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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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臂用力,把自己的身體抬上去,穿過水簾,看見了那個伏在地上的人。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雙手憑本能做事。他掀開毛毯,撥開他雜亂的頭發,摸到他的臉,是熱的,燙手。他并起二指,去探他側頸的脈搏,在跳。 他感覺自己被甩下懸崖,心臟驀然升空,重重地墜地。 “圖瓦什!” 他喊他名字,頭皮一片麻木。他輕拍他的臉, “醒醒!” 回應他的是沉寂的眼皮與火一般的吐息。 他把他抱進懷里,用自己尚且冰涼的臉頰貼上他的額頭。他覺得自己抱著的是一塊燒紅的炭。 “我來晚了?!?/br> 他喉嚨哽咽,六神無主。他的皮膚快被他燒著。 “等等。再等等?!?/br> 他用毯子包裹好懷中人的身體,脫下自己的蓑衣,包住他的雙腿,讓他趴在自己懷里。他雙臂穿過他腋下,背向通往內洞的低矮通道,小心又焦急地拖著兩個人的身體挪過去。 他無法思考。 他讓圖瓦什俯臥在地上,翻出干柴,用燧石點火的時候看見自己的手在抖。他猛地握住自己的手腕,盯著春芽破土一般生長起來的火苗,停了兩個呼吸,松開。手不抖了。 他解開圖瓦什身上的蓑衣、毯子,血浸過繃帶,和傷口、皮膚板結在一起。他把他的上身安置在自己并起的大腿之上,找到他胸側打的結,一圈圈撕下他的繃帶。他這時又希望他沉睡,不用感受痛楚。 可他還是在臨近拆完繃帶的時候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囈語,跟著霍臨聽不懂的幾個音節,掙扎著要起身。 “別動!” 霍臨喝止他,手壓在他無傷的那片肩胛上。 “霍臨?” 突厥人安分下來,漢語帶著nongnong的鼻音,有說不清的異域腔調。他沒有很清醒,高熱的身體在手的主人揭下一小塊繃帶時反射性地繃緊,喉嚨扼住痛喊。 霍臨的心揪起來。 “忍一下。我拿下來了?!?/br> 他將這堆血繩扔去一邊,看見他的傷口因被撕開而流出新鮮的血液,而有些部分發了炎,生出腐rou。 圖瓦什不知有沒有聽清他的話,交錯著喃喃突厥語和無從分辨的漢語。他以為他的身體在往下墜,手指沉重地抬不起來,像是在落進一個無底的深淵。他的腦子一片混亂,找不到自己想說的詞語,又好像已經把話全說出了口。 “……我……等你……了……” 霍臨正在拔酒葫蘆的瓶塞,沒捕捉到他的聲音。 “什么?” 他大腿外側的后腦勺動了一下,似乎是想扭頭來看向他,半路便不堪重負,歇下了。他聽見他渾濁的漢語: “我……乖……了……” 霍臨說不出話。他無法表達他胸腔中澎湃的激流是如何匯入平靜的大海又掀起狂風暴雨,也無法表達他如何感受到兩顆心血淋淋地貼在一起。他沾著他混亂的血液的手指放在他的頸后,安撫那里的皮膚,摸到了他脊椎起點的那一小節骨頭,隨后滑入他下巴貼著自己腿面的縫隙間,指尖碰到了他干燥起皮的下唇。 “我回來了?!?/br> 他回應他,無法吻他, “我在這里?!?/br> 圖瓦什的舌尖觸碰他指腹。 他胸中有長久的空白,像是古剎的青鐘震散枝頭棲息的鳥群,洪聲中天空一片澄凈。他的掌紋里有他發鬢間的汗水,手指上有他的吻。 他迫使自己回神,用袖子擦干眼,不敢再放縱自己沉溺兒女情長。 “我要清理你的傷口,會很疼?!?/br> 他說完這句自己也知曉無用的話,便發現圖瓦什似乎又已睡去。他用酒液為他清洗傷口,匕首切去腐rou,銀針用火撩過,穿上線,扎入最上方的裂口旁邊,縫去對面。 他慶幸他又昏睡過去,不必與他見證他那精巧富麗的刺青是如何被針線縫合,如同蜈蚣棲息在薔薇。 他不曾做過女紅,給傷口縫針也只有旁觀。他盡力讓自己的手保持平穩,控制著針尖下腳的位置,不想再毀壞任何東西。 他在他后腰左上方收住針腳,打結,刀刃割斷棉線,繼續如法炮制,縫合他兩腰的傷口。最后一針結束時他后背的汗已經涼了,疲倦深深地涌上來。 圖瓦什還在睡。他撫摸他的臉頰,小心地抽出自己的雙腿,把他放在毯子上。他坐在原地等雙腿的麻痹感過去,抓了一把簍子里的茜草與茜草藤,穿過通道,去外面清洗根莖上的泥土,脫下自己的上衣包住吸水,帶回去。 他來到圖瓦什的身邊,又將他放回自己腿上。沒有藥杵,他只好用自己的牙磨碎莖葉與根須,敷在他的傷口之上,再為他包扎。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圖瓦什的身體似乎沒有那么燙了,但仍舊在發燒。他在他髖骨上方切斷繃帶,打上結,抽身出來,把他包進毛毯里,讓他睡覺,自己咬開右手纏繞的布條,走到火堆邊,劣質的高粱酒淋下去,火光熾盛,他痛得渾身激靈,再也不困了。 他再嚼碎那些苦寒的藥草,貼在掌心,纏上繃帶。 “……霍臨?!?/br> 耳后傳來虛弱的呼喚,他轉身回看,不老實的突厥人正撐著自己的上身要起來。他立刻跨步過去,跪坐在地,手臂穿過他腋下,把他接進懷里,背靠石壁,腿夾著他的腿,不讓他動。 “別動,剛給你縫完針。別把線崩了?!?/br> 他注意到他干燥起皮的雙唇,責備自己不會照顧人,忘了要給傷患喝水,便旋身去拿一旁的水囊,回來就觸上他毛躁干硬的雙唇。突厥人的舌一探進來就仿佛被毒蛇蟄了一口一樣收回去,五官皺在一起。 “好……” 他找不到詞來描述他嘗到的那個味道。 漢人失笑, “苦?” “好苦?!?/br> 圖瓦什學著,不知道他嘴里為什么會有這么奇怪的味道。然而他很快就看到旁邊攤放在衣服上的植物,問: “是那個?我的背上的,涼的東西?” 霍臨點頭。 “我沒找到止血藥,這種草藥也有用。我得嚼碎了才能敷到傷口上。藥都苦?!?/br> 他喂他喝水。 圖瓦什的喉結上下移動,吞咽著。待他拿走水囊,他的舌頭下意識地潤濕唇面,還是又湊上去,在他的唇珠上徘徊。 “我等了你好久?!?/br> 作勢吻他。 霍臨扭開頭, “苦?!?/br> 他欲解釋: “我回來晚了。本來我──” 圖瓦什還是抓住了他的嘴唇。 他的舌頭有他身體的熱度。他舔上他的舌葉、上顎、牙齦、柔軟的口腔內壁,搜刮走所有的苦味,咽回自己的喉嚨里。他盯著漢人因距離過近而顯得朦朧的眼睛,用鼻尖去揉他鼻尖,松開嘴唇,貼上他的面頰,縮在他對自己而言不夠寬闊、但足夠安心的懷里。 “我也對你說過,我來晚了?!?/br> 霍臨無奈地梳理他披散在后背的卷發,也扯下自己的發帶,把頭發抓散,讓緊繃了兩天兩夜的頭皮放松。他繼續之前被打斷的解釋: “我本來打算去的地方在下游,那里巡邏太密集,我過去之后發現那里沒人了,只好再往遠走。我很擔心你?!?/br> “我很想你?!?/br> 圖瓦什的手臂松垮地環在他腰后,指間夾著他垂下來的直發,喜歡這綢緞一樣的觸感。 “我也擔心你。我想相信你,會回來?!?/br> “我回來了?!?/br> 霍臨擁在他后腰,不敢用力。劫后余生的喜悅現在才慢慢泛上來。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真失去了他會怎樣,也不讓自己去設想?,F在平安無事便好。 “你回來了?!?/br> 圖瓦什重復他的話,似在說給自己聽。他的困意再度襲來,打了個哈欠,問: “睡?” “睡吧。我去把火滅了?!?/br> 霍臨撲滅火。在最后的余光中,他看見圖瓦什在地上鋪好了虎皮,卷了蓑衣當作枕頭,披著毯子坐在虎皮上,等他過來。 黑暗淹沒一切,他的眼睛還沒有完全適應這黑暗。他摸索著爬行,手掌觸到干燥的毛皮。圖瓦什摸到了他的手臂,牽引他躺下,半趴在他身上,給兩人蓋好毛毯,輕吻他嘴唇。 “晚安?!?/br> 霍臨能聽見他靜謐的呼吸。 “晚安?!?/br> “好好安置”,他在當今圣上的寢宮。 “不可怠慢”,他在當今圣上的寢宮里的鐵籠里,被扒得只剩里衣,雙手雙腳都上著鐐銬,吃喝拉撒全由同一張臉的宮人代辦。還真有太醫過來給他號脈,和他大眼瞪小眼,誰都不知道為什么誰在這里。 他倒是聽聞過一些突厥汗王的作風,知道這其實算不上什么大陣仗??墒撬詮氖龤q和霍臨對打、踩爛了他娘的一盆舉世無雙的寶貝蘭花,被關了一天禁閉后,就再沒受過這委屈。再加之陛下說的“從地牢進了皇陵”,那條路應是導致地牢全封了,他身份特殊,沒地方放他,換個地方關情有可原,可怎么都不該是帝王寢宮。 陛下好男色,算是宮內少有人知的秘密之一,但都是清一色的漂亮男人。他曾無意中瞥見過一個的尸體,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陛下犯了什么心疾,就他那一竅不通、不管不問只往外跑的假二弟才還信兄友弟恭那一套。 但叛逃? 他是真的不敢置信。 他給那著了魔的突厥人地圖不過是成全他倆見一面的心愿,目的是為了讓他不再進攻,給大漢多留點人種地紡織、生兒育女,太平盛世不比死去活來強?他倆同一個爹、同一根棍棒教出來的,霍臨脾氣比他硬多了,怎么都該寧死不屈才對。那蠻子惜命便跑,不惜命就殞命當場。他要是跑──他就是防著他跑才趕這么早回來,知道他出入路線,甕中捉鱉,豈不快哉? 這下好了。他要說出去,送葬一對亡命鴛鴦。他那假二弟死得不光不彩,得把爹兩腳送進閻王殿。好歹手足一場,他不想斷霍臨活路。更別說他把地圖給了一個突厥汗王,那是真誅連九族的叛國罪。 他從上午等到晚上,嚴陣以待,等過了頭,直想睡覺,倒盼那口蜜腹劍的小兔崽子在哪個男人身上泄過憤,回來倒頭就睡,沒勁兒管他。 他正想著,那同一張臉的宮人就提著一個木桶來了。 他走到牢籠前,聊勝于無地跟他搭話: “我沒說我要出恭啊,你帶個桶來做甚?” 他話音沒落就看見他一手扣在了桶底,腳步不停,走來一潑,一桶冰水全砸在他身上。 他渾身的毫毛都豎起來了,震驚地抹著自己臉上的水,進眼睛里了,聽見殿外公公尖細的嗓門: “恭迎陛下──” 宮人矮身告退?;艋蓖炱饘挻蟮男淇?,接過宮女呈上來的鞭子,好整以暇地看向他: “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