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脾氣不好
翌日。游千云醒來的時候,床邊已經沒有人了。想到昨晚的夢,他實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對左辭風,現下沒見到對方倒讓他松了一口氣。 游千云躺在床上,感覺意識清醒了許多,燒應該退了,只是渾身上下有些乏力。身上的傷昨日已經處理過,雖未傷及筋骨,林子堯還是讓他臥床休息一段時間。說這話的時候,高奕就在邊上,當下便向萬知府借了個侍女照顧他的起居。 在床上躺了會兒,積攢了些許力氣,游千云才喚侍女小翠來伺候他洗漱。當他用完早飯,林子堯就風風火火地進來了。 “子堯,你來了?!庇吻г莆⑿Φ乜粗肿訄?,卻見他行色匆忙,臉色也不大好看,不由得擔心起來。 “怎么了?” 林子堯將藥箱放到一旁的地上,輕聲說了句:“沒什么事?!彪S后便坐在床邊拉過游千云的手把起脈來。 見林子堯低頭垂眼,不敢看自己,游千云的心霎時沉了下來。他用正被把脈的手反握住對方,柔聲說:“說吧?!?/br> 見瞞不過去,林子堯嘴唇囁嚅了好一會兒,才說:“昨晚岳兒又發病了,狀況不太好。不過今晨已經緩過來了?!彼ь^看向游千云,布滿紅血絲眼睛泛起濕意,聽了一會兒才說:“真的沒事了。我……我就是,有點后怕……”說罷,似是想起昨晚的艱險,又不自覺地低下頭想平復情緒。 聞言,游千云的心止不住地揪了起來。 岳兒是游千云的孩子,本名游銘岳。當年游千云身中噬心蠱卻懷上了孩子,幸而在王府時,受古代醫術啟發,想到懷上的這個孩子或許能助他除掉噬心蠱。 噬心蠱有一邪門之處,便是在本體虛弱將死之時,出于求生本能,蠱蟲會在本體內四處竄行尋找破體之法。時間長了未尋著出口,便會釋出毒針,破體而出。只是這毒針,終其一生只能釋放一次。 毒針上的劇毒霸道,哪怕本體原來沒有死,在毒素蔓延全身后,也會即刻暴斃。蠱蟲破體而出后,會尋找最近的活體繼續寄生。若是新活體有傷,散發出的血腥味會進一步吸引蠱蟲。 此處游千云想到的法子,便是趁生產后身體虛弱且帶流血傷口,在生下孩子后便喝下能激發蠱蟲活躍的藥引。生產的傷口一直沒有止血,加上蠱蟲竄行造成的劇痛,失血過多后身體開始發起冷來。這時,蠱蟲便以為本體將死,迫切地四處尋找出路。 順著血液流出的方向,蠱蟲很快便會尋得出口,也不會釋出毒針。等蠱蟲從傷口處慢慢爬出來,聞到一旁早早準備好被綁起來、腿還流血的公雞,便會迅速鉆入公雞體內。等他發現上當受騙,卻是再也回不去了。 由于林子堯比游千云先生產,用這個法子順利地除掉了身上的蠱蟲,體內殘留的余毒,調理些日子便也清了。至于他生下的孩子,也只沾染了些許毒素,小心地喂了幾個月的藥粉,已無大礙。 有了這般成功的例子,等游千云生產時,眾人也理所應當地以為一切都會很順利。 卻不成想,和從小研行藥理、嘗遍百草的林子堯不同,游千云從小沾染各色毒物,抗毒性不同于常人,常年受其滋養的蠱蟲毒性自然更加霸道。雖然成功除掉了蠱蟲,生下的孩子卻滿身紫紅,明顯中毒不淺。 經過兩年多的小心調養,孩子的命是保住了,卻身體虛弱,時常發病。 有多少個日夜,他是這樣守著發病虛弱的岳兒度過的。前些時日,見岳兒情況穩定,又恰逢隔壁縣水災,許多災民流落街頭。他和林子堯商量后,決定每日交替在藥鋪中出診,留一個人在莊中照顧兩個孩子。想不到才幾日,左辭風便聞風而來,還將自己禁錮在此處。 “真的都好了嗎?”壓抑住想奪門而出的沖動,游千云伸手抓著林子堯的手臂,急切地問道。 林子堯用另一手覆在游千云的手上,安撫道:“一大早就醒了,讓他喝了些米糊和藥水,已經好多了。我出門的時候,見他在床上無聊,就喊婉意給他念故事聽,聽得可入迷了?!?/br> 聽畢,游千云才稍稍放下心來。 “有鬧著找我嗎?”想到岳兒平時那般黏著自己,游千云又擔心起來。 林子堯點了點頭,說:“前兩日鬧得厲害,跟他解釋了幾遍說跟故事里的大俠一樣,去救助災民了,才開心了些?!?/br> 游銘岳從小病弱,許多時光都是在床上過的,游千云便時常給他講故事。才兩歲多的年紀,話都說不完整,配上游千云夸張的肢體動作,倒也懵懵懂懂聽進去了幾分。這其中,尤其崇拜故事里的大俠,每次一聽到大俠二字,就眼神放光。 即便如此,游千云還是不放心,又抓著林子堯仔細地交代了好些細節。 正說著,卻瞥見門口映出一個人影,游千云連忙岔開話題。 “你這般每日奔波,身體可還好?” 方才還滔滔不絕交代育兒細節,怎么話鋒突然轉到自己身上來了?林子堯有些錯愕,又想起自己來此處的目的,連忙說:“我好著呢。倒是你,這一身的傷還要養好些日子呢?!?/br> “皮外傷罷了,很快就好了?!庇吻г菩π?,見門口的人影僵在那處,不由得疑惑起來。 “王爺當真面冷心硬,你們從前那般好過,他竟這樣對你。若他知道你為他……” “王爺他……”見林子堯似乎要將自己生下孩子的事情說出來,游千云忙打斷他,卻不知要說什么。頓了一會兒,才說:“只是誤會了……所以脾氣變得不太好?!?/br> 林子堯把完脈,正檢查游千云的傷口。聽了這話,不滿地說:“怎么對你不好的,在你嘴里,都只是脾氣不好?明明有些人就是心壞!” 游千云訕笑了幾聲,見窗外的人影轉身離去,才長舒一口氣。心里卻更加疑惑了:王爺找我,卻不進來,到底是什么事呢? 院子里。 左辭風頹喪地坐在房門前的石階上,哪怕門口的護衛連召正對著他的方向,用探尋的目光上下掃視了他好幾遍,他也無動于衷。 剛和萬知府確認完災民的安置情況,他就著急地往游千云住的院子趕。 昨夜的夢讓他很不安,他迫切地想確認游千云的安危。在房門外聽見他與人交談,心情放松下來的同時,又有些猶豫:要不要進去呢?自那日后,這是第一次面對清醒著的游千云,要說什么好呢? 猶豫之間,卻聽見游千云用平淡的語氣說出的“脾氣變得不太好”。當年,他詢問游千云身上的傷從何而來之時,游千云也是這般說那兩個傷害他的人。 而如今,自己也和那兩個人一樣,成了在他身上留下傷疤的元兇,也成了他口中“脾氣不太好”的人。 何其諷刺! 身上的力氣仿佛都被抽干了,他靠著身旁的紅木圓柱,喉間變得愈發酸澀難忍。 這時,卻聽房中話語聲止,傳出走動聲。左辭風連忙站起身,快步離去。 離去之時,卻止不住地想:傷口會好,疤卻難消。他和游千云,還有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