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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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村中再沒有人提過趙老二被打一事,仿佛就是一個已經過去的鬧劇,鄉親們見了傅云舒,也沒了那日逼問時的劍拔弩張,依舊如同從前一般,路上見了笑呵呵地打個招呼,偶爾再喚傅云舒幫點小忙。 可這事畢竟還未找到始作俑者,傅云舒有心想查,證明自己與楚源的清白,楚源倒是毫不在乎,整日里除了與傅云舒親近,其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傅云舒被他纏得沒法子,只得一邊由著他摟摟抱抱,一邊盤算著今日該燒些什么菜,好給楚源補身子——成日里這般不知節制,聽說對身體不太好。雖然楚源自己是個醫師,傅云舒多少還是不放心,曾經含蓄地同他提過一嘴,哪料楚源不識好歹,不僅不虛心接受建議,反而晚上變本加厲地將傅云舒cao了一頓。 從此傅云舒再不敢提讓他節制的事了。 楚源的腿傷日漸好轉,又是小半月下來,已經可以扔掉拐杖,行走自如了。 這日,傅云舒摘了滿滿一筐的野果,打算挨家挨戶前去辭行,豈料還未出門,已經有客來訪。 傅云舒甫一拉開門,懷里驟然一沉,已經被沉甸甸地塞了一只野兔。趙老二頭上的傷早就好了,一張臉依舊是黑黃黑黃的,局促地站在門口:“小傅先生,今日我……” 那兔子又大又肥,兩只長耳朵毛茸茸地支愣著,掃過傅云舒的鼻尖,傅云舒鼻子一抽,一時沒忍?。骸鞍⑻纭?!” “……”趙老二抹了把臉。 “失禮了,對不……”懷里的肥兔子又動了動耳朵,傅云舒:“阿嚏——!” “不礙事不礙事,今日我……” “阿——阿嚏——!” 趙老二:“……” 倆人在門口站了半天,愣是一句話也沒說全,倒是楚源先看不下去了,一手將那兔子從傅云舒懷里拎出來,丟回趙老二懷里,臉色不善道:“有事?” 趙老二抱著兔子,又想往傅云舒懷里塞:“今日上山隨手打的,肥的很!” 傅云舒忙閃身避過,抽抽鼻子道:“趙大哥不必如此客氣,我們有東西吃的?!?/br> “你上次不還想上山打只野兔,給楚先生補補么,結果跑了大半個山頭,兔子倒是見了一堆,卻連個毛都沒摸到?!?/br> 傅云舒捂著額角:“別說了?!?/br> 趙老二十分耿直:“怎么了,這事村里人都知道,沒人笑話你,一只兔子而已,你收下就是,不必覺得不好意思……” 旁邊的楚源突然笑了:“這事我怎的不知道?” 傅云舒只覺得那點臉面都丟盡了,只想關門謝客,楚源卻瞬間心情大好,看趙老二都順眼了些許:“還有事嗎?” “有的,有的,”趙老二撓了撓頭,“今日中秋,我哥與村長他們上山,獵到了不少東西,晚上村里擺酒,村長讓我來支會你們一聲,還望你和楚先生到時一同去熱鬧熱鬧?!?/br> 楚源本就不喜熱鬧,想都不想便回絕了。傅云舒也不是愛湊熱鬧的人,可是楚源如今傷勢漸好,哪怕之前有誤會,畢竟也是承了玉河村的大恩,理應去同大伙道個謝。 楚源不置可否:“那你快去快回,我在家煮好飯等著你?!?/br> 玉河村這種巴掌大的小村落,人口稀少,中秋節倒是置辦得很不錯。天色剛剛擦黑,村東頭的土路上,已經擺好了長桌,野物也已經架上了篝火。家家戶戶的巧婦們端上拿手菜,男子們抬上酒,酒碗一字排開,清冽的酒水映著天上朗月、地上篝火,盈盈漾漾。 村民們神情異??簥^,勾肩搭背,話也不多說一句,端起酒碗便喝,傅云舒被裹挾其中,話還未等出口,手中酒碗已經滿上了。 那酒是糙酒,算不得美味,也品不出醇厚,入口只覺得辛辣,傅云舒剛一入口,便被嗆得直咳嗽,饒是如此,他還是咬牙喝了下去。 村民們大多捕獵為生,深山寒涼,大伙兒沒事便喜歡小酌兩口暖暖身子,長久下來酒量自然非同尋常。傅云舒一個很少沾酒的人,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幾輪下來,整個人都有些暈,手腳也不大聽使喚,但面上還強撐著笑,“這些日子,給鄉親們添麻煩了?!?/br> “嗨,甭說那客氣話,相見就是緣分,”劉老三端著酒碗,大著舌頭嚷嚷,“小傅先生人好,你這突然說要走,咱們大伙兒都舍不得,來,再來一碗……” 眾人開始七嘴八舌:“對對對,再來一碗!” “小傅先生日后得空了,要常來咱們村玩兒啊……” “話不多說,兄弟我先干了,小傅先生隨意,嗝兒……” “干了這一碗……” “……” “去去去,別在這勾肩搭背的,干什么干,人家小傅先生像你們一樣就長了個酒肚子?”村長斥開周遭鬧哄哄的人群,湊近關切道,“小傅先生的酒量不是很好?” “唔,讓村長見笑了?!备翟剖鎻姄沃鴮⑹种心峭刖坪攘?,又給自己倒滿了一碗,雙手平舉著,正色道,“這大半個月,多謝村長和鄉親們的收留關照,我與兄長感激不盡……云舒身無長物,日后回了陵陽,定備足謝禮,再次登門拜謝?!彼矍澳D:?,人還站得筆直,仰脖將酒一飲而盡,又對著大伙兒端端正正作了一揖,“天不早了,楚源還在家中等候,云舒這便失陪了?!?/br> 村民們鬧哄哄的同他告別,又要灌酒,被村長一一擋了,傅云舒感激地對村長頷首,剛走出幾步遠,便是一個踉蹌。 “我送先生回去?”村長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傅云舒擺了擺手,他頭暈腦脹的,身后鄉親們的大笑喧嘩到了他耳朵里,像是蒙了一層簾布,聽不大真切。直到遠離人群,他才后知后覺地發現,他的手臂還被村長握在手里。 兩人之間挨得有些近,村長笑吟吟道:“小傅先生可是醉了?不用勉強,我送先生便是?!?/br> “多謝村長費心,我可以自己……” “送一程而已,小傅先生未免太過客氣?!?/br> “村長我……” “不必勞煩了,我帶他回去?!币粋€低沉好聽的嗓音響起,傅云舒抬起頭,看見了熟悉的輪廓,而后整個人就被一股大力拉了過去,直接撞在某副結實的胸膛上。 傅云舒差點被撞吐,頭暈眼花地緩了一小會兒,才開口道:“你怎么來了?” 楚源瞥了村長一眼,村長尷尬地搓搓手:“既然楚先生來了,那我便放心了,宴上還有得忙,失陪了?!?/br> 待村長走遠,楚源揪著領子將人仔細打量了一遍,見這小傻子眼神都有些呆滯了,人還要站得筆直,只得嘆了口氣,背轉身去半蹲,道:“上來?!?/br> 傅云舒搖了搖頭,還未開口,已經被楚源攬住膝彎,強行背了起來。他小小地驚呼一聲,神色慌張地四處張望,還好此處離酒宴尚有一段距離,村民們正忙著推杯換盞,也沒人留意到這邊的動靜。 他整個人暈暈乎乎的:“你的腿……” 楚源人高腿長,沒一會兒便將喧鬧遠遠甩在了身后:“別說我現在已經大好了,就算是真瘸了,我也能將你背回去?!?/br> 傅云舒便不吭聲了,乖乖伏在他背上。人群的喧鬧漸漸聽不真切,石板路上,只有楚源噠噠的腳步聲。月亮明晃晃地掛在天上,山中的夜晚蟲鳴陣陣,一陣涼風吹來,濃重的酒氣噴在楚源頸側,還帶著某人灼熱的呼吸。 傅云舒低聲解釋:“對不起,我推辭不過?!?/br> 楚源嗯了一聲,也沒生氣:“喝了多少?” “唔……記不得了?!?/br> 傅云舒把下巴靠在他肩上,脖頸軟得沒力氣,偏過頭來端詳他的側臉,楚源被他盯得十分不自在,沒話找話道:“中秋佳節,我備了一桌的好菜,就等某個白眼狼回去吃呢??上н@白眼狼在外飲酒作樂,樂不思蜀,讓我苦等不得,只好出來尋……” 傅云舒反駁道:“你才白眼狼。我這就回去,將它們吃個精光?!?/br> “你想得美,此刻我不想給你吃了。除非……”楚源頓了頓,使壞道,“除非你將昨日的話再同我說一遍?!?/br> 傅云舒登時閉緊了嘴巴。 楚源托著腿彎,輕輕地顛了他一下:“害羞什么,昨晚在床上不是說得很順溜么,你說你心悅我,離不開我,愿意同我做任何……” “別說了?!备翟剖婕t著臉打斷他。昨晚在床上,他實在是被折騰得狠了,為了讓楚源停一停,才迫不得已說了這許多沒羞沒臊的話,哪里能上得了臺面? 楚源卻十分樂意欣賞他這副羞臊模樣:“再說一遍給我聽聽?!?/br> 傅云舒目光閃躲,不愿開口。 楚源將人向上托了托,威脅道:“快說,不然將你丟下去?!?/br> 傅云舒眸子映著月光,像是蒙了一層霧,醞釀了半晌,終于開口:“我心悅……唔,你看那里是什么?” 楚源順著他的手指瞟了一眼,一只肥雞臥在路邊的草堆里,和他大眼瞪小眼。他扭過頭來,不甚在意,“別給我東拉西扯,快說?!?/br> 傅云舒在他背上扭了扭:“那是村長家的蘆花吧?大半夜的,怎么又跑出來了,放我下來,我去捉它?!?/br> “頭不暈了?一只雞的閑事你也要管,老實呆著?!?/br> 傅云舒哪肯老實呆著,在楚源背上扭來扭去,一疊聲道:“讓我將它捉了送回去……” 楚源被他蹭得心浮氣躁,將他放在地上:“撒什么酒瘋呢?” 傅云舒沒理他,三兩步便要上前,可他步子都走不穩了,哪里還能逮住一只活蹦亂跳的雞?眼見著一腳踩空,即將摔個七暈八素。還是楚源眼疾手快,一把將人拉住,后撤一步—— 只聽“咔噠”一聲脆響,楚源悶哼一聲。 傅云舒后知后覺地低下頭。 黑糊糊的草叢中,一個銀白色的捕獸夾泛著金屬的光澤,此刻正牢牢嵌在楚源的腳面上,血色緩緩涌了出來,沾濕了一小片草地。 “楚源!” 楚源重重地吸了一口氣,冷靜道:“先扶我坐下?!?/br> 意外不過發生在須臾間,傅云舒的酒被嚇醒了大半,手忙腳亂地去掰那個捕獸夾,可是用盡全力,咬合的鋸齒依然紋絲不動。楚源按住他的手腕:“小傻子,別費力氣,去找兩根木棍撬開?!?/br> 傅云舒如夢初醒,片刻就尋了木棍,可是眼前一陣陣重影,越著急越無法將木棍戳入那捕獸夾的利齒間。他晃晃頭,突然抬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個耳光,脆響聲中,神智總算清明了些許。 楚源猝不及防,眼見那雪白的面頰上迅速浮起一個巴掌印,心疼道:“你做什么!” 傅云舒沒吭聲。 沾血的捕獸夾終于落在地上。 楚源撕了條衣襟,將傷處裹纏住了:“別擔心,小傷,我們先回去?!?/br> 好在小木屋已近在咫尺,不過片刻,傅云舒將人扶坐在榻上,又麻利地將草藥與熱水備好。 被捕獸夾夾出的傷口參差不齊,楚源從醫多年,自是能完美處理傷口。他為了寬慰傅云舒,笑道:“還好我之前的拐杖沒扔,這不,又派上用場了。不然還得再打一副?!?/br> 傅云舒并不覺得這個笑話好笑,他眼尾紅紅的,嘴角緊抿,一言不發。 楚源只得不做聲,開始處理傷口,剛拆開繃帶,血紅的一片便映入眼簾,場景到底有些血腥。傅云舒吸了吸鼻子,轉身而出:“我去燒水?!?/br> 片刻后,楚源手法嫻熟地將傷處重新處理了一遍。而后他慢吞吞起身,重新架起了拐,裝作若無其事地推開小廚房的門:“怎么樣,是不是很豐盛……” 小廚房空空如也,方才說去燒水的人,早就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