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眼里的光
本想回房翻看案卷,心中卻總是浮躁不安,左辭風干脆到大堂里坐著,還拿來案卷假意在看。 良久,才見林子堯診治完,被小翠引著正往外走。行至大堂門口,左辭風終于忍不住了:“林公子請留步?!?/br> 聽見聲音的林子堯回頭,見穆王正坐在堂中看著自己,躊躇了一下才舉步往大堂走去。 簡單行禮后,林子堯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只是行走的動作十分僵硬,看向穆王的眼神充滿了膽怯和戒備。 方才游千云又特意交代他,不能讓穆王知道孩子的事。但見穆王高高端坐在堂中,相較幾年前變得更加威嚴、沉穩,加上凝重的神色,更顯得氣勢逼人。林子堯本就膽怯,又怕不小心說漏嘴,一時變得慌亂起來。 “他的傷怎么樣了?”左辭風將書信放在一旁的桌上,定定地看著堂下的林子堯。 察覺到投射在身上的駭人視線,林子堯額頭上開始冒汗,嘴唇抖了抖才說:“好……好些了,幸好沒傷到筋骨,再休養些時日便好了?!?/br> 如此便好。左辭風正想著,卻見林子堯額頭上無故冒出許多汗水,頓時有些不解:當年在王府中,游千云因他身受重傷之時,那林子堯可是氣勢如虹,今日怎么這般怯懦? 卻不知,當年林子堯因情傷心死、視作親人的游千云又危在旦夕,一時顧不上其他,才敢和左辭風正面對抗。這幾年,他在山莊里帶著兩個天真可愛的孩子,心越發柔軟,已經好些日子沒見到氣勢如此駭人的人了。 無意多想其他,左辭風又追問了好些有關游千云傷情的問題。 左辭風的問題像下冰雹似地一個又一個地砸過來,早就想退場的林子堯欲哭無淚,卻只能一一回復。 兩人正說著,高奕從府衙外進來,正往大堂行來。他遠遠便看見端坐著的林子堯,眼睛一亮,又見左辭風在堂上,忙低身行禮。 見有人找左辭風,快招架不住的林子堯發現了告辭的好時機,臉上即刻煥發出光彩,眼睛亮亮地看著高奕。當高奕抬起頭,恰好撞入林子堯晶亮的眼神里,心止不住地猛烈跳動起來,他回看對方,臉不自覺地紅了。 林子堯看到高奕直勾勾地回看過來,曬成古銅色的臉也變得黑紅,不知怎地竟也覺得害羞起來。 左辭風知道兩人的過往,當年鬧得那般難看,本以為兩人情斷、此生不復相見。但看兩人這般模樣,一切倒未可知。他用玩味的眼神來回打量著兩人,卻忽然想起了什么。 那日,對待其他人十分陰冷疏離的連棲,看向白行舟時,眼里卻分明透出許多光彩。 而這兩人,縱然有過慘烈的過往,一朝再見,看向對方的眼中也折射出光芒。 哪怕少知情愛之事,這一刻,左辭風也明白,他們眼里的光名為戀慕。那是,他看向游千云的眼神里會有,卻從未在游千云眼中看到的。 游千云當年的娶妻之言,不過是婉拒自己的借口。因為不愛,才一再退卻,甚至不留一言直接消失得無影無蹤。三年前他沒在游千云眼里看到的光,三年后的現在還是沒有。 這一刻,左辭風忽然想到,無論他是否傷過游千云,他們恐怕都沒有可能了。 孤獨的心臟,像被燒紅的鐵板炙烤著,在左辭風的胸腔中痛苦且急促地跳動。堂下的兩人似乎沉浸在對方柔情的眼神中,忘卻了其他。 良久,左辭風才嘶啞著聲音說:“林公子此番奔波必定十分勞累,勞煩高將軍送他回去吧?!?/br> 聽見這句話,兩人才想起當下所處?;叵肫鸱讲抛约旱哪?,林子堯心中惱怒,他早已下定決心,此生不再與高奕有任何瓜葛,竟差點又著了他的道!他抓起藥箱,說了句不勞煩高將軍,就逃也似地沖了出去。 高奕見狀,連忙追了出去。 臨近大門前,高奕終于追上林子堯,還從他手中搶過藥箱背在自己身上。林子堯怒瞪他一眼,又低下頭跑了出去。高奕則盈滿笑意,再度追了上去。 半個時辰后,左辭風正在房中翻看案宗,房門沒關,余光瞥見高奕推開院門,正僵著臉快步往此處走來。料想是在林子堯那吃了癟,左辭風只掃了他一眼,就低下頭繼續手中的事務。 等人行至近前,尚未行禮左辭風便先開了口:“查到什么了?” 見左辭風直接問起正事,高奕松了一口氣,連忙正色道:“據連棲、溫離崢兩方的消息來看,近來與朝廷有關的殺人委托幾乎沒有了,但針對巴蜀一帶探聽消息的委托倒是多了不少?;靥旖躺踔吝€收到了好些暗中保護朝廷命官的委托,其中一個是四川郡守彭為壬?!?/br> “彭為壬?”這名字有些耳熟,左辭風正想著,高奕便接了話:“正是左丞彭呈邑的兒子?!?/br> 左辭風眉頭緊皺,低聲道:“左丞近來身體頻頻抱恙,卻不肯告老還鄉,一邊殘殺同僚,一邊暗中幫助自己的兒子……難道他是想鏟除異己,為兒子鋪路?”。 “下官私下耳聞,那彭為壬為人正值,也頗有才干,憑他自己,假以時日應該也能平步青云,左丞何必如此心急呢?”高奕有些不解。 “左丞行事作風強硬,為官的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左辭風三年前便已查過彭呈邑,三年過去,倒還記著一些?,F下,那些模糊的記憶在他腦海中飛閃而過,片刻后,才繼續說:“更與右丞多有齟齬,若是告老還鄉,怕在路上便會死于非命?!?/br> 高奕瞪大了眼睛?。骸耙劳鯛斔?,左丞是想扶持彭為壬接任自己為丞相,好保自己一家平安?但從郡守到丞相,饒是彭為壬政績再顯赫,沒個三五年也不可能??!” 這話不是沒有道理,左辭風單手托住額頭,思忖起彭呈邑可能會采用的破解之法。 許久之后,他才如夢初醒地抬起頭來,說道:“眾人怕他,卻也不敢動他,怕不止是因為他的權勢,很可能也被他握住了把柄。他大可選一個能被他控制,又有升任丞相資格的人先暫代此位,等彭為壬成就一方勢力,再控制此人讓賢?!?/br> 高奕聽罷,也覺得可能性很高:“此法的確可行,不過此次被殺的,也并非全部都與他有仇,難道是障眼法?” “本王今日收到皇兄詢問案件進展的信件,你回京一趟做個匯報。另外,前兩日本王以你的名義,給左丞送了一塊上好的和田玉,你回京述職之余,多和他套套近乎,看看能否打聽到什么?!闭f罷,左辭風將一封寫好的信件遞給高奕:“這封信,你交給皇兄?!?/br> “下官領命!”高奕接過信件,應聲道。 “對了,你與本王一同辦案,怕是會讓左丞產生戒心。必要之時,針對本王的詆毀之言、不敬之舉,本王不會在意?!?/br> 高奕抬頭看向左辭風,見對方面色如常,才出言應承。隨后,便退了下去,準備回京事宜。 十日后。 高奕從京城回來,便直接往左辭風房中而去。 “可還順利?”左辭風放下手中的信,看向高奕。 “左丞戒心很強,并未透露太多,下官故意提了幾個看似與他無甚關聯的命隕同僚的姓名,他嘴里說著可惜,臉上卻隱隱有些快意。下官直覺不對,便又派人仔細探查了他早年的經歷?!?/br> 左辭風招呼高奕坐下,還倒了杯茶放到他面前。高奕也不拘謹,拿起杯子一飲而盡,卻還是不解渴,干脆拿過水壺自給自足起來。連喝了好幾杯,才放下杯子,繼續說了下去。 “他出身微寒,早年在地方當官時以正直、清廉著稱,但到后期,也出了幾個被質疑判決不公的案子。那些看似與他無甚關聯的官員自己,或家人均與這些案件有千絲萬縷的關系。而且不久之后,他便高升了,想來也是得了些好處的?!?/br> 左辭風聽罷點點頭:“如此一來,便說得通了。本王也命人徹查了一遍三年前和近期的死者,這些人不論政見和政績如何,多少私德有虧。但他身為丞相,不按律判決卻行私刑,實在不該!” 隨后,左辭風將一沓案卷放到高奕面前:“上次溫離崢那邊收到的,在巴蜀之地探查線索的委托,本王也派人查過了,大多和彭為壬近期在查的私鑄錢幣案有關。左丞應該是想借這個案子,助彭為壬高升?!?/br> 高奕快速瀏覽著眼前的案卷,私鑄錢幣案牽連甚廣,當中利益關系復雜,若背后沒有人護航,小小一個郡守不止難有作為,怕會連命都丟了。當然,若能將其連根拔起,自然也會引起朝廷注目,一朝入京委以要職也不是不可能。 “那接下來,王爺打算如何安排?” 左辭風看向他,緩緩說道:“你回京中,想辦法獲得左丞的信任,余下的,容本王與你一一道來……” 約一刻鐘后,高奕怒氣沖沖地推開房門,一路沖出府衙,對著門外等候的下屬們大喝道:“簡直荒唐!你們快收拾收拾,隨本將回京!”說罷,不顧手忙腳亂的下屬是否跟上,便翻身上馬,鞭子一揚后絕塵而去。 房間中,左辭風悠閑地喝著茶。不久,他起身關上房門,將桌上的案卷信件收進柜子里,又從中拿出一方寫滿名字的布巾收進懷中,鎖上柜子后,便往游千云的院落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