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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郡,你還不懂,我已經用盡全力愛過你一次。"聶斐然哭得很兇,"而現在,你活著,我活著,對我來說,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這句話威力之大,讓陸郡流淚不止,也再沒辦法像前幾次那樣提出反駁,而聶斐然并不比他好多少,尤其說出來的那一刻更甚。 ——好比從心上生生剜去一塊rou。 陸郡挫敗地垂下頭,想,的確,自己的出現只會帶來破壞。 十個小時之前還維持風平浪靜的生活,因為他的主動闖入,再一次被攪得一地雞毛。 而他又有什么臉去苛求聶斐然的憐憫? 這大概是道無解題,終其一生無法與自己和解。 總是這樣,只要對上聶斐然,他的情緒就像坐上了過山車,三兩句話就能失去維持許久的理智,也永遠做不到心平氣和。 周末的兩天,他匆匆忙忙地回到璟市,雇傭了私家偵探調查,所以更多詳細資料得以在他眼前呈現。 其中包括聶斐然為寶寶填的入境申請表,申請表附件里的出生證明,以及最近的,入讀幼托班時提交的家長信息。 而在這些材料里,無一例外的,父親那欄總是填一半空一半。 有的草率地劃了一道斜杠,有的卻直接而干脆地寫著無。 曾經期待過的完滿家庭關系,就被這么一個字,或者一條鋼筆隨意劃的短線條全部概括。 他沒有辦法怪責于聶斐然,但也無法說服自己平靜接受。因為他確認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剝奪了作為孩子親生父親的權利。 在這個被嫉妒沖昏頭腦的周末之后,或者說來見聶斐然之前,他已經可以百分之百確認寶寶是他和聶斐然親生的,但他做不到就此停下腳步,他還想得到法律承認,去盡自己的義務。 即使看起來聶斐然已經不太需要。 - 窗外雨一直在下,而離婚所來帶的影響在這場相遇中被無限放大,最明顯的一項是他們正在從對方的生活中銷聲匿跡。 時間沒能改變的是什么?聶斐然常常這樣問自己。 至少他放在回憶里的那段愛情未得幸免。 互相隔著一段不長不短卻足夠產生隔閡的時光,再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沒有辦法再替對方擦眼淚,更不可能貿然開口哄勸,所以自然而然地變得陌生,變得小心翼翼。 雖然余波未盡,但已經沒有資格向對方做出任何逾矩的親密舉動,因為他們都知道,時間已經證明,自己不是值得對方傾注感情的依靠,更不會是唯一的避風港。 意識到失態后,陸郡收了收眼淚,不自然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手帕遞過去,求和的態度很明顯,聶斐然卻不接。 聶斐然不再回應他,只是用手背抹了抹眼淚,連告別的話也沒說,起身離開了咖啡店。 情理之中的不歡而散。 而陸郡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終于緩慢而僵硬地收回手,就這么對著兩杯徹底涼掉的茶坐了很久。 - 離婚之后,出于從前不堪的回憶,一段時間內,聶斐然依然對請律師這件事感到生理性的排斥。 可有錢有勢的人偏偏任何事都要通過律師,好像離了律師寸步難行,一副不壓死人不罷休的霸道模樣。 那天話沒說完便落荒而逃,只顧著傷心,事后回想,他有些懊悔自己當時的表現。 腦子一亂,想法也跟著極端,導致周六的到來像懸在頭頂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他確認不了陸郡的具體意圖,也不想讓寶寶去做什么親子鑒定。 他早在婚姻走到末尾的時候就放棄對陸郡的幻想,不敢期待對方像從前那樣溫柔講理,尤其過去的三年,陸郡可以興致上來便雇人事無巨細地調查他,可他對陸郡的私生活了解卻仍舊是一片空白。 但第二天上班,他沒辦法,在糾結了一整夜以后,焦慮和擔心實實在在,他確實害怕真的打起撫養權官司自己會陷入難以挽回的困境,所以還是趁著午休預約了相關領域的法律咨詢。 聶斐然懷著忐忑的心情見了律師。他沒有事先透露陸郡身份,只是簡單陳述了自己的訴求,但律師聽完以后直言他們的情況有些復雜。 "如果對方律師拿到相關文件,通過孩子的出生日期,可以推定懷孕發生在你們婚姻存續期內,那之后上了法庭的話,您會比較被動。" 聶斐然心涼了大半,甚至已經提前預想到律師接下去要說的話—— "首先,因為您和那位先生已經完成了離婚手續,所以不存在調解,那一般來說,對方呈交完手上的證據以后,會馬上提出親子鑒定來證明自己確實是孩子的生物學父親。" "……鑒定以后呢?" "根據鑒定結果,如果比對吻合,由于對方不存在棄養或放棄履責行為,而您有刻意隱瞞懷孕的事實過錯,對方律師應該會抓住這一點做文章。" 律師邊說邊用鍵盤敲了幾行字,回顧了一下聶斐然早晨發過來的一份材料,然后有些惋惜轉頭,告訴聶斐然,"加上孩子已經超過兩歲,判決可能倚重您生身父親的身份,但也很可能偏重物質條件更有利于孩子成長的一方。" 聶斐然抬手捂住了臉。 律師見過太多這樣的當事人,淺淺地嘆了口氣,"當然,我說的是最糟糕的結果,畢竟法庭上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但綜合來看,無論如何這都是場硬仗。" - 接下去的幾天,聶斐然一直處于惴惴不安中,他不想帶著惡意去揣測陸郡,但仍舊避免不了擔心寶寶真的被搶走。 周五的晚上,在念完兩個睡前故事之后,聶筠還不肯睡,抱著聶斐然的手臂撒嬌還要聽,聶斐然只好又把她摟過來,側身從床頭的書架上重新拿了一冊書。 翻開第一頁,講的是小企鵝找mama的故事。 "有一只小企鵝迷路了,到處都找不到它的mama,它又餓又困,走過小河邊的時候,看到胖胖的海豹叔叔在洗澡,它問,你認識我mama嗎?海豹叔叔說——" 聶筠伸出小小的手掌,捂住繪本上的字,阻止聶斐然繼續,"爸爸,為……為什么小企鵝……mama找不到?" "因為小企鵝迷路了呀寶寶。" "那它可以找到mama嗎?" "爸爸也不知道,我們一起讀完好不好?"聶斐然耐心地念了接下去的故事,"海豹叔叔說沒有見過,所以小企鵝一路走一路問……" 書又翻了五頁,笨笨的小企鵝走過冰川和雪地,分別問了北極熊,松雞,白鯨,最后是海象和馴鹿。 每出現一個新的角色,聶筠就會好奇地湊近小腦袋,趴在聶斐然身上,要聶斐然指給她看小企鵝離mama還有多遠。 到最后幾頁時,聶斐然總算從她逐漸渙散的注意力里看出幾分難得的睡意。 而等故事快要接近尾聲,懷里的小家伙已經困得睜不開眼了。 "睡吧寶貝,乖寶寶。"聶斐然輕聲哄著,替女兒掖了掖被角,又忍不住俯身親親她睡熟的小臉蛋。 抬手關燈前,想起腿上攤開的繪本,他忍不住好奇地看了看故事的結尾—— "春天來了,走到瀑布邊時,小企鵝突然發現自己已經長大了,不知不覺間,就算沒有mama的保護……" 聶斐然一把合上了書,沒有再讀下去,并且恨恨地決定第二天起床后把這本書藏到書架最里側。 "什么破故事。" 可能自己當了父母后,就會在某些事情上變得特別敏感和較真,聶斐然尤其討厭過早地向寶寶灌輸一切成人世界的既定規則。 不用那么快長大,也不用急著獨立。 就算天塌下來,小孩子也該無憂無慮地享受童年。 他忍不住腹誹,突然被這個急轉直下的結局搞得有些心煩,又有些慶幸,慶幸女兒在這個故事爛尾前成功進入了夢鄉。 他注視著女兒的睡顏,很輕地嘆了口氣。 但那天晚上,在夢里,他一直聽到女兒哭著找他,聲音那么稚嫩,那么可憐:"請問你見過我爸爸嗎?我要爸爸……" 而無論他怎么想要抱住女兒,總有一只無形的大手將他們父女分開。 后半夜,他醒過來就沒再睡著,在黑暗中摟緊了懷里孩子,越想越覺得夢里的場景真實得令人后背發涼。 - 周六,陸郡人沒到,但一位自稱律師的人聯系他,開門見山地詢問他的郵箱和通信地址。 聶斐然一刻也等不了,忍不住在電話中開口詢問:"請問他要跟我爭奪孩子的撫養權嗎?" "抱歉聶先生,我只是樊律師的助理,具體的細節他會在后續郵件和電話中跟您親自溝通呢。" 掛了電話后,聶斐然覺得自己快要瘋掉,電腦打開后就一直掛在郵箱界面,又坐立難安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面上卻要裝作無事,不愿向女兒傳遞他的焦慮和崩潰。 兩個小時以后,郵箱終于提示進了新消息,他火速奔過去打開,一目十行地讀完,最后把關注焦點集中在了附件中的一份共同撫養協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