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蘇臻察覺，伊萬在施暴的時候，總是叫他過去看。伊萬似乎在用對其他人的暴虐，展現對他與眾不同的態度，并暗中警告他，不要不識抬舉。

    蘇臻只管幫伊萬賺錢，對于伊萬的小動作置若罔聞。

    他很聰明，無論是功課學業，還是做生意。很快地，他就幫伊萬賺到了第一個千萬盧布。

    善于變通的人總是能及時發現問題所在，也善于間歇性失明，假裝看不見。蘇臻表現得像是掉進了錢堆里，滿眼只有錢，根本沒有其他。

    在某天深夜，伊萬給他打來電話，俄式老電話機刺耳的叫聲，吵得他簡直垂死夢中驚坐起。

    伊萬的聲音傳來：“你在干什么？”

    蘇臻憋著火：“有事嗎？”

    “陪我過來喝一杯？”

    “沒空！”

    “我讓你現在過來！”蘇臻聽到伊萬那邊不知道又砸了什么東西，發出一身巨響。

    “知道了?！?/br>
    伊萬足足等了四個多小時，等蘇臻到的時候，已經是天明的前夕。

    蘇臻難得看到伊萬喝得醉醺醺的，滿地都是雜碎的酒瓶子，幾個女郎瑟縮在后面，身上有星星點點的血跡。

    他差點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伊萬看到他姍姍來遲，瞇起眼睛問：“你那么拼命地賺錢，是為了給沈霄嗎？”

    蘇臻回答：“這是我的工作?！?/br>
    伊萬不信：“你喜歡沈霄嗎？”

    蘇臻無法再掩飾那種嘲諷，他讓那個隱秘的笑容浮現在臉上：“笑話！”

    伊萬站起來，他并沒有因為蘇臻的否認高興。他走到蘇臻面前，突然伸手摁在他肩上。

    身后的女郎一哆嗦，她流露出擔憂害怕的神情。

    “那你是為了誰在拼命？”

    藍色的眼睛死盯著他。

    蘇臻一抬手把伊萬的手甩開，往邊上退了一步。

    “跟你有關系嗎？”

    伊萬暴怒地沖上來掐蘇臻的脖子，蘇臻反手就給了伊萬一巴掌。

    那是清脆響亮的一聲，伊萬踉蹌了幾步，朝后退去，臉色逐漸變得蒼白。

    蘇臻轉身就走，但在門口被攔了下來。

    然后，他被從身后沖上來，發了瘋的伊萬踹在地上，拳打腳踢了足足半個多小時。

    黎明前夕，天一點點亮起來，地面上很冷，因此蘇臻只是覺得麻木，并不覺得很疼。

    他第二次，看到那種熟悉的，久違了的金色的朝霞，從直刺天空的十字架上方升起，金光燦爛，好像一切罪孽都可以得到救贖，好像一切終將毀滅。

    好像等在他面前的，是浩浩蕩蕩的偉大前程。

    然后，金色的光暗淡下去，他被拖進車的后備箱，像是被殺后要被拋尸一樣，拖進了伊萬的別墅，關進了地下室。

    整整兩天，伊萬把他關在這里，沒有水沒有食物。

    直到第三天，有個曾經被打后，得到過蘇臻照顧的女仆，戰戰兢兢地走入地下室，輕輕碰了一下他，然后發出一聲尖叫。

    女仆尖叫著沖上樓，哭喊著告訴伊萬，地下室里的人身上全是老鼠咬傷的痕跡，渾身發燙，燒得不清，再這樣下去馬上就要死了。

    伊萬的嘴角劇烈地抽動，他立即流露出一種心碎的神情，以至于如果不是情況真的很緊急，他的神情和動作都夸張得像是在表演舞臺劇。

    伊萬跌跌撞撞地出門，跑下樓，沖進地下室，把蘇臻抱起來，抱到自己的床上，然后找來了醫生。

    醫生給他緊急處理了外傷，然后一直陪在這里看護他。

    伊萬焦慮地在房間內走來走去，他撩開頭發，又放下，再撩開，然后突然站定在那里，呆呆地看著他。

    然后伊萬走過去，粗魯地推開醫生，在蘇臻耳邊輕聲說：“對不起，小可憐?！?/br>
    “你會原諒我的，我只是因為太喜歡你了，才這樣?！?/br>
    蘇臻聽到了這句話，盡管他現在沒有一點力氣。他的意識時斷時續，耳鳴一直很強烈，因此那個聲音在耳畔傳來，有一種抑揚頓挫的深情。

    他覺得很好笑，他的人生都快完蛋了，一個接一個跳出來想整死他的，都說愛他。

    “我希望你也可以愛我?！币寥f無比深情地說，“你已經奪走了我的心，從沒有有人像你一樣讓我著迷?！?/br>
    “我要從沈霄那里把你搶過來，讓你永遠留在我身邊?！?/br>
    伊萬看著這張蒼白，傷痕累累的臉，閉著眼睛在沉睡。

    蘇臻很漂亮，但又不是完全東方的長相，有一點奇妙的混血感，像來自某種神秘的國度，因此讓伊萬覺得親切又神秘。

    那一瞬間他分外憐惜蘇臻，滋生出一種瘋狂的占有欲。

    蘇臻整整生了半個多月的病，一直都是醫生和女仆照顧他，伊萬要接一筆大單子，因此一直在外面忙。

    女仆告訴他：“先生過段時間就會來看你?！?/br>
    “我不需要他來看我，我希望他出車禍撞死算了?！碧K臻的回答依舊輕蔑，他并不因為那一次毆打就懼怕伊萬。

    女仆和醫生不敢回答，勸他不要跟伊萬硬剛。

    沈霄知道了這件事之后，特地打電話來問他。

    “伊萬打你了？”

    “你才知道？”

    “很抱歉，發生這樣的事?！?/br>
    “那你多給我點錢？”蘇臻調侃了一句。

    “他為什么打你？”

    蘇臻輕笑了一聲：“他認為我應該臣服于他的魅力?！?/br>
    “你現在還喜歡蘇硯棠嗎？”

    蘇臻的心劇烈地跳了一下。

    他琢磨著該怎么回答，比較合適，想了想干脆不予作答。

    于是沈霄感慨：“你這么喜歡他，我真羨慕?！?/br>
    “你想知道他現在怎么樣了嗎？”沈霄似乎由于他挨的這頓打，對他產生了憐憫，他說，“你看看手機?！?/br>
    在局域網內，沈霄給蘇臻發了一張蘇硯棠的照片。

    這是一張清晰的正面照，只是照片上的人沒有看著鏡頭。

    應該是近照，照片上他穿著白色的T恤，因為被人叫住突然朝旁邊看去，因此一道光剛好照在他的臉上，因此整張照片，充滿了一種盛夏般的熱烈。

    蘇臻久久地凝視著這張照片，然后鄭重其事地，親吻了一下屏幕。

    這么長時間，他第一次對沈霄說了句：“謝謝?！?/br>
    “伊萬是個陰晴不定的人，我會去跟他談談?！鄙蛳稣f完，便放下了電話。

    蘇臻不知道他們談了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談的，談的怎么樣。他一病好就回到了自己的住處，絕不在伊萬這里多待一天。

    伊萬回來后發現蘇臻不見了，大發雷霆。但他在發完火之后，又突然變得深情款款，親手寫了一封道歉信，送給蘇臻。

    蘇臻看都沒看就扔進壁爐里燒了。

    隨后伊萬又給他送來錢，很多好吃的，還有漂亮的衣服。

    伊萬所做的一切都看起來那么真誠，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同時繼續和其他女人調情，約會，縱情聲色。他是個感情過于充沛的人，不在這個人身上用掉，就要在另一個人身上揮霍。

    他沉醉在自己的這種多情之中，為此感動，為此自豪。

    因此在蘇臻放了他半個月鴿子之后，他絕望且郁郁寡歡，再次打電話來道歉。

    “請你原諒我，我是個混蛋！”

    “伊萬先生，我希望你不要干涉我的私生活，我對你的私生活也不感興趣?！碧K臻淡淡地回答他。

    “對不起，你要怎么才能原諒我？”

    “沒什么原諒不原諒的，我們當然可以一起繼續做生意?！?/br>
    “那么，今晚有個宴會，你愿意來嗎？我們談談?！?/br>
    蘇臻故意停頓了一會兒，然后答應了伊萬。

    莫斯科的宴會，千篇一律?；蛘哒f，所有的宴會都讓人覺得無聊。一群人湊在一起，明面上商業互吹，私底下互戴綠帽，簡直無聊透頂。

    伊萬穿了一件紅色的花襯衫，花襯衫扎進西裝褲里，外套一件黑色風衣。他的衣品堪憂，仿佛他挽起袖口和褲腳，就要去農田里插秧，蘇臻覺得他的審美品味越來越差了。

    伊萬給蘇臻遞了一杯酒。

    蘇臻沒有接：“我說了，我不喝酒?！?/br>
    “沒有破例的時候嗎？”伊萬沮喪地坐在那里，仰頭看著他，遞過杯子的手不肯放下。

    蘇臻接過杯子，耐人尋味朝伊萬笑了一下。

    伊萬的藍眼睛流動著一種隱秘的光，但他隨即聽到刺耳的一聲哐當。

    蘇臻把杯子砸了，酒撒了一地。

    他自顧自走到邊上，去要了另外一個杯子，倒了另外一杯。

    伊萬的臉色很難堪，但他并未發作，流露出一種被識破了的不悅。蘇臻本來也就是多個心眼，以及不想給伊萬這個面子。

    結果他一回頭，看到伊萬這表情，一股怒火竄上來，這蠢貨居然真的在酒里下藥！

    蘇臻冷峻地站在那里盯著伊萬。

    “你何必裝清高呢？”伊萬被識破，他站起來，微笑著說，“你也不是沒有欲望，為什么要忍著？”

    他走到蘇臻身邊，俯下身在他耳畔輕聲說：“我之前接觸過你們那邊的女人，我從她們身上了解到一個詞，叫做欲拒還迎，我很喜歡這種調情的方式?！?/br>
    蘇臻略帶嘲諷地看著伊萬。

    伊萬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看的時間久了，會倏然感受到一種令人心顫的玄妙。

    伊萬想在這雙眼睛里點一把火，看他熊熊燃燒起來。

    然后那塊琥珀就會一點點融化，融化成一江春水，到那個時候，他不可說的秘密，都用變成甜言蜜語傾倒出來。

    必然存在那么一個人，可以激起他翻江倒海的情欲，可以讓他舍棄所有。

    那個人到底是誰？

    蘇臻將目光移開：“伊萬先生，我們來談點正事?！?/br>
    伊萬癡迷地看著他，那個人到底是不是沈霄？

    “伊萬先生？”

    “哦，你說?！?/br>
    “我們之前需要建立一點信任，對此我也愿意做出讓步?！碧K臻在他身邊坐下，“如果你希望我的天平往你這邊傾斜一點，那么……”

    “你想要什么？”伊萬舔了舔嘴唇，迫不及待地問。

    “告訴我一個沈霄的弱點?！?/br>
    “什么？”伊萬非常驚訝。

    “你跟他做生意應該很久了吧？告訴我一個，沈霄絕對不想讓外人知道的秘密?！碧K臻轉過頭，他的目光天真無邪。

    他笑了一下，那一刻，伊萬感受到一種與狼共舞的快感。

    “在暗網里做生意，了解對方的某些弱點，合作起來更愉快不是嗎？”

    伊萬沉吟著，他片刻之后追問：“為什么？”

    “我說了，為了取得你的信任?！?/br>
    蘇臻轉過頭，冷淡地說：“于公，我就跟你站在了一條船上，于私，你不至于誤會我跟沈霄的關系?！?/br>
    “你能看穿我在想什么？你是東方的妖孽嗎？”伊萬笑了一下，他顯得更加憂傷，伸手去摸蘇臻的下巴，被嫌惡地推開。

    伊萬沒有生氣，他感到很愉快，一種已經打敗了沈霄的愉快。

    “在你來之前，沈霄其實跟我，并沒有直接生意上的合作?！币寥f放低聲音，在喧嘩吵鬧的宴會上顯得置身事外，“我們在暗網中交易，除了會遇到暗網內的競爭，同樣會遇到外部的危險。有一次我面臨情報部門的追查，差一點完蛋，沈霄就是在那個時候聯系上我，說可以提供給我幫助?！?/br>
    蘇臻的心狂跳起來，也就是說，情報部是知道暗網存在的！

    他們只是暫時搜不到這個地方！

    “他對付外面那些人的確很有一套?！币寥f嗤笑了一聲，“有了他保護之后我的生意做大，也沒有再遇到情報部找上門來的大麻煩。不過我一直在想，他或許也并沒有那么地游刃有余?！?/br>
    “因為他也經常需要委托我，借助暗網購買人力和資源，反過來去應付情報部的追查。這些他花重金買的人，干的都是一錘子買賣，一票生意干成了，后半生什么都有了；失敗了，死在哪兒都不會有人知道?！?/br>
    伊萬有些得意地說：“而且他至今不肯露面。所以我猜測他要么勢單力薄，要么就是已經被情報部發現了線索，這才需要買一批又一批的人去應付?！?/br>
    蘇臻沉默著，他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好像陷入了一種凝滯的情緒，一言不發。

    “你在想什么？”伊萬伸手去撩開他的頭發，然后兀自說下去，“我其實很擔心你?！?/br>
    “沈霄的脾氣，說不定也只把你當做，用一遍就扔的棋子?！币寥f湊過來，湊到他臉頰邊，用一種哀愁的語氣輕嘆，“萬一他要置你于死地，你該怎么辦？”

    蘇臻猛地抬起眼眸，瞄了伊萬一眼，他的眼里有心悸的光一閃而過。

    “別怕，我會保護你?！币寥f對他說。

    沈霄在涂山，他是涂山的管家，狼族又都從事情報相關的工作，只要他不暴露叛徒的身份，想得到內部消息易如反掌。

    蘇臻在心里琢磨，沈霄把他騙到西伯利亞，到這么遠的地方逼他犯罪，就算他先被查出來，沈霄也有機會脫身。

    但是，沈霄既然頻繁地跟情報部發生交火，那么說明，他依然留下了一些會被追蹤到的痕跡。

    “你能怎么保護我？”蘇臻故作憂傷，套伊萬的話。

    “沈霄離不開暗網給他帶來的資源，因此他才用你來賄賂我。因為你是個迷人的尤物，很聰明會賺錢，也漂亮得讓我著迷?！币寥f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低聲細語，“我慶幸你不愛沈霄，否則你要是知道他根本不把你放在心上，一定會很傷心的?！?/br>
    伊萬舔了舔嘴唇：“你只是沈霄的工具，但我喜歡你，我想得到你?！?/br>
    他緊盯著蘇臻，聲音因為渴望而變得沙?。骸拔覀兯淮?，你也會愛上我的?！?/br>
    蘇臻瞥了他一眼，微笑地回答：“伊萬先生，您是睡過之后就會負責的人嗎？”

    伊萬凝視了他一會兒，神秘莫測地笑了起來。

    蘇臻婉拒：“那樣會影響您的生意，我還是先幫您賺錢比較好?！?/br>
    “你幫我賺的這些，還不夠?！币寥f提醒他。

    “我也想跟您一起做更大的生意?！?/br>
    “好啊，那我們爭取先成為精神上的伴侶?！币寥f得意地朝他舉杯。

    蘇臻端起杯子，跟他輕輕地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