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62 你愛他嗎
男人摸了摸自己嘴角的胡茬,露出一個自覺富有魅力的笑容,他點開手機,給他看了一段視頻。 這是一段非常近距離的視頻,畫面在涂山蘇硯棠老家。 但是是偷拍視角,拉近了畫面,因此畫面模糊,但人的輪廓很清晰。畫面上,蘇硯棠和一個很高的女人一起走著,這個女人有一頭紅頭發,身材極其高挑,長得非常漂亮。 蘇臻盯著畫面,畫面中的兩個人在親密地交談。 “蘇芟女士,你應該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蹦腥丝粗K臻的表情,微微笑了起來,然后挑了一下眉,“她才是涂山真正的主人?!?/br> 隨即,男人非常挑釁地問:“你知道他們是什么關系嗎?” 蘇臻凝視著畫面。 男人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的表情,兀自揣測,他會不會因此嫉妒,失控,或者被激起某種勝負欲。 蘇臻突然伸出手,死命一拉扯,狠狠往下一扣,將男人的手腕摁在桌上。男人的手腕頓時發出脫臼的清脆聲音。男人立即捂住了嘴,表情十分痛苦。 “不要讓我猜!”蘇臻往前一靠,臉色差得不能更差,“我沒興趣跟你玩語言游戲!” 他抓著男人逼問:“你說,他們是什么關系?” 咖啡廳的音樂響起來,蘇臻的手一用力,男人的手腕咯咯作響,男人的口中發出低沉的嗚咽聲,但他咬著牙,忍住了。 “你大可以喊出聲,叫人來,你看,我都把你的手扭斷了。但是你沒有這么做,所以現在是你比較想繼續跟我談?!碧K臻心平氣和地盯著他,“我反正無所謂了,大不了死路一條,你要是敢蒙我,我就弄死你!” 男人的聲音從指縫里鉆出來:“是……親戚。蘇芟女士是,是蘇硯棠的姑媽?!?/br> 蘇臻稍微松開了一點:“繼續?!?/br> 男人唇色慘白,他把手扭過去堵住自己的嘴,控制自己的表情,但他上半張臉卻因為疼痛漲紅成一片。 “你知不知道,蘇硯棠這兩天回涂山了?” “我說了不要問我!”蘇臻很不耐煩。 “抱歉,我必須要問你幾個問題?!蹦腥巳掏?,沉聲說,“你知道蘇硯棠的家庭構成是什么樣的嗎?你肯定知道他有錢,有很好的家世,但你知道他們家族有多少人,他的親戚主要涉及哪些領域嗎?” 蘇臻面無表情:“知道一些,但具體不清楚?!?/br> “我簡單跟你說,蘇芟女士是涂山真正的主人,她在很多事情上,擁有絕對的話語權?!?/br> 男人痛心疾首地說:“為了你,蘇硯棠這幾天回涂山,去跟蘇芟女士說你的事?!?/br> 蘇臻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 他只捕捉到三個關鍵詞,為了你…… “他去求蘇芟女士想辦法,在不扼殺你的天性的情況下,找其他辦法?!?/br> 蘇臻的心驟然沉了下去:“所以你們是?” “我們是蘇芟女士的人?!?/br> 蘇臻收回了手,他感覺喘不過氣,覺得這一切非?;恼Q。 對,除了荒誕,他已經找不到其他形容詞,來描述他此時此刻的心情,命運就像要對他趕盡殺絕,一條活路都不給他留。 “那一針藥劑,是蘇芟女士委托我們給你的。她想知道,你是否愿意接受,長期藥物的控制?!?/br> 蘇臻一言不發,他緊緊咬著自己的嘴唇,手指攥緊了自己的衣服。 長期接受藥物控制,跟行尸走rou沒有任何區別。他所有的感情都會因此消失,世上所有喜怒哀樂,都再也跟他無關。 他絕望地想,如果真的變成那樣,人生還有什么意義? “如果你不愿意,我們絕對不會勉強你?!蹦腥舜χ南敕?,然后又端起咖啡喝了幾口,放下,長嘆一聲,“但是蘇芟女士請你理解,她是愛自己的孩子的?!?/br> 男人一頓,話出口時便更苦澀:“不能允許他跟你一起死?!?/br> “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絕對不會?!?/br> 蘇臻很無力地辯駁,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男人笑了起來:“那就好,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br> “你愛他嗎?” 蘇臻點點頭。 男人很殘忍地說:“但這個世界上,不只你一個人愛他?!?/br> 蘇臻一驚,然后心緩緩地沉下去。他想,的確,我怎么忘了這件事。 愛著他的人那么多,他們之間的緣分不過短短三年。 天底下那么多人都一樣,分分合合,未到耗盡最后一點力氣的時候,都未知這是沒緣分。 看得開的,風風光光地告別,一頭扎回自己的生活,從此不記掛誰在心上??床婚_的,哭過鬧過,割開皮rou鮮血淋漓,等年歲耗盡,癡了傻了的時候,也能將那一點狗血喚作朱砂痣。 最苦最難是中間的蕓蕓眾生,心上人飄在天上,只能望著,于塵囂之中翻滾。 蘇臻想到一件事,如果自己放手,蘇硯棠會怎樣,他想必是可以瀟灑做回第一種人的,至少,于那個人而言,并無損失。 男人見他久久地沉默,于是說:“你愿意為他做一點犧牲嗎?” 蘇臻覺得心在滴血,他的手指已經攥得發白,他終于回答:“我不接受藥物控制?!?/br> 那一瞬間他覺得對面的男人如釋重負。 他卑微到塵埃里去了,他斷斷續續地說:“我會……離開,你,你們……放心?!?/br> “你有我的聯系方式,如果你需要我的幫助,可以聯系?!蹦腥怂坪躅H為體諒地說。 蘇臻忍無可忍地站起來。 “我們會給你一筆錢?!蹦腥颂岣呗曇粽f。 “廢話!不談感情的話,錢麻煩到位?!碧K臻冷淡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蘇臻出門,他渾渾噩噩地上了一輛公交,一路往郊外走,直到車上只剩下他一個乘客。司機大叔摁著喇叭,不耐煩地要他下車,他這才發覺自己坐錯了方向。 他走了好長一段路,找到上一個公交站,坐回去,回到情報部時他已經若無其事。 人間五月,芳草紛飛的季節,天地一片好氣象,不是感傷的季節。 然后當晚十點左右,他收到對方的消息,向他索要銀行卡的賬號。 十點半的時候,他收到五十萬。 然后對方給他打了個電話:“這是預付款,剩下的之后會給你?!?/br> 蘇臻想,太快了,他還沒有做好準備。 他無力地說:“你們要給我一點時間?!?/br> “我們絕對沒有要催促你的意思?!蹦腥肆⒓从H切地說,“還是那句話,如果你需要幫助,歡迎隨時聯系我?!?/br> 蘇臻拒絕了所謂的幫助,他掛斷了電話。 夜再深一點的時候,蘇臻給蘇硯棠打了個電話。 幾乎是秒接的。蘇臻記得以前,這個時間段他絕對不可能接電話,再以前,他還會甚至幾天幾夜地失聯。但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他已經隨時隨地能接到電話,就好像他也一直有心事一樣。 “有事嗎?” “我想你了?!碧K臻站在窗邊,他透過窗外流動的黑夜,看到一些成熟的果實,隱秘地在茂密的樹枝上生長出來。 蘇硯棠隔了幾秒,淡漠地回答:“忍著?!?/br> “混蛋!”蘇臻低聲罵了一句。 “狗東西!”蘇硯棠毫不猶豫地罵了回來。 蘇臻笑了起來,他的感覺陷入了一種奇怪的錯亂。他感到喜怒哀樂難舍難分地攪合在一起,產生一種持續性地刺痛感,一刀一刀地扎在心上。 “要不然你還想怎樣?”蘇硯棠問他。 蘇臻問:“我讓你為難了?” 蘇臻沒有聽到回答,他自顧自地說:“那就是了?!?/br> 他盡量裝作若無其事:“我已經想好以后怎么辦了,什么時候你有空,我們聊聊?” “兩天之后再說,我還在涂山?!?/br> 蘇臻想說,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我愛你,我會永遠愛你。 但是他說:“好,到時候見?!?/br> 第二天,蘇臻若無其事地像往常一樣,跟狼人大哥一起去城市里轉了一圈。 城市里的獸化病患者已經近乎銷聲匿跡,因此他們暫時沒什么事,因此漫無目的地閑逛。 蘇臻說想去坐游船,狼人大哥正好閑著沒事,樂呵呵地答應了。 他像所有的游客那樣,買了船票,登上游船。 然后船慢慢地搖晃著開出去,許多小朋友高興地叫起來。他聽見梆聲和搖櫓聲響動,水面上的浮萍被一路吹開,在銀白色的月光下晃動起來;船經過窄窄的河道,抬頭所見的是布滿青苔的古橋,再遠處駛入寬闊的河面,遠處的大橋和馬路如天上的街市,又像是槳聲燈影的水面倒影。 他就像是一個倉促的過客,因為著急趕路,將這個城市最淺顯易懂的部分,裝進自己的記憶里。 像一張廉價但色彩鮮艷的旅游明信片,以后每次想起來,他都還記得自己在這里生活過。 狼人大哥渾然不覺這個少年的憂傷,他高興地四處張望,偶爾瞥見蘇臻,之發覺他一直望著水面,在攪動的水中尋找自己的影子。 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這個少年就像站在懸崖邊,想要跳下去。但他一晃神,那種危險而寂寥的感覺,就在人群之中隱沒了。 第二天,蘇臻去買了一部新手機,熟悉了一下cao作。 第三天,蘇硯棠終于來找他了。 蘇臻輕聲說:“就不吃飯了,晚上我去找你,一個小時應該夠了,聊完我剛好跟狼人他們一起回來?!?/br> “幾點?” “7點半?!?/br> “好?!?/br> 七點半是天完全變黑的時候,蘇臻準時出現在那扇門的門口。 蘇臻想起上一次,他們也這樣隔著一扇門站著。他們之間好像永遠隔著什么,又或者隔著什么才是安全的,屋里是明亮的家,屋外是堅不可摧的黑夜。 上一次是為了得到,這一次是為了離開。 他按了指紋鎖,門發出一聲嘆息,然后咯噔一聲打開了。 蘇臻推開門,發現蘇硯棠就站在門口。 他們那時都有點驚慌,似乎都沒有對突如其來的變故做好準備,因此同時開口:“你怎么……” 蘇臻突然上前,就像分別了一個世紀之久,迫不及待要見到日思夜想的人。他粗暴地,不由分說地揪住蘇硯棠的衣領,撬開他的齒縫,把所有的思念和遺憾,都一并寄存在他這里。 甜蜜的,放肆的吻,痛苦的,糾纏的吻。蘇臻情不自禁地去摟他,緊緊地抱著他,把他摁到墻上,緊緊地貼在他身上。 嘗過了一次甜頭,他每次見到蘇硯棠都想要親吻。 好久沒見,他的思念一點就著,馬上像火一樣燃燒起來。 蘇臻覺得心臟要跳出胸口,因而產生了一種令人沉迷的眩暈。他慌張地親吻著他的臉頰,撕開他的衣領,把他的長發咬在嘴里,順著他的耳畔一點點地吻下去,從耳畔到脖子,最后落在曾經咬過的地方。 當初被他咬得鮮血淋漓的地方,現在已經看不到一點傷痕了。蘇硯棠肩上的皮膚很白很軟,沾了一點香根草的味道,蘇臻的吻變得越來越輕,呼吸越來越急促,最終像一滴水落在那個地方。 他輕輕地咬了一下,想蓋個章,宣告這是他的人。 他想,能永遠地留下來什么痕跡就好了。 還有很多話來不及說了,蘇臻只給自己十秒鐘時間,再多一秒,他就再也離不開這個人了。 他在心里倒數,就像死刑犯行刑前的倒計時。他體驗著這種無盡的折磨,秒針走動時已經在心上開槍,他的心已經提前碎裂,最后槍響時那一下,不過一種虛張聲勢的儀式。 在最后幾秒的時間里,蘇臻埋在他的頸窩里,耳鬢廝磨地用牙齒輕輕咬著,感受到那一小塊被他占領的皮膚變得溫熱,潮濕。 蘇臻威脅他:“我給了你時間推開我?!?/br> “拒絕你并不是很容易?!碧K硯棠偏了一下頭,在他額角吻了一下,竊竊私語,“你要給我一輩子的時間?!?/br> “我好想你,你卻讓我忍著?!碧K臻倚靠在他身上,在他耳邊竊竊私語,“我做不到,你怎么能這么對我?” “那你敢不敢答應我,永遠和我在一起?萬一你又像上次那樣,用完我就跑,那我怎么辦?”蘇硯棠摟住他,沙啞地問,“你哪天把我甩了怎么辦?” 他是愛我的,蘇臻絕望又心滿意足地想。 他一直想要的,無非也就是像蘇硯棠這樣從不肯低頭的人,心甘情愿為了他低頭一次,承認也離不開他。 那么多小心思,藏起來,兜兜轉轉地讓對方猜。 因為愛人的一句話傷心難過,又因為一個眼神,一個舉動又欣喜若狂。 多么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人。 蘇臻了卻了最后一樁心事,如釋重負。他想,他生命中從此最大的幸福,最值得驕傲的事,就是得到過這個人的愛,就是這樣短暫的,擁有過他。 他想,就算以后我再也見不到你,我也得到了,足以告慰平生的東西。 十秒的時間到了,他被迫對這個什么都不知道的白團子,進行了一場小小的謀殺。 從進門到離開,蘇臻花了兩分鐘的時間,其中一分鐘,他小心翼翼地把蘇硯棠拖到沙發上,沒讓他磕到碰到一點。然后他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小區,消失在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