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輛重新發動，沈嘉言也編好話了。他說：“你估計是發燒聽岔了，司機肯定是隨口問問你是他家小孩還是親戚家孩子之類的。要不然聊天弄錯了多尷尬?！?/br>
    “對了，曉聲啊，他有沒有跟你說過你父親？”

    “我父親？”

    “對啊?！鄙蚣窝圆粍勇暽糜喙饪此姆磻?，“我認識你父親，我們還是大學同學呢?！?/br>
    “他不愿意提，我就不問?！?/br>
    “你不好奇嗎？”

    “你不長耳朵嗎？”黎曉聲反問，“我說了，他不愿意提，所以我就不問?！?/br>
    黎千曲雖然對這孩子生活習慣和自我管理教得不錯，但是為人處世實在有待改進。沈嘉言努力勸說自己不跟小孩兒計較，和顏悅色地誘導：“但是你肯定想要見到爸爸，對不對？你同學，朋友，不都是又有爸爸又有mama嗎？”

    黎曉聲問：“你能帶我見我爸爸？”

    “當然，我說了，我們是大學同學，關系很好的?！?/br>
    “那就奇怪了?！崩钑月曊f，“黎千曲一個人辛辛苦苦養了我六年，他都沒出來露個臉，是你一直沒提醒他還有我這個孩子，還是他根本就不想見我呢？”

    沈嘉言已經把他放在一個成年人的位置去看待，不再為他嘴巴里輕而易舉吐出來的那些話驚心。他保持笑容，非常平和地回答：“哪有父親不想看到自己的孩子，只是黎千曲一直不想讓他知道而已?！?/br>
    六年了，該養出感情了。這個時候讓蘇凡來搶孩子，黎千曲想必不會輕易松口。

    黎曉聲的眼珠子黑黑的，看不出來什么情緒，他看了眼沈嘉言，又把頭轉回去，專心看前面的路況：“那就別告訴他了，反正我也不需要?！?/br>
    得想個辦法讓蘇凡知道孩子是他的，但是這個消息又不能讓沈嘉言自己來說，太過刻意。

    按電視劇的套路，這個時候應該讓黎曉聲查出來個血癌或者器官衰竭，只有蘇凡可以救他，這種時候黎千曲肯定豁出命也要告訴蘇凡?？上Ю钑月曤m然自幼體弱多病，但還真沒什么大的問題。

    他還沒想好怎么讓蘇凡再見一次這孩子發現點端倪，黎千曲就很堅決地出院了。他行動還有點遲緩，臉上淤青都沒消，特地托付沈嘉言，讓他告訴公司里其他人自己摔了一跤，不想丟人現眼。但他剛回公司的時候還是引發了不小的波動，俞品慧圍著他繞了一圈，驚呼：“這怎么搞的呀？”

    “摔了一跤，沒事?！崩枨g盡腦汁編了個理由，“我晚上送孩子去醫院，沒看路，摔到溝里了?！?/br>
    “這可太嚇人了！你怎么不打個車？”

    “當時趕上附近寫字樓下班，打不到?！?/br>
    俞品慧連連嘆氣：“你看，我都說了還是要找個伴，一個人怎么能成。我跟你說，上次你讓我聯系的人，我找了兩個，有一個工作的地方太遠就沒答應，有一個就在咱們樓下上班，到時候你們可以一起住?！?/br>
    黎千曲點頭，記下了這個女Omega的聯系方式，就從包里拿了東西進洗手間。沈嘉言端著咖啡在門口看到了，隨口問了句：“什么??？”

    他拿著的好像一團白色的紙，又帶點別的顏色。黎千曲牛頭不對馬嘴地回了個上廁所，被他一把拉住了，“什么東西，給我看下?！?/br>
    難怪黎千曲鬼鬼祟祟的，他拿了個女O才會用的衛生巾。沈嘉言覺得不太對勁，“你拿這個干什么，不舒服？”

    “蘇凡那天……一直踹我肚子?！崩枨挠杏嗉旅嗣「?，“后來就一直斷斷續續地流血，醫生暫時看不出什么，就讓我先墊一下……”

    “胡鬧?！鄙蚣窝哉?，“有問題就去做全套的檢查，查清楚怎么回事，這樣拖著拖出問題來怎么辦？”

    黎千曲捏著手里柔軟的棉花包，低著頭不看他。

    “也沒什么好看的，就這樣吧，流幾天血，不礙事?！彼f，“說到底都是我的錯，當年——誰看到殺父仇人都不會善罷甘休，蘇凡一直很孝順?！?/br>
    “我沒辦法下去陪伯父，至少得照顧曉聲到成年。就當是贖罪了，蘇凡沒了父親，這些年也不好受?！?/br>
    “贖罪”在沈嘉言聽來就是個笑話。偏偏該“贖罪”的人是他自己，他笑不出來?？粗枨M勁挪去衛生間，他也不知道哪來的沖動，對他道：“你等會兒出來了，去我辦公室?！?/br>
    沈嘉言開車把他拉到醫院，直接給他安排了一套體檢，加了個腹部彩超，果然是打出毛病來了，還順水摸魚查出個慢性胃炎。醫生跟他說注意事項的時候，沈嘉言在旁邊記，他一句沒聽。最后還是沈嘉言把這些東西發給他讓他好好看看，黎千曲可有可無的，他就只能搬出來殺手锏：“你總得想想曉聲，他才六歲?！?/br>
    “你說……”

    “嗯？”

    “曉聲要是知道我是這樣的人，他會不會恨我把他生下來？”

    沈嘉言在他臉頰的眼淚掉下來之前很順手地把他摟進懷里，溫暖的衣料淹沒了他的哭泣。以前幾乎沒見黎千曲哭過，他印象最深的一次，還是六年前被捉jian的時候，黎千曲試圖解釋又百口莫辯，最后默默穿上衣服流著淚出門。他眼睛本來不大，濕漉漉的時候看上去比以前更好看些，沈嘉言一邊努力藏起心里的內疚，一邊暗暗期待他多哭幾次。

    后來黎千曲就沒怎么哭過了，蘇凡父親去世他也沒哭，但是堅持給他守了三年孝。

    他低頭正好能碰到后頸的腺體，輕輕用嘴唇碰一下，黎千曲就有點想離開，沈嘉言按著他的頭，安撫地親了一下腺體，讓自己的信息素維持在一個恰到好處的濃度。黎千曲本身情緒就很低落，現在有個懷抱，不會輕易掙脫，跟蘇凡八九成相似的信息素氣息讓他逐漸平靜，啜泣也停了。

    沈嘉言抬起頭，裝作才發現蘇凡就在幾米遠的地方，驚訝道：“你怎么在這兒？”

    黎千曲整個人都僵住了，不敢回頭。他當然知道沈嘉言說的“他”是誰。蘇凡出乎意料的平靜，慢慢幾步挪到他們面前，沈嘉言一把將黎千曲推到身后護住他：“蘇凡，你可不能再胡來了?！?/br>
    ——再來一次，鬧出人命，大好前途的蘇凡就要去坐牢了。

    蘇凡站得紋絲不動，透過沈嘉言直接看向黎千曲，“我好像跟你說過不止一次，別讓我再看到你?！?/br>
    “黎千曲，毀了我一個不夠，連我朋友也要毀，你是還沒意識到自己多晦氣嗎？”蘇凡突然轉向沈嘉言，把他嚇了一跳，“開了他?！?/br>
    沈嘉言這種情況下當然只能打圓場，“別這樣，蘇凡，你就當給我面子——”

    “我給你面子了，不僅是給你面子，我還是在救你出苦海?！碧K凡道，“黎千曲人品敗壞，朝秦暮楚，就算工作能力再強也是要掂量掂量的，何況他這種貨色人才市場一抓一把?！?/br>
    “他現在敢仗著姿色勾引你，明天就敢給你也戴個綠帽。到時候不用我說你自己都會把他開了，遲早的事?！?/br>
    “蘇凡，這種事不是兒戲，有什么話坐下來好好說清楚?！?/br>
    “我說得還不夠清楚是吧?！碧K凡指著黎千曲，一字一句道，“開了他，你要是還把我當朋友?！?/br>
    “把他開除！勞務合同寫多少賠款我出！開除黎千曲！要不要我再說一遍！”

    “不用了！”黎千曲這么多年，第一次敢對他大聲說話，“我辭職，沈主管，我辭職?！?/br>
    “那可太好了，就這樣，你回去就辭職，我第二天會去公司辦事，到時候如果你還在，別怪我幫你辭職?！碧K凡冷笑，“還有，也別出去說什么有的沒的，你是自己辭職的，跟我沒關系?！?/br>
    沈嘉言看著火燒得旺，忍不住添了把柴火，“蘇凡，你太過分了！黎千曲好不容易能養活自己和孩子，你要他們母子兩個在大街上餓死嗎！”

    “誰要餓死他們了？自己沒本事還要怪我嗎？”蘇凡反問，“我只說了黎千曲別出現在我面前，很難嗎？你要是實在不知道往哪兒躲，我給你提個醒，我這人潔身自好，從來不去那些藏污納垢的地方，你黎千曲要是站街，我這輩子絕對看不到你，看到了也當沒看見，吐口唾沫就走！你不是要吃飯要養孩子嗎？干這行就很合適！”

    “還有，你別躲在他身后，堂堂正正像個人樣?！?/br>
    黎千曲抱著一箱自己的個人物品倉促地離職，沈嘉言問他要不要幫著找個工作，被他拒絕了，理由是太容易被蘇凡發現。

    沈嘉言的下一步棋都被他提前道破，這讓人有點尷尬，但他還是很熱情：“你別在意他說那些話，有什么事盡管找我?！币桓辈恍帕餮则阏Z熱情專一的男二樣子。

    “謝謝你?！钡竭@個地步，他也說不出來別的話了，只會重復這一句，“謝謝你?！?/br>
    他可能是離職最體面的一個，由公司主管親自送出門，還幫忙打了車。一路開到學校的位置，他請司機稍等一下，把放學的黎曉聲接了過來。

    “你是不是被欺負了?！边@孩子果然發現了不對，“看上去心情不太好?！?/br>
    黎千曲很少瞞他事情，他也知道黎曉聲不是好糊弄的小孩，但是說出事實還是需要一定的勇氣。在孩子探詢的目光里，他艱澀地告訴黎曉聲：“我沒有工作了?！?/br>
    “賠款也沒有，下一個工作……還沒找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