來,而一旁又有唐文,這便更為棘手——本來唐文與曲默,是要成姐夫與小舅子的兩個人,忽而來了個什么亓藍人扯了個狗屁不通的夢,便要將曲獻帶走,說兩家這姻親結不成了,這怎叫兩家人不難堪? 邱緒咳了一嗓子,道:“這……你jiejie沒什么大礙吧?” 曲默雙手捧額,唇齒開合,欲言又止。 “你怎么現在才來?!痹捠峭莆恼f的。 唐文眉宇間嵌著憂思,苦笑一聲:“我又能如何……” 曲默埋首于臂間,聞言無聲咧了咧嘴角,搖搖晃晃起身,大笑道:“你又能如何?哈哈哈……說來可笑……” 曲默兩日未眠,面色蒼白,眼下熬出一片青黑,襯著眼中布滿的紅血絲,狠厲又可怖。 曲默兩大步跨上前去,拽住唐文的衣襟,厲聲道:“她為了你抗旨不尊忤逆張太后,你竟一句‘我又能如何’便抵消了么?你兩年前怎么同我說的?說你如何如何愛慕她,叫她等你,等她養好身子回京,便上門提親。結果呢?你要是早點將親事定下來,她何至于去亓藍!唐文,你也配來看她!” 唐文反手一把將他推開,亦是大怒:“我不曾來提親?你問問你父親,再問問你曲家諸位族長,他們可曾正眼看過我?我,唐文,不過一介商賈之子,乃是這天下第一等低賤之輩!自然配不上你曲家尊貴的怡昌公主!” 邱緒聽話里嗆人的火藥味,出言勸道:“行了……行了,怡君這還病著呢……我說你倆……誒……” 倆人沒一個理會邱緒的,他眼看著這二人越說越激憤,卻也無可奈何:曲默與唐文都是他兄弟,誰都說不得,況且在這件事上,他才是最不該置喙的外人。 爭執中,不知唐文又說了一句什么,曲默抬手便是一拳,砸在了他臉上:“你膽敢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