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2 眼前這個人,可以決定他的生死。
在這個深秋的夜晚,他感覺自己的身體開始變得灼熱,甚至一點點沸騰起來。 那個聲音越來越響,發出一種類似恐怖片中才會出現的,有規律的摩擦聲,擦著地,一點點地移動。那樣的摩擦聲讓蘇臻覺得心癢難耐,太慢了,又很沉重,那種感覺就像一只蝸牛拖著軀殼在地上滑動,會在地上擦出一條移動的痕跡。 那個女孩雖然塞著耳機,但她好像察覺到身后有人靠近,像是感應到了什么突然轉過身來。 女孩發出一聲尖叫,然后看到了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在面前死死地盯著自己,并且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領! 蘇硯棠看他不接電話,于是給他發了個微信:我到家了。 他在S市真正的家是一片園林式的中式別墅。外面灰瓦白墻,進門后是一片古樸的庭院,門汀步都是青石板路,四處都是竹林和柳樹,庭院里有一個連著假山的小池塘。 池塘里這個季節雖然沒有荷花,卻有幾盞水上庭院燈,一點幽微地亮著,空氣里有濕漉漉的水草味。竹林中間有一個小亭子,再往里就是傳統中式的主體房屋,而這些全部都是夙鳴設計的,他是個低調又非常有品位的設計師。 夙鳴作為一家之主,不僅是因為是個出色的設計師,同樣也因為他在三個之中,最受姑媽喜歡。 他們仨其實并沒有血緣關系,蘇硯棠是姑媽的親侄子,只有他是純血的九尾狐,小時候住在涂山老家。另外兩個以前住在涂山隔壁的羽淵池,隔壁鄰居一串門,一來二去就這么認識了。 在蘇硯棠還只有兩條尾巴的時候,他們仨因為鄰居的原因,就經?;煸谝黄鹜?。姑媽老看見蘇硯棠天天到隔壁去野,一怒之下跑到羽淵池來算賬。結果看到隔壁這個大水池子不錯,當場宣布把這片地方承包了,于是羽淵池里的兩位小朋友,也被抓來繼承涂山龐大的家產。 這位涂山女王,是一位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女強人,性格雷厲風行的妖艷美女,注定了只要她想,就可以征服世界。 姑媽對這三個孩子要求很高,但實際上只有夙鳴一個人能完成她的期待。 蘇硯棠作為從小讀萬卷書,結果讀得無欲無求的富二代,一心只想當老師,事業心這個東西,從來就沒有在他身上出現過;周琰就是個粘人精,整天跟在夙鳴身后要抱要親要哄,在姑媽眼里跟一只大點的德牧沒有什么區別;只有夙鳴脾氣最好,又聰明善謀略。 在漫長的歲月之中,他們三個人已經培養出了深厚的感情——這種感情主要都是在被姑媽輪流訓斥,私下交流寫悔過書的時候增進的。 不過雖然姑媽對他們總是挑三揀四,但有一點她一直都很滿意:這三個孩子都沒有人品方面的問題,而且關系也很好,暗地里互相使絆子的事情從來都沒有發生在他們身上過。 屋檐下掛著一個架子,上面蹲著一只青鳥,看到他們三個往里走,嘰里咕嚕嘟噥了一句,別過頭去,把腦袋埋在翅膀下面。 青鳥小時候長得很可愛,就是個毛茸茸的圓球,每個進門的人總是忍不住摸一摸它的腦袋。于是他的腦袋被摸得锃光瓦亮,然后掉毛,最后頭頂長不出絨毛了。 長大之后的青鳥逐漸發現了問題的嚴重性,對自己禿頂這件事非常介意,他現在看到誰的手伸過來就猛啄,口中還罵罵咧咧,進行無差別攻擊。 蘇硯棠回到家里,突然想到一件事:“附近粉黛子還有哪個公園開???” “大部分公園都有?!敝茜荏@訝,“你們學校要去秋游了嗎?” “我就隨便問問,剛才飯桌上,學校好幾個女老師一直在聊?!?/br> “已經是最后的花期了,再不去馬上就要過季了,只能等明年?!?/br> 周琰搜了幾張照片給他看,蘇硯棠看到一片粉色的煙霧從中,各種年輕人在中間拍照,下面有好多攻略,教大家如何在不亂踩草坪的情況下凹造型。 對于生活在城市中的年輕一代來說,這種程度的景色就已經稱得上“奇觀”了。然而蘇硯棠覺得涂山隨便找一處地方,都比這些網紅打卡點要好看。 要是能回一趟老家就好了,他想。 但他不能,他現在還要去研究一下年輕人的喜好和需求。 “你跟夙鳴會去這種地方玩嗎?”蘇硯棠盯著手機上的照片,陷入沉思。 “夙鳴沒空,他才不跟我去這種地方?!敝茜г沟鼗卮?。 “你不要污蔑我……” 夙鳴人在樓上,聲音幽幽地飄下來:“那兩個公園設計得太丑了,我不喜歡?!?/br> 然后他又從樓梯口探出了半截:“我換個說法,正因為公園設計得太丑,所以才種了這么大一片粉黛子,要不然這公園除了廣場舞大爺大媽,誰會去?” “逛公園的精髓在于跟誰逛,普通人誰會想那么多?”周琰仰著頭沖夙鳴抱怨,“還有談戀愛壓馬路的呢,那是為了檢查馬路寬度能通幾輛車嗎?” “去去去,明天就去,行了吧?!辟眸Q沖他招招手,示意他可以閉嘴上來了。 于是客廳里就只剩下蘇硯棠一個人,對著手機沉思。 那就逛公園吧。 蘇硯棠第二天出門前,周琰讓他把青鳥帶回去。 “派普通人保護你的安全也不現實,你把青鳥留在公寓里,別拴著,萬一有什么事就讓它傳信給我?!?/br> 青鳥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著蘇硯棠,蘇硯棠條件反射伸手去摸,被狠狠地啄了一口。 “給爺滾,莫挨老子!”青鳥得知自己要離開大別墅,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氣得破口大罵。 “手機千萬別關,有什么事你隨時打給我。萬一發現了什么線索你立即跟我說?!?/br> 蘇硯棠看周琰一臉嚴肅地跟他交代這些,他感覺自己要去執行機密任務的烈士,而且還是很有可能會一去不回的那種。 蘇硯棠沒有直接回公寓,而是把車開到了蘇臻的公寓樓樓下,直接上去敲房門。 結果人不在,周圍的鄰居告訴他,小伙子一晚上沒回來。 徹夜不歸,反了你還! 蘇硯棠十分暴躁,當場打電話過去質問。 “我在你家?!碧K臻的聲音聽上去很疲憊,“我等了你一晚上?!?/br> “我那兒離你住的地方也不近,來回太麻煩,我就直接過來了?!碧K臻頓了頓,才說,“我本來以為能早點見到你?!?/br> 蘇臻等了一晚上沒見到人,他很難形容現在這種五味雜陳的心情。 他理解錯了蘇硯棠的消息,他本來以為蘇硯棠說的回家,是到這個地方,沒想到他真回去了。 蘇臻大半夜來敲門,摸進來之后發現根本沒人。 他一個人在房間里等了一晚上,越想越氣,后來真的覺得自己委屈到無以復加,仿佛一個新婚之夜慘遭被騙的怨婦。 就差點名道姓地說蘇硯棠拋棄他了。 他用一種酸到不行的語氣說:“是我搞錯了,這里算不上你的家,只能算住處?!?/br> 蘇硯棠聽到這話坐立不安,他說:“我現在回去?!?/br> 一個小時候,蘇硯棠急匆匆回到他的公寓,手里拎著一只禿頂的青鳥,青鳥一進屋就鉆到角落里躲了起來,害怕得不敢動彈。 蘇臻坐在沙發上看書,但是他根本沒看進去一個字,他聽到開門的聲音就迫不及待地站起來。 他朝蘇硯棠走過去,夾克外套的扣子拉開,圓領T恤脖子那里,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 “怎么回事?”蘇硯棠明顯被他嚇了一跳,他甚至倒退了一步,“你昨晚……” 蘇臻看到他躲了一下,突然很惱火,他腦子一熱沖上去,猝不及防地抱住了他。 大概是那一瞬間,蘇臻覺得那些妄念,如荒草一般在心中瘋長起來,那是一種雜亂無章的悸動,如同一陣盛夏突如其來的雷雨,又或者平地而起的疾風。他同時想到了很多事,荒唐的,悲傷的,喜悅的。 在所以的念想中,最想的,是殺了這個人。 不行,蘇臻最后的理智,在岌岌可危地拉扯著他。 “到底怎么了?”蘇硯棠被堵在門口,他現在動彈不得,只好小聲問。 蘇臻什么都沒說,就這樣靜靜地抱了他一會兒,然后松開了手。 “昨晚來找你的時候,出了點事?!碧K臻小聲地回答。 “出了什么事?” “我可以不說嗎?我說了你肯定不開心?!?/br> 蘇硯棠突然伸手,扯了一下蘇臻的衣領,伸手探進來,在傷口附近按著:“要不要去醫院?” 蘇臻被他這么一摸,一時間覺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沒……沒關系,已,已經沒流血了?!?/br> “你去坐著?!碧K臻覺得他手指一滑,拎到他衣領后邊,把他拽到了沙發便邊,給扔在了上面。 蘇臻摔在沙發上,看到蘇硯棠朝陽臺上走去,陽臺上放著幾盆平平無奇的植物,蘇硯棠粗暴地拽了一大把葉子,在指尖碾碎了,回來摁在他的傷口上。 蘇臻發出一聲極低的嗚咽,這些葉子一覆在傷口上,好像被割了一刀。 “忍一會兒?!碧K硯棠半蹲著,手指按在脖子上的傷口處,蘇臻跟他對視了一會兒,安靜地看著他。 蘇臻有點慌張。 他這樣被牢牢抓著咽喉,就像眼前這個人,可以決定他的生死。 但他竟然沒有想要反抗的欲望。明明是他先動了殺心,但是為什么,無法面對這個人的眼神。 他以前是敢的,那時候他還未曾真的觸碰過蘇硯棠,他們只是挨著,挨得很近。 抱過這個人之后,他竟然不敢了,他心里的刺敵不過他指尖的溫度。 “很疼嗎?”蘇硯棠就這樣盯著蘇臻問話。 蘇臻輕輕地搖頭,那陣灼燒感過后,一股冰涼的感覺滲進傷口,傷口馬上就不疼了。 蘇硯棠果斷松手,還哼了一聲:“自己按著?!?/br> 一些葉子掉落下來,蘇臻摸了摸脖子上的傷口,發現傷口以很快的速度結了痂,也不怎么疼。 蘇硯棠轉身就走:“找我干什么,來暗殺我?” 蘇臻聽出他語氣不善,于是走過去,跟在他身后,蘇硯棠走進臥室,他也跟著進去。 蘇臻解釋:“你五天不回我消息,我很著急?!?/br> “我不是之前說了,這幾天很忙?!?/br> “接個電話,看個手機的時間總是有的吧?!碧K臻小聲嘟噥。 蘇硯棠從衣柜里抓出一件麻花紋的高領毛衣,扔在蘇臻臉上:“你覺得我故意不回消息?” 蘇臻把毛衣扯下來掛在胳膊上:“那倒也不是,只是覺得你有更重要的事,把我給忘在一邊了?!?/br> 蘇硯棠匪夷所思地看著他。 蘇臻比劃了兩下,他要如何讓蘇硯棠知道問題的關鍵,不在于他是不是真的很忙,而是他的態度!態度! “是啊,如果不是你一通電話,催命一樣地讓我回來,我就跟那幾個行政老師去逛公園了!”蘇硯棠果然完全意識不到自己的問題,他又哼了一聲,他對蘇臻電話里要暗殺他這件事也耿耿于懷。 蘇臻一下子就抓住了關鍵信息:“所以你現在在哪個大學當老師?” “如果你是為了我拒絕了別人,那我就原諒你了?!碧K臻從生氣到原諒他只需要一秒的時間,都不用哄,他自己已經好了,他突然很開心,“所以今天我們也要去逛公園嗎?” “是,是啊?!碧K硯棠本來還想著怎么轉移話題,現在他自然而然地順著蘇臻的話說,“換件衣服,我們出去?!?/br> 蘇臻完全不介意當著他的面換衣服,蘇硯棠在自己的臥室里,覺得挪開眼睛顯得自己做賊心虛,于是就也一直看著他。 他們倆身高差不多,所以衣服換著穿也沒什么問題。蘇臻比看起來還要再瘦一點,但肌rou線條很明顯,衣服套在身上也不顯得垮,蘇臻低頭拉扯衣服的時候,聞到一股淡淡的墨水的味道。 蘇硯棠按照網上的攻略,找了一個景點開車過去。這天雖然是工作日,但公園里意外地很熱鬧。粉黛子的花期要過了,一大波趕來看的年輕情侶和退休大爺大媽擠在一起,把景區圍得水泄不通。 等他到了那兒才發現,網上好看的照片都就是P出來的?,F實里看起來不過普普通通一片粉色的花,在陰天顯得死氣沉沉,更要命的是粉黛子前面拉著一條丑爆了的警戒線,嚴禁游客跨越欣賞。 于是所有人都擠在這一畝三分地前面,挨個上去拍照,蘇硯棠看著眼前擠成一團的游客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