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74 終局
在故鄉,市區里的狼人們也沒閑著,又或者是西伯利亞那邊傳來的好消息,讓他們產生了更緊迫的危機感。 幾個月前跟蘇臻混得挺熟的那個狼人大哥,聽說這娃倒霉地被綁架了,義憤填膺,終于在幾天后一個秋風瑟瑟的夜晚,在一家KTV里,抓到了被五個公主圍在中間的國字臉男人。 這個男子唱K非常投入,閉著眼表情猙獰,因此他沒看到狼人們沖進來的瀟灑英姿,直接就被摁在了地上。 這個男子被帶走時大吼大叫,氣勢囂張,大喊自己背后有人。 然而在被抓到情報部,看見蘇硯棠那一刻,他突然傻愣在原地。 男子一把鼻滴一把淚地抹著,差點就跪下了,大哭著對不起他,并且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情報部的大理石地板光潔嶄新,這位兄弟一屁股坐上去,也不嫌硌得慌,幾個狼人不得不跟拉拖把似的,把他強行拽走。 還沒等周琰問呢,男子就已經悲傷逆流成河,他泣不成聲,把事情一股腦兒全都交代了出來。 他聲淚俱下地說,自己只是個無業游民,以前當過群演,后來認識了個神秘的老板,就受人指使接活工作。 按照那個人給好的說辭,騙人去飛瓦殿求簽,后來又和幾個混混搭在一起,破壞了一個年輕小伙的戀情。 男子之所以的懺悔到這個地步,是因為知道自己干的破事,夠他進去蹲好幾年。這么做純粹是出于自保,而不是良心發現。他自己做壞事被抓,也必然不會讓另兩個好過。他毫不猶豫地揭發,檢舉,并主動交代給蘇臻注射藥物是另外兩個人干的。 至此,蘇硯棠總算是明白了蘇臻突然生病,第二次襲擊他,又被騙到西伯利亞究竟是怎么回事。 這個小朋友總是看起來過于早熟,又在有的時候,單純得讓人心疼。 因為之前犯的錯,再不肯傷害他一點。什么都不肯跟他說,就這樣一個人悄悄地受委屈,然后慘兮兮地躲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難過。 蘇硯棠心力交瘁,說好的社會化程度很高呢?怎么一騙就上當?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好像是他的姑媽! “我也是受人指使!我也是被威脅的呀!”男子暴風式哭泣,“你們自己家里恩怨情仇拎不清,斗來斗去,我這個外人能怎么辦?干什么都是個錯!我也苦呀!” “你不要偷換概念!你這是實施犯罪!”周琰拍著桌子,嚴厲地警告他。 蘇硯棠并不相信是他姑媽硬要橫插一杠,蘇芟女士有這個閑工夫管閑事,早就多幾個億的流水了。 “除非她腦子瓦特了才會干出這種事。我之前去找她,她也說過愿意幫我?!碧K硯棠倒是比較冷靜,他對周琰解釋,“我了解她,她不會這么做,更不會把事情做得這么難看?!?/br> “你當時怎么騙蘇臻的,你把原話告訴我?!碧K硯棠耐心地問男子。 “我跟他講了一些套話,主要是給他看了一段視頻?!蹦凶恿⒓唇淮?,把視頻翻了出來。 蘇硯棠看了畫面三秒,他有一瞬間難以置信,然后一點點變得難堪,最后他吐出兩個字:“沈霄!” 時間好像回到了最初的原點,天氣開始持續地變冷,西伯利亞開始經常下雪。蘇臻又被沈霄給關到了最初的地方,他終于又回到了先前悠閑的生活中,每天看看書和電影,仿佛是來這里度假。 只是此時此刻,他又有了新的,隱隱的期盼,盼望著有一天他的心上人可以敲開這扇門,接他回家,又或者親手來終結這一切。 幾天后沈霄給他打來電話。 “過得怎么樣?”沈霄平靜地開場。 “你有什么事嗎?” 沈霄笑了起來:“伊萬死了?!?/br> 蘇臻的心沉了下去:“你殺了他?” “這樣惡貫滿盈的人,殺了也不足為惜?!?/br> 沈霄輕描淡寫地說:“他的尸體已經被發現了,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嗎?他是被凍死的?!?/br> 蘇臻感到一股陰森恐怖的氣息從心底竄上來,沈霄說的每一個字都讓他不寒而栗。 “他搞了一批冷凍車,準備進行人口走私。把人裝在集裝箱里,這樣就可以避免人體熱感檢查,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鄙蛳龅恼Z調平靜,平靜中帶著一絲悵惋,“他的尸體現在應該已經被發現了?!?/br> 那個無法忍受西伯利亞嚴寒的男人,最終凍死在冷凍車里。蘇臻心想,命運真可笑。 蘇臻對沈霄說:“你會遭報應的!” 沈霄大笑起來:“你這是在可憐他?還是愛上他了?” “你的目標不是伊萬,為什么要殺他?殺了他你將失去所有暗網的支持?!?/br> 沈霄沉默了片刻,發出嘆息:“你真的不知道嗎?還是裝傻,我們是同類人,你應該能理解我的?!?/br> 蘇臻也沉默了一會兒,回答:“不,我跟你不一樣?!?/br> “因為我暴露了?!鄙蛳銎届o的語調,此時才流露出一點遺憾,“我的主人查到了我身上,幾個小時之后我就會被抓走,現在我已經沒有退路?!?/br> 沈霄頗為輕松地說:“我在門口給你準備了一輛車,你可以現在逃走,你自由了?!?/br> “你少來這套!” 沈霄哈哈大笑,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愉悅,沒有絲毫懼怕。那一刻蘇臻心跳不止,他發覺自己居然并不恨沈霄,他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涌上心頭,他感到遺憾,甚至惋惜。 一個人如果面對死亡依舊坦坦蕩蕩,死不旋踵,那至少,是值得尊重的對手。 沈霄說:“我是說真的,你可以離開,回到我的主人身邊去吧?!?/br> 蘇臻想了想,回答:“我不走?!?/br> 他離開了,這輩子就要活在見不得光的惡名之下,永遠無法洗清身上的污點,但是他沒有做過,他堂堂正正,不想躲在陰影之下活一輩子。 那樣就算他得到一切,得到愛情,也沒有意義。 “現在不走,你大概率會死的?!?/br> 蘇臻很無奈地沖沈霄笑了一下:“沈霄,我很早以前就告訴過你,你不清楚我的能耐?!?/br> 沈霄調侃:“或許我們的確是不一樣的人吧?!?/br> “沈霄,這一切對你而言是值得嗎?” “值得?!鄙蛳霭l出一聲長嘆,“我知道自己一定會有這一天,但是我從不后悔?!?/br> “如果你能活著走出去,我就把我的主人交給你,以前我可真的不放心,你太危險了,但是現在,我衷心地祝福你能得償所愿?!?/br> “那么,最后祝你好運?!鄙蛳稣f罷,輕笑了一聲,掛斷了電話。 蘇臻的心頓時揪了起來,一種焦躁不安的情緒更強烈地彌漫開來。 半天之后,他所在的別墅里,電話鈴突然響起來。 電話里是一個他熟悉且陌生的聲音:“你是蘇臻嗎?” 他隱隱聽到門外有車駛來,那柴油發動機的聲音如同地鉆,在冰面上碾過。 對方說:“伊萬死了,你知道嗎?” 蘇臻艱難地回答:“我知道,他得罪了仇家?!?/br> “很遺憾得知他死亡,但我們的生意還要繼續。因為他的死亡,情報人員已經查到了他和我們幾家在之后有一場交易,這打亂了我們的計劃,因此我們不得不把行動提前,并且需要你代替他參與這次的交易,以確保順利。事成之后我們可以按照之前談好的價格,把給伊萬的錢付給你?!?/br> 蘇臻聽到門外有人走進來,然后在大廳里坐下,門外還有不少人,將這里團團圍住。 伊萬死了,他這些該死的生意伙伴,一定會立即出手,趁火打劫,想辦法吞干凈他手上的所有的財產。蘇臻心想,他這個名義上的情人,也就會立即成為被追殺的目標。 而且這一場交易已經引起了情報部的注意,所以一定會引來追查的人,他們需要一個被情報部得到的死人。 蘇臻并不害怕死亡,到這一步,他甚至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他周圍都是窮兇極惡之徒,但他沒有被同化,沒有去殺人,當他最終自己站在選擇的岔道口,他終于明白一件事:動物只講需求,但人性要分對錯。 蘇臻想了想,說:“不行,你們必須先把定金付給我?!?/br> “你要多少?” “不多,兩千萬,我這一條命的錢,兩千萬不算多?!碧K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不要比特幣,你打到我的賬戶上,然后我立刻跟你們走?!?/br> “否則?!疤K臻很遺憾地說,“我會不惜一切代價跟你們派來的人火拼?!?/br> 對方沒有猶豫,一口答應了他的要求。 “你把賬號給我,先別掛?!?/br> 蘇臻把賬號報給他。 很快對方給他匯了過來,告訴他,他可以去任何一個銀行驗收。 蘇臻像最初來時那樣,跟著這些人上了車,然后被帶到莫斯科郊外的一處偏遠的廢棄農屋,這里微微搭建了一些桌椅板凳,但依舊擋不住破敗的荒涼。 不遠處有一個廢棄的農場,農場里停著大約三十輛沃爾沃冷凍車,有將近五百人正在往車上裝東西。 蘇臻一路過來,他在嗆人的柴油機味道中,嗅到了隱藏在灌木叢中的狼人的氣味。 這里已經被盯上了,狼人們已經發現他的概率有多大?活著出去的概率有多大? “歡迎你?!蔽葑永镆粋€女人走上前,她有一頭亞麻灰的頭發,面孔也是青灰色的,俄語帶著方言的口音,親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約晚上的時候,其他幾個人也來了。 “三天后的晚上,就會將這些貨全部運出去?!逼渲幸粋€棕色卷發的男人說。 半夜的時候,蘇臻突然被吵醒。那個棕色卷發的男子突然捂住他的嘴,在他床邊悄聲說:“不要動,跟我走?!?/br> 蘇臻沒有掙扎,順從地跟他走。深夜他們上了一輛小小的吉普車,然后悄無聲息地從后院離開。 “不好意思,那群人很麻煩,必須得甩掉他們?!弊厣戆l的男子得意地說。 蘇臻遲疑了一下,問:“那幾輛沃爾沃……” 灰發女人輕笑了一聲:“犧牲是必要的?!?/br>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那里面是活活被凍死的五百多人命。 灰發女人頗為遺憾地說:“只有那種程度的犧牲才能甩掉跟過來的人。雖然對我們的生意來說,有一部分損失,但是也沒有辦法?!?/br> 沒錯,蘇臻想,他們要甩掉追查的人。 現在又只剩他一個人了,他必須改換策略。 如果不能活著離開,那么,他想竭盡所能賭一把,毀掉他們的計劃。 他們一路往小路上開去,晝夜不歇,逐漸駛入廢棄的荒城,這里連太陽似乎都照不進來,天空中有一種若隱若現的、暗紅色的光。 然后他們抵達了一個廢棄的海港,這里狂風呼嘯,凜冽的風像刀鋒一樣透過皮膚,刮過人的骨頭。 蘇臻下車,他看到天地之間揚起一片灰色的塵埃。他想,有生之年,他也算看到過了世界上最大的焚化場。這里的一切,鋼筋水泥,巨石灌木,都在寒風中被碾碎成飛揚的塵埃,在風中發出狼嚎般的哀鳴。 就好像,這里是他的墳墓一樣。 這里是西伯利亞最大的廢舊海港。 在港口停著一排觸目驚心的沃爾沃冷凍車,還有數不盡的航船,有大約兩千偷渡的人,正在將酒、藥品、以及大大小小的集裝箱搬上車。 然后這些車會被搬上船,駛出口岸。 今晚,這些被運上船的一切,都將化為龐大的金錢利潤,落入這些亡命徒的口袋里。 他們在這里看著貨物,核對裝上船的物品數量。 蘇臻一直被人看著,在貨船附近行動。蘇臻也不做任何無意義的反抗,他就只是站在這里看著。 大約過去半天之后,他突然說:“等一下!” “酒和人分開放?!?/br> 他說給周圍的人聽:“酒放到船上,放在冷凍車里,會被這些偷渡的人為了取暖偷喝?!?/br> “你說得對?!蹦莻€棕色卷發的人客客氣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轉頭吩咐,“把酒都放到船上,人最后上車!” 西伯利亞的夜晚降臨得很早,像是要安慰蘇臻,今天夜空中有很多明亮的星星,連成一片星云,一閃一閃地得像是要落下流星雨來。 這里沒有信號,廣袤無垠,這片廢墟足足有1200平方公里,極難搜索到準確的位置。 蘇臻就站在港口處,他在冷風中站了一會兒,然后天空毫無征兆地下起雪來。 冷凍車已經裝載完畢,航船正在慢慢地靠近。 蘇臻打了個冷顫,他喃喃地嘟噥了一句:“好冷?!?/br> “你要抽雪茄嗎?”棕色卷發的男人輕笑一聲。 蘇臻皺了皺眉,男人盯著他,這種充滿少年感的瑟縮,讓他感到一陣悸動。 “試試看?”他突然想戲弄一下這個少年,因此遞過煙去。 蘇臻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接過。 “借個火?!碧K臻說。 卷發男人從兜里摸出一個打火機,點燃,遞給他。 就那片刻的時間,蘇臻突然一把奪過打火機,竄到他身后,朝他頭上猛地一擊。 男子一聲沒吭,直挺挺暈了過去。 另一側的女人發出尖叫,蘇臻抓起打火機,猛地朝航船扔過去。 女人從口袋里掏出一把槍!蘇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然后朝航船上的集裝箱猛地開火。 廢墟廣闊無邊,因而槍聲響起的時候沒有回音。只有清脆的彈殼掉落時,發出落在冰面上的清脆響聲。 被射中的航船給予了回答,發出烈酒瓶碎裂的聲音,濃稠的液體流淌下來,像血。 碰到火星炸開來,轟的一聲。 浪漫地如同在除夕夜,點燃一根仙女棒,那樣明亮的火光出現了。 那只航船瞬間點燃,燒起熊熊大火,火勢迅速彌漫開來。 蘇臻看到遠處那只著火的大船,如同游樂園中的航船一樣突然搖擺起來。那團火光清晰地竄上天空,如同煙花一樣爛漫而耀眼,在灰藍的夜幕中炸開去,星屑飛散,同雪花一起飄落,點燃周圍更多的航船。 于是他眼前出現一條金光閃閃的彩帶,而耳畔而被喧囂的巨響聲包圍,那么熱鬧,卻又顯得那么寂寞。他置身于某種離奇的場景,就像他突然走到了某個時間節點的末尾,擠在喧鬧的人群中,看著眼前的一切光輝燦爛,如星辰閃耀,然后如夢一般消散。 那一瞬間,無數槍口對準了他,他身后的黑夜張開一條火舌,在槍聲中一口把他吞了下去。 那一瞬間,其實是沒有痛苦的。 若是做什么選擇,得來什么報應,都這樣痛痛快快,那倒也好過更多年的折磨,數不清的糾纏。 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