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好奇
這么做的理由,是我發覺黎天歌還在。 他正背對著我在看書,并沒有發覺我已經突破結束,大概,也許是在走神。 而后在我依然沒有動作的情況下,他忽然一激靈,轉過頭,仿佛讀書發呆恰巧被人抓到那樣,看起來還有點懵:“師尊你結束了?好快哎,居然不是一兩年的那種閉關,是突破成功?” 他還在這,確實是挺快。我點頭。 黎天歌就當即把手里拿著的玉瓶一放,書就攤在腿上,開始鼓掌:“好耶!恭喜!” 他拿著的玉瓶不是韓柳宗的東西,制式沒見過。 我起身,走到他身旁。 黎天歌停下鼓掌的動作,笑容突然燦爛起來:“好耶!終于能屏蔽系統了,之前雷劫我沒法靠近只能天天聽系統嗶嗶賴賴,我這輩子都沒那么煩過?!?/br> 他說著語氣一變,陰陽怪氣起來:“狗系統成天就知道發任務讓我日這個日那個就算了,居然還想讓我給師尊下藥,做夢吧嘻嘻?!?/br> 下藥,有些毒確實能殺死修士。我看向他擺到一旁的玉質小瓶,暫時將手搭在他的護腕上,很順手地再次貼上真言符。 不管系統能不能發覺,也不管有沒有用,先用再說,廢話太多我聽著累。 由于先前只有肢體接觸才能屏蔽系統,這會兒黎天歌對我搭他手腕也沒什么反應,語氣跳脫地抱怨幾句。什么我這雷劫劈了四五天,離我一遠他這段時間腦子里盡是系統的嗶嗶賴賴,頭都要炸了一類的。 盡管我認為比起他,系統可能并沒有那么吵。 畢竟以我目前認識的劍修為基礎,有黎天歌一人,想必足以提高所有劍修的平均說話字數。 或許該為劍修以后不再是啞巴感到高興。 我于是友善提醒:“一日為師?!?/br> “終身為父?!崩杼旄鑿纳迫缌?,十分順口地接話,“感謝世界第一好的師父父救了孩子一命,我永遠喜歡師父父,世界上怎么會有師父父這么善良的人我好感動嗚嗚嗚?!?/br> 在說到最后幾個語氣詞時,他刻意一字一頓,把毫無感情四個字貫徹到底。 先不提稱呼,這是什么說話方式。我欲言又止,有些復雜地看他一眼。 黎天歌恐怕早準備好解釋了,一見我瞟他,立刻滿臉無辜地進行說明:“這叫彩虹屁文學,我那邊特別常見,師父父你看我這話里寫滿了真情實感對吧,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br> 行吧,他開心就好。盡管覺得閉關結束他對著我好像更放肆了,不過這些話聽下去沒太大意義,我就換了個話題:“系統是什么,用處?” 可能是話題跳躍太大,黎天歌一愣,緩緩皺起眉思索,過了會兒才組織起語言給我解釋。 比如他是怎么綁定系統的,他在這段時間里推測出的,系統具體是什么,以及那無比奇妙,擁有一切能想到的東西的商城,還有介紹每一個人性格命運的文字,與那些強制完成,否則就會死亡的任務。 “系統在我看來像是能量體,沒有實質意義的軀殼,但我覺得它能被捕捉?!崩杼旄杳掳?,在我面前毫無顧忌地把自己有些危險的想法全抖落了出來,“因為能量不管是儲存還是轉移都需要載體,它的載體可能就是我這種人,就,宿主。所以我認為切斷系統的能量供給和傳遞的渠道,理論上可以把系統困在載體里。但是我太菜了,不知道該怎么cao作,有推測也沒法實踐?!?/br> 我:“說說理由?!?/br> 他嘴角一抽,擺出了苦大仇深的表情:“因為我做任務不積極天天在那躺平,已經被狗系統電好多次了,而每次電完這狗東西都要催我做任務,甚至都不在乎我按不按任務要求來?!?/br> “除此之外商城換東西,解鎖人物劇情都需要積分,根據能量不會憑空產生的原理,我覺得它大概率需要能量儲備?!崩杼旄钄偸?,“雖然穿越已經很不科學了,積分兌換可能也只是在心理上讓人有動力做任務,用科學不一定能解釋這東西。但就算不是很懂做這個十八禁的任務怎么能給系統提供能量,我也覺得這個因果關系應該能成立?!?/br> 他分析了許多,在解釋過部分名詞的含義后,我發覺他的推論至少在邏輯方面能夠自洽,盡管“能量”本身就可充當媒介,比如靈力。 不過按他的思路來,系統的能量來源大抵是來自改變命數。 命中注定,不是說事事都已注定,而是命運的走向大致如此,在冥冥之中已有安排,外來者的介入強行改變了走向,尤其是他們的任務目標往往是些天之驕子,那么奪取氣運顯然可行。 黎天歌:“至于用處,我覺得系統沒用,開的掛都得還不如自己努力。然后師父父其實我覺得你有點危險,這邊其實是建議把我逐出師門的?!?/br> 很有道理,但沒必要。 說到系統對宿主的限制時,他格外肯定:“限制是我不能說出系統的存在,但系統遇到未知走向或者靠近師尊時會報錯,這期間嘗試對話不會有反應,怎么說都行?!?/br> 未知走向啊,我似乎有點想法,不過太危險,成功率應當也不高。 還有就是得弄清楚我對系統的干擾從何而來,首先可以排除靈根,凌霜君也是冰靈根。我問他:“接近韓霧沒有影響?” 黎天歌下意識搖頭,沒忍住瞟了眼地上那個小玉瓶:“沒,我試了。上回摸到衣袖也能和系統交流,而且到現在為止系統的惡意只針對你?!?/br> 把血脈也排除。 至于摸我姐衣袖的事,敢背著我搞事情,得先記下來,回頭找機會教訓他。 所以,是其他什么?可我和我姐除了貼身衣物,其他經常換著穿,她不穿裙子,今天穿我身上的外衣,明天可能就套她身上了。 法器也都是相同的,從項鏈戒指到手鐲腰帶,全部可能用上的,韓霧買兩份,我們分。哪怕儲物袋里用過的所有劍,全部是雙劍,別人買來雙手用,我們是一人一把分了當單劍使。 那目前唯一的不同是……凌霜劍。 凌霜劍。 可能性很大。然而我不能把它拿出來確認猜測,黎天歌說的未必是實話,不可盡信——真言符也未必有用,或許一句真話也沒有。 如果說他是因屏蔽才能說出系統相關內容,以前那些自稱穿越者的家伙,還有凌霜君的徒弟,不也把系統說出口了嗎。沒見他們真的出什么狀況。 而且修士里有本命靈器的說法,對劍修而言,本命劍相當于凡人明媒正娶、共度一生的正妻。 別人托我照看老婆,我反手把他老婆拿出來搗鼓有的沒的,實在不好。 何況,假如真與之有關,那大抵系統是有上下級之分,就好比修士之間修為的區別。 凌霜君受到系統影響,他的本命劍自當也受了牽連,正如高階修士的靈力對低階修士有震懾力那樣,沾上更高一級系統氣息的凌霜劍,面對低級些的系統,做到屏蔽也不是沒有可能。 若是這樣就不妙了,面對這個系統我都沒辦法,再高級的該如何是好。 隨手把真言符撕下來銷毀,我決定算了,不想太多,先防著。 信息不對等,想了也白想,倒容易先入為主。我干脆去問他這段時間書背了多少,劍能拿穩了嗎。 黎天歌把書往身后藏,對我露出個心虛的笑:“嘿……嘿嘿?!?/br> 那就是什么都沒做。我很懂這心虛里帶著理直氣壯的表情,干脆翻出本已經沒什么大用處的陳年劍譜丟給他:“第一頁,念?!?/br> 黎天歌手忙腳亂的接住書,拿穩后老老實實翻開念:“練劍,最重要的是遠離感情,女人影響出劍的速度,男人也是?!彼砬橹饾u一言難盡,“其次是不能貪圖玩樂,疏于練習。欲練此功,揮……嗯?” 他沒接著念下去,抬頭看我,笑容僵硬:“師尊啊,這是哪個前輩寫的?該不會是……” 我不知道,但絕不是我。至少前面這些這幾句劍修共識。 多數寫劍譜的前輩用詞能多直白就多直白,因為劍修入門重要的是練,沒必要在這方面折騰人,不像法修,他們先修心性,想讀懂功法得先背一大堆書。 早先還有位被稱作狠人的前輩,在劍譜第一頁寫過“心中無女人,劍法自然神,抬劍第一式,先殺意中人?!边@樣的句子。 當然,這位前輩沒有意中人,他到死為止連姑娘的手都沒牽過。也沒人敢當他意中人。 似乎是受這位前輩影響,我記得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劍修里都沒幾個找到道侶的。和劍在一起的不算。 依稀記得最后一句是什么,我說:“照著做?!?/br> “師尊,最后寫著揮刀自宮啊?!崩杼旄杩迒手?,失去了他的笑容,“修仙不至于的對吧!就算我的對象還不知道在哪,也不能提前斷絕希望??!” 我莫名開心了,連頭疼也好了不少??傆X得我似乎找到了養徒弟的快樂。 難怪現在當師尊這么危險,還有人愿意收徒。 “老婆在你儲物戒里?!蔽彝白吡藥撞?。 黎天歌撿回擺在地上的瓶子,沒及時跟上,他本想繼續說些什么來抬杠,忽然停下湊過來抓我衣服,等了會兒才說:“那系統給我通知說錯誤太多要升級,大概需要十天?!?/br> 他說:“我有點慌,師尊你一定行的吧?!?/br> 那不好說,我覺得我不行。我就沒回答他,反問:“那瓶子是?” 黎天歌一愣,反應過來是哪個瓶子之后,臉上紅了一大片,支支吾吾:“這個……啊,就是,那種……系統給的……” 他沒說完,到后面干脆給了我一個你懂的,這樣的眼神。 我是真的不懂。但是他這表情就不太好繼續問,我只能擺出一副我很懂的樣子,不然后面會很麻煩。 盡管我對他們覺得我該知道的東西有些好奇,但做人不該給自己添麻煩。 所以我沒收了這個玉瓶,黎天歌不說,我直接找韓宗主就好,她是丹修,八成能認出來。 帶著黎天歌回到劍峰時,我姐已經在等我了。 因為系統升級,至少這段時間沒有性命之憂,也不會被系統煩到,黎天歌沒再賴著我,一落地就把劍譜拿出來,跑到一旁看書。 我在我姐身邊尋了個地方坐著,回想幻境里的發展,有些疑惑。 理論上修士遇到的幻境應該在認知范圍內,多半是熟悉的人或東西,我這回遇到的,比起幻境更像預知,或是影射現實,這同樣擁有前例。只是我覺得這個幻境更像是胡編亂造出來的,沒什么可信度。 原本我已經做好在幻境里遇到我姐,或者韓柳宗的其他人的準備,比起凌霜君我更熟悉他們一些。 不過確實是有牽扯又不是那么了解的人更容易騙到我,凌霜君是個挺好的選擇。 雖然這么想,是把天道視作人來看了。我一直認為任何以人視角對天道的猜測都是錯誤的,但很多人依舊嘗試推測天道的規律。天行有常,他們這樣說,并且不惜為探尋天理付出生命。 所以,我在幻境摸到的到底是什么,男人沒有那種東西……吧。 難道是有的,只是我不一樣,是我的問題? 嗯……應當不至于? 我下意識抬頭看了眼我姐,她順手摸我腦袋。 我忽然想起來,以往我能給她頂鍋,是因為我們修為幾乎一致,外人也很難從外表分出我們,現在我突破到大乘,別人只要稍一留意就能認出來。 也就是說,不論是陪掌門聊天,挨御獸峰長老的罵,抓木靈根修士搶救打斷的植物,還是修復捕捉靈獸時無意弄壞的房屋,都得她自己來了。我沒法再幫她做這些事,就算有意掩飾修為,長老修為比我們高,一眼就能看出來,頂多只能騙騙小輩。 “別人分得清我們了?!蔽艺f,“之后沒法幫你?!?/br> 我姐應了聲,我就又開始出神,不知該想些什么,似乎什么都沒必要在意。 就算這回突破的幻境有些奇怪,也不是什么需要太在意的事。 盡管我知道這個狀態其實非常不好。因為這樣哪個道我都無法勘破,雖然不會出現心魔——唯有執念過深才有心魔,我什么都不在乎,自然是沒有的——但因此,最終只會止步大乘,無法步入化神。 想達到化神期需要悟道,無數人卡在這里。不出意外我也是。 我姐是一定能到化神期的,她已經找到了自己的道,如果我沒能到化神,死在她前面,直覺告訴我這不太好。 人有七情六欲,修士也是人,是這樣的。 對修仙不怎了解的人興許會以為我適合修無情道,但哪怕無情道,需要的也是徹悟后對萬物一視同仁,不偏不倚的“無情”,我還沒去了解過世間萬物,自然無法看破。 如果一定需要找在意的東西,不知道凌霜君看我的那個眼神算不算。 即使在幻境當中,他看我也是這樣,很復雜,我不理解。 如果一定要說有什么在意的,我現在,對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好奇。 是想知曉答案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