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46 我想不通。
當傘面撐起來的那一刻,蘇硯棠聽到如擂鼓般的雨聲落在傘面上,他捫心自問,為什么要從這家酒店的樓下經過,是無意間走到這里的,還是蓄謀已久。 “謝謝啊?!惫媚餂]想到天會突然下起雨,她原本驚慌失措,想要到路邊躲避,沒想到一把傘出現在頭頂,忽然之間覺得充滿了安全感。 “你還挺周到的嘛?!?/br> 蘇硯棠對這句評價置若罔聞。 “我想問你一件事?!彼诔睗竦挠曷曋姓f,“一個人受了傷,為了逃避傷害,很快地找別人尋求慰藉。到底是因為他自己想不開蓄意報復;還是因為人的本性就是如此險惡,所有人都是如此?” “你說什么?” 姑娘驚訝無比地看著他,臉上流露出一種復雜,糾結的神色。 “你……”姑娘欲言又止,“我覺得那個人,不必把所有的問題都攬到自己身上?!?/br> “那我想問問你,你知道為什么有的人,明知道對方還沒有走出來,心里沒有自己,依然心甘情愿地愿意給予慰藉嗎?”姑娘笑了起來,她習慣性地伸手撩了撩頭發,把一縷長發別在耳后。 “不是因為卑微,而是當一個人展露出自己的脆弱時,很容易讓別人產生憐憫和愛惜的感情?!?/br> 姑娘說到這里,望著蘇硯棠笑起來。 他們沿著街道走了一圈,臨近晚飯,姑娘說晚上還有朋友約,就不一起吃飯了。 于是他們禮貌而友好的告別,都沒有要對方的聯系方式。 待姑娘走后,一直在遠處盯梢的那輛豐田緩緩地開了過來,于是蘇硯棠搭著那輛車回家了。 回家之后,所有人都在。 蘇芟女士坐在沙發上抱著電腦處理事情,看到他進門抬頭瞄了一眼,滿意地對他說:“今天人家姑娘對你評價很好?!?/br> 蘇硯棠的表情可以用冷淡無情四個字來形容:“跟我不熟的,對我評價都很好?!?/br> “說什么呢?”蘇芟女士看著他把傘放在門口,脫下淋濕的外套坐在沙發上,伸手用沾滿大水鉆的指甲在他后腦勺上輕輕拍了一下,然后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你覺得人家姑娘怎么樣?” “挺好的啊?!?/br> “那你怎么不要人家的聯系方式?” “我直接向你要不就得了?!?/br> “當著人家面去要啊,你是傻子嗎?”蘇芟女士匪夷所思地看著自己的侄子,她的眼神流露出是否是撿來的懷疑。 “你不好意思?”蘇芟女士直挺挺地坐在那兒,上下打量著他。 “我剛回來,您能不能讓我歇會兒?”蘇硯棠站起來要走,被蘇芟女士一把拽回來,哐當一聲摔回沙發里。 “行吧說實話,我覺得不合適?!碧K硯棠深深地嘆氣,往沙發上一靠。 “哪兒不合適,你具體說說?” “這你讓我怎么說?”蘇硯棠唉聲嘆氣,“哪哪兒都挺好的,可我沒感覺?!?/br> “人家姑娘還覺得你不錯,想跟你多接觸接觸?!?/br> “那是因為我提前看了天氣預報帶傘了!咱倆今天要淋成落湯雞,人家保準這輩子都不想看見我!” “她夸你可愛?!碧K芟女士意味不明地一笑,“這輩子我還從沒聽誰夸過你可愛?!?/br> “得了吧!”蘇硯棠抬手輕笑一聲,“她對一個落魄失意的男人充滿憐愛,這是把我當兒子?!?/br> 蘇硯棠破罐子破摔,搶在蘇芟女士又要說什么之前趕緊剎車:“我這輩子單身也認了。反正有您給我兜底,您也不能把我趕出家門,就這樣吧?!?/br> “您也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等哪天想通了我再來找您,保不準哪天我就準備萬花叢中過,浪跡江湖四處留情了呢?!?/br> “我就知道!”蘇芟女士深深地嘆了口氣,對此感到頗為遺憾。 “說實話,我也沒覺得你能跟誰長久的了。我本來跟人家姑娘說,我這侄子跟誰都走不了心,要是愿意跟你交往一段時間,你就趕緊想辦法,從他那兒撈走五百萬就撤,這個數應該算是極限了?!?/br> “我憑什么要給她五百萬?”蘇硯棠氣得都要笑出聲了。 “我這是在保護你!”蘇芟女士抱怨了他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想看看那姑娘到底是不是為了錢,才答應跟你來往,她要是真騙你錢,我可不答應?!?/br> “不接觸什么事都沒有!” 蘇硯棠站起來,一頭扎進自己的房間里躲了起來。 幾天之后,蘇芟女士去其他城市,暫時離開S市一段時間。 經過將近一個月的救治,受了重傷的老婆婆總算是清醒了過來,蘇硯棠請了最貴的護工照顧,老人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但身體虛弱,還需要在醫院治療一段日子。 道觀是不能再住了。等老人出院之后,蘇硯棠決定給老人安排住到敬老院,負擔她的生活費。 罪犯的手腕有粉碎性的骨折,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但依然在昏迷。周琰有一次在醫院碰到了罪犯的兒子,那個男孩瘦瘦的,黑黑的,站在床邊悄悄地抹眼淚,也不怎么說話。他的母親在一邊沉默地低著頭,敞亮的病房里充斥著死氣沉沉的氛圍。 雖然整個案件已經清晰明了,但依然不清楚蘇臻突然襲擊罪犯,之后又襲擊蘇硯棠的行為。 周琰聯系了酒店,得到了保鏢們的回復,蘇臻一直都很安靜地待在房間里,但其中某一天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變得極端暴躁。 當時守在門外的保鏢只聽見屋內傳來兩聲巨響,他們敲門問話,但無人應答,只能刷了房卡沖進去。 進去時只看到落地窗上仿佛結了一個巨大的蜘蛛網,白花花的一大片刮傷碎裂的痕跡,衛生間里的鏡子碎得更加徹底,水池里都是血。 保鏢們并不知道蘇臻當時看見了什么,他們只是如實上報,蘇臻突然行為失控,砸碎了房間里的兩塊玻璃。之后保鏢試圖跟他交談,但他非常焦躁,并且威脅保鏢再問他話,他就會嘗試逃跑,甚至不惜從窗口跳下去。 蘇臻好像一步步在坐實自己,的確就是個精神不穩定的危險變態。 周琰覺得自己得親自去一趟,夙鳴不放心他一個人去,一定要跟著他。 夙鳴憂心忡忡地說:“你倆打起來,你讓狗子哥怎么辦?” “他一定會站在我這邊?!敝茜_著車,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說,“你有沒有覺得其實咱哥挺兇的,也不能說兇,就是挺嚴厲的。之前說了決不包庇,我還以為他隔了這么多天會心軟,沒想到他親自開口讓我來查?!?/br> “他就是心軟,所以才需要你來做個了斷?!辟眸Q望著前方的路,悠悠地說,“就是放不下,所以才需要血淋淋的證據,證明自己看錯了人 ,逼著自己死心?!?/br> “那我豈不是千古罪人了?他倆鬧掰了,到時候賴上我,完了我要被他記恨一輩子?!?/br> “他不會記恨你的?!辟眸Q嘆氣,“他最多就是跟自己過不去?!?/br> 周琰跟著嘆了一口氣,本來再過一個十字路口,他們就到酒店了,但他突然調轉了車頭。 “怎么了?”夙鳴看見他倒車。 “我先去查點別的資料,做點心理建設?!敝茜纛^,朝蘇臻就讀的私立高中開過去。 開學之前,行政老師們都已經上班了。周琰在行政樓找到檔案室,出示了自己的證件,要求調取蘇臻的所有檔案。 檔案室的老師面露震驚的神色,甚至臉色都變得慘白了。但還是給他調出了所有的檔案。 周琰迅速翻了翻蘇臻的各種成績單,簡直可怕,一騎絕塵的第一,足以讓其他所有同學心生怨恨。 能考進來的學生成績都不差,而且這所高中的卷子向來很活,最后占分數最大的大題,考的都是活學活用的部分,未必有標準答案。能拿這么高的分數,證明他不僅具有很強的應試能力,而且善于揣摩每個老師的喜好和評閱風格。 周琰從檔案袋里抽出蘇臻圖書館的借閱卡,調取了其中的記錄。蘇臻看的書非常雜亂,數理化的教材,社會經濟,文學歷史,什么亂七八糟的都看,很難歸納出偏好和興趣。 夙鳴看到周琰頻繁地皺眉,檔案室里的老師們時不時抬頭朝這邊瞄過來,整個檔案室內除了周琰翻動資料袋的聲音,只能聽到墻上掛鐘在走動的響聲。 周琰把資料袋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最后把目光落在一張表格上。 這是一張入學時的心理健康狀況自測表,當時蘇臻才高一,并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異常,也沒有出現明顯獸化的特征。 那個時候他的各種數據非常正常,在勾選答案的時候,看得出是在老老實實地回答,一些問答題也回答得很認真,不過是一個普通品學兼優的少年。 周琰久久地看著這張表格,不過一兩年的時間,期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他將表格收起,塞回檔案袋,然后拉著夙鳴走了出去。 “怎么樣?”夙鳴問。 “我想不通?!敝茜X得情況不妙,蘇臻的情況很麻煩,簡直讓他的職業生涯面臨滑鐵盧,“看不出任何異常,為什么就突然這樣?難道還有什么我漏掉的東西?” 周琰不死心,又去找到了顧老師,顧老師照例在一堆作業本之中伏案工作。 “蘇臻的情況?”顧老師看到周琰出示證件,驚慌失措,“他跳樓了?” “沒有沒有!”周琰也被嚇了一跳,他不知道老太太為什么會有這么可怕的想法。 “那他怎么了?” “沒事,沒事,好好的。我其實是社區的,就是按流程摸排情況?!?/br> 周琰在老太太面前嚴肅地坐下,詢問情況。 “這孩子之前來找過我,說要回來上學,可這一個學期都過去了也沒回來?!鳖櫪蠋熤刂氐貒@了口氣。 “他之前來找我的時候,說之前休學,是因為失戀了不想上學,但后來已經想通了,想回來上學的?!鳖櫪蠋熣f起蘇臻,一臉揪心,聲音都有些哽咽,周琰也不由得面色沉重。 “如果因為這件事把自己前途毀了,實在是不值得。他成績那么好,按理說要比其他同學都明白道理才對。不就是談戀愛嘛,上了大學,以他的條件,什么樣的找不到。那個人就那么好,連自己的未來都不要了?” “或許也并不只是因為,單純的戀愛問題?!敝茜諒澞ń堑貑?,“他在校的時候,有沒有跟其他同學發生過沖突,或者跟室友鬧過不愉快?” “沒有,絕對沒有!”顧老師一口否認。 “班上的同學都跟他相處得很好,他的性格也不孤僻,經常參加社團活動。學校里的學生很多都是通校生,住在學校的不多。學生公寓都是小單間,一個人住,他能跟誰去起沖突去?” “學習上呢?有沒有同學因為嫉妒,對他懷有不滿,或者在背后說些什么?” 顧老師想了想,堅定地搖搖頭:“蘇臻的成績相當優秀,他跟別人的分數拉得很開,后幾位的同學倒是有可能互相爭名次,但是要說誰跟他搶第一,還真沒有。而且他個子高,會打籃球,真要有故意惹事的,來打架的,他也未必會輸?!?/br> 顧老師這一番話,本意是想說明蘇臻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但是周琰卻陷入了更深的疑慮。 蘇硯棠當時還會每隔一兩個周末帶他出去玩一次,怕他在學校里悶著。他也不缺生活費,怎么看蘇臻都應該順利無阻地度過高中階段,考一個好大學。 既沒有學習上的煩惱,也沒有生活上的憂慮,跟同學們也都相處得很愉快,那就只剩下他自己的問題了。 周琰在開車回去的路上一直沉默,快到家時猛地一個急剎車停下,他望著前方的路:“我需要對他重新進行人格測試?!?/br> 夙鳴問:“之前你說過他有很強的社會化能力,測試會有用嗎?” “既然破綻已經出現,他襲擊了狗子哥這件事已經板上釘釘,再偽裝或是隱藏已經沒有意義?!敝茜卮?,“越是冷靜的罪犯,越不可能在無意義的事情上浪費時間?!?/br> “但會有害怕和猶豫,他會不會為了逃避被抓,不肯說?”夙鳴反問,“如果襲擊人這件事只是個意外,并不在他的預計行動之內呢?你之前說過,他對獸化病患者更感興趣?!?/br> “恐懼,只有對心智正常的人來說才有效。極端的犯罪者是不懼怕懲罰的,也不怕死。他們沒有相應的概念,或者說他們的想法更為單純,單純地就像沒有靈魂一樣?!敝茜皭澋匦α艘幌?。 蘇硯棠得知周琰什么都沒有查出來,打算對蘇臻重新進行人格測試的時候,沒有提任何反對的意見。 “我需要把他帶到我那里去一趟,有了結果會告訴你?!?/br> “我明天就回學校了?!碧K硯棠在收拾東西,他脖子上的傷口已經基本愈合,頭發散下來的時候完全看不出來有什么痕跡。 他停下來,對周琰微微地笑了一下:“工作順利?!?/br> 其他的,他什么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