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翻臉不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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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將軍還沒糾結明白,猛然被人一推,摔下了床。肩胛骨撞在地上,疼得他想罵娘,冷嘶中聽見幾句陌生的突厥語交談,隨后床上那疊成三疊的羊絨毯就天羅地網一般蓋在他臉上。他兩條胳膊被人架起來往角落拖,像在拖袋沙土。沒人管他腦袋上頂著的毯子,拖到原來的地毯上就松手一扔,放他自生自滅。 霍臨屁股砸在地上時想自己這模樣是不是挺滑稽,腦袋上頂一大片毯子把身體全罩住,跟中元節那些調皮的小孩頂片大白布四處裝鬼嚇人一樣,嚇不到人倒能把人笑死。 干他娘。用完就丟。 罵完娘的霍將軍終于回過了神,想起自己是個階下囚,郁氣于中,恨恨地拽下腦袋上的毯子,圍住身體,覺得自己就像個坐禪的老禿驢。什么柔情似水、欲語還休、真真假假,還沒鬧明白也沒必要鬧明白了,散了個一干二凈。 他的視線越過石床,看見圖瓦什從床上坐起來,下床時踉蹌了一下,走路姿勢不太自然,心里有種大仇得報的小心眼的得意。他再看他躲進衣箱前的屏風后,白綢浴袍搭在屏風上,心思走飄到蓬萊仙境,想起自己就沒看清過他cao的身體是個什么樣。 來找汗王的士兵站在洞門一側等著。 洞門? 霍臨愣住。他借著火光發現洞門外的石壁上有巡邏拉長扭曲的影子,接近洞門時就折返,看不見人;但這洞門沒有簾子之類的遮蔽物,那不是剛才他跟圖瓦什搞那么大動靜外面全聽見了?圖瓦什還叫那么大聲那么sao?什么意思? 突厥人這么奔放? 讓俘虜搞自己都沒點不好意思的? 一根筋二愣子的霍將軍羞恥心卻上來了,尷尬地抓住毯子一邊,遮住自己半張臉,只留雙眼睛觀察外面情況。 圖瓦什出來時換了套衣服,白色的束頸左衽及膝長袍,黑色繡寶相花紋飾的馬夾,束腕和馬夾一個風格,走起路來白色的袖子燈籠一樣晃著,晃著晃著那雙牛皮馬靴就走出洞外,與等他的兩個士兵一起離開了。 唯一一個自己認識的人走了,霍臨些空虛。他把遮臉的毯子放下來,往后一靠,慫蛋一樣窩著,想叼根草來咬咬打發時間也找不到,索性雙臂一抱,睡覺,養足精神再來考慮其他事。 他在夢里夢見了他剛來西域參軍的時候。 他是個副官,老將軍忌憚他五殿下的身份,不能讓他送了命,又嫌棄他是個新兵蛋子,武藝雖可,沒有經驗,要想不死,最好戰場都別上,只遣他端茶倒水,安撫士兵,催后勤做飯,閑得他一身精力拿去砍柴,渾身不爽利。 后來突厥人夜襲,正撞上他火氣最大的時候,一連砍了十幾個人頭下來。仗打完,他沒割耳朵,拎著那堆人頭就往將軍帳走,跟倒著提了一大捧血球花一樣,沉甸甸地往老將軍案上一扔,咕嚕嚕四散滾開,帳里一群刀尖舔血的老爺們兒都氣直了眼。 良久,老將軍壓著威嚴開口: “那匹絕影,你牽走。下次,頭別扔帳里,臟?!?/br> 沒攆他,繼續和其他將領討論軍機,默認他留下來了。 可這回夢里所見,與那時不同。 火還是一樣直沖天際,逼退夜色,驅趕星月。 救糧草的水和鮮血灑在一處。他踢著馬肚握著長槍在帳篷間穿梭,臉上的血干在皮膚上,忘了抹,殺紅眼,剛從中刮爛突厥軍馬的半身,燒得扭曲的空氣當中就現出一人,彎刀獸皮,頭飾新月環,流云馬胸前的金鈴鐺颯颯作響,踏一步火就盛一步,仿佛是他劈開火海踏浪而來。 彎刀映著火,頭飾映著火,黑眼珠也映著火,熊熊奔來,裸露的銅色手臂肌rou賁張,近前抬高一舉,斜腰掄下,紅光閃過脖頸就—— 霍臨猛地睜眼,側頸還留有夢境里的幻痛,一線燒灼著。 他醒來才意識到哪里不對。 ──他面前是圖瓦什。蜷身睡著的圖瓦什。 火把已經滅了,洞外的墻壁上有相當微弱的光。周圍靜悄悄的,應當已經是夜中休息的時間了。他靠在這個角落,佝僂的背脊睡醒后僵硬發疼,為什么還有人有床不睡,偏要過來躺在地上? 躺也是離他有段距離,全沒挨著,除了揪著他落在地上的毛毯一角,圖瓦什毯子或毛皮都沒蓋,就那么合衣睡著。 霍臨還處于噩夢帶來的余震當中,心情惡劣,卻不至于發火。他起了念頭要小心眼的把那角毯子拽回來,看著黑暗中圖瓦什閉上的眼睛和臉,撤了心思,就這么靜靜地看著他,看他粗黑的眉毛,深邃的眼窩,挺直的鼻梁,豐厚的嘴唇,五官舒展開來而顯出一種恬靜,讓人不忍打擾。 這還是霍臨第一次看見他睡臉。之前在軍帳時不是自己不關心,就是這突厥人藏在了陰影里、毯子里,兩人面對面不是警惕就是面無表情,后來才豐富點——豐富過頭了。 霍臨到現在都還不敢相信自己和他有了肌膚之親,跟做夢似的,莫名其妙就開始了,莫名其妙就結束了,現在更莫名其妙,干嘛有床放著不睡要跑過來?沒記錯的話自己可是他異族人、敵人,就算沒了兵器鎧甲,手被鐵鏈銬著,現在這不設防的樣子,他徒手就能擰斷他的脖子。 醒了就再睡不著?;襞R百無聊賴地眼珠亂轉,烏漆麻黑,看到的也都是跟有亮光時一樣的擺設。他看膩了,轉回來看這位一日之間命運突轉的突厥人,看他身上的絲綢睡袍,喉結,因側臥而漏出的鎖骨和胸——溝?乳溝? 漢人驚愕地瞪大了眼,又愣又直地盯著那道深邃的陰影、圓潤的弧線,腦子里忽然蹦出自己鼻尖戳進他胸膛、撕咬他乳粒的感受,豐滿的肌rou──如此矛盾的事物竟能融為一體,就在他掌中。他頓時懸崖勒馬,勒令自己不準再想。 那只是個意外。他真沒準備往旱路上走。他也沒想要和那群一臉心照不宣縱欲過度的小胡子們討論些什么,那太可怕了。 不不不。 不不不。 霍臨連忙把眼移到屏風上??傻人剡^神的時候,視野里又是那對在黑暗中晦暗不明的奶子中間的溝。 不行! 他心虛得不行,抓著他毯子一角的手卻動了下,嚇得他渾身一僵,立馬閉眼裝睡,其余四感跟拋了光一樣敏銳。 他聽見了守夜衛兵腳步漸近的聲音,細碎微小的陌生交談,感受到了比方才稍亮的光,隨后便是近處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聲,壓低的足音,rou體小心落到床上的悶聲,毯子的摩擦,翻身的動作,一切又回歸黑暗寂靜。 須臾,他睜眼,發覺圖瓦什回自己床上睡了,背對他,裹著厚厚的毛毯。 他說不上是失落還是放心,總之是靜下來了。 奇怪的突厥人。 他又望了他一會兒,再度闔上眼假寐,想再睡一覺,卻還是睡不著。 他腦子里亂哄哄的,走馬燈一樣閃過他以前的那些經歷,搞得跟他快要死了一樣。他心煩意亂,卻阻止不了自己不去想。 一會兒是他小時候在宮里望見的紅墻后的楊柳,枝條隨風輕揚;一會兒是他帶的斥候小隊遭遇埋伏,五個弟兄大冬天的躲在湖泊里聽天由命;一會兒又是趙從滿面放光地給他帶了一籠熱乎乎的rou包子邀賞…… 記憶五光十色,顛三倒四。他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聽見床上又傳來些動靜,窸窸窣窣,足音,rou體小心地躺落地面,他鋪在地上的毯子的一角再次被輕輕拽住。 圖瓦什又躺到他身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