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聿當然沒辦法“抓”木清，畢竟木清此時幾乎已經成了一種象征，特組現在抓她，無異于告訴大眾特組有問題。他只是派了兩個特組的人“保護”木清，讓她沒事別出門而已。木清在唐聿一行人的陪同下回到自己的家里。

    大明星的家就是不同，地段金貴，裝潢豪奢，但是和木清本人的氣質卻不大搭配。木清給一行人泡了咖啡，解釋道：

    “我本來不在這里住，跟了錢景萊以后，他為了保密，就送了我這套房子，在這里記者也進不來，我清凈些”

    唐聿點頭：“這里確實不錯，至少張錦之發瘋也波及不到你”

    木清好奇地問：“如果不是我對你確實有防備，我說不定真的會把文件的下落告訴你，畢竟你念的東西確實是文件里的內容，剛剛我就想問了，你是怎么知道文件內容的？”

    唐聿輕輕拍了拍齋一的頭，齋一到陌生的環境里一言不發，顯得很自閉，唐聿拍他的頭以后他就從兜帽里抬起頭來。唐聿夸道：

    “夏目齋一，黎方舟的弟弟，他在劉常飛和你的數據流里抓取了幾行字，劉常飛也是做這個出身，所以不好抓，只抓到三個月的，你要是再問我別的，我就露餡了”

    木清捂嘴笑起來，唐聿覺得她素顏比電影上的笑容還美，也許是把一切都放下的坦然讓她更加明媚了吧。

    “我以前覺得你不近人情，原來你挑人”木清看著唐聿微笑：“和黎方舟有關的事情，才會讓你有溫度”

    唐聿一愣，他其實并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他向來覺得自己待人很溫和

    “可能是演員的直覺吧，不必太在意”木清看到唐聿的表情，露出了然的神色：“我不信任你們，但真的很感謝這段時間你們對常飛一家的善意，祝你和黎方舟早點和好吧”

    唐聿無奈：“我和他哪說得清楚？和好了也不過是重來一遍”

    木清不再置評，問起了張錦之的事：

    “有我這個文件，你們打算怎么處理張錦之？”

    唐聿搖頭：“我剛來研究所，但是據我所知，除了所長顧徽偶爾主持大局，整個研究所都聽從張錦之號令，這回我夾在特組和研究所中間，應該是沒有什么話語權，你這個文件……”

    唐聿思索了一番：“不交給我是對的，交給黎方舟未必不是好辦法，但絕對沒法交給北城，雖然以我的立場說這話有點奇怪，但是‘佛’確實是最好的選擇，你做得很好”

    這回輪到木清發愣了：“我從來沒跟你說過我要把文件交給‘佛’，你怎么知道的？”

    唐聿聳肩：“排除法，你話里透露太多了”

    木清嘆氣：“那你怎么在這兒陪我聊天？不去找佛嗎？”

    唐聿喝了一口木清泡的咖啡，悠然道：“硬找也找不著，在你這休息一下”

    木清見沒法把唐聿支開，眨眨眼，問：“那你介意跟我去個地方嗎？”

    唐聿很意外，木清會帶他來殯儀館。

    她只讓唐聿和她一起走進悼念堂，里面清清靜靜，沒有任何人，堂上擺著一個灰白的頭像。

    “李淑云是今天凌晨四點鐘去世的，她的病情昨晚突然惡化，沒能救回她”

    木清看著那個灰白的頭像出神。李淑云不愛照相，患上癌癥以后掉了很多頭發，干脆不照了，木清把她當年考駕照時的照片找來放了上去。那時李淑云很年輕，美好的容顏，長長的頭發，笑容和現在一模一樣。

    “我有時候不敢面對她，我害死了常飛，劉武也是因為這個才……做了極端的事，可是我還是控制不住地去看望她，常飛的性格和他mama一模一樣，總是溫和待人、總是包容別人的不完美，他如果不曾遇到我，也許會過上更好的生活”

    唐聿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沉默

    “也許她早就知道我動機不純了吧，她喜歡早晨十點鐘的太陽，每次那個時候去看她，她都會在光里對著我笑，雖然說起來挺難為情的，可她對我來說，已經是另一個親人了”木清揉了揉有些酸澀的鼻尖：“我會退圈，如果有機會，我會努力找個工作，我知道我已經萬劫不復了，可常飛他們一家，本不該如此”

    她接過殯儀館送過來的收納箱，打開箱子，拿出擺在最上面的一份同意書。

    “她立過遺囑，可前不久聯系代理人把遺囑改了，她把幾乎所有的書留給了我”木清把同意書拿給唐聿看：“她大概是知道如果給我別的，我只會心中有愧，除了這箱書，她把其余的東西全都捐出去了，包括她的身體”

    同意書下面是保存得很好的書，它們都被李淑云用硬卡紙做了書封。唐聿隨手拿出一本翻開，是聶魯達的詩集。

    木清笑起來：“她很愛聶魯達的詩，我去醫院看她的時候，經常聽到她念叨里面的句子”。她就著唐聿翻開的那一頁往后翻，直到露出一片四葉草：

    “你就像黑夜，擁有寂靜與群星”

    木清念出其中的一句話，她好像回憶起李淑云和她打趣時候的樣子，笑得很溫和：“她看到這句話的時候還和我開玩笑，說唐聿很適合這句話”

    唐聿接過書，靜靜讀了一遍：“謝謝，我很喜歡這首詩”

    木清不置可否，她知道唐聿這句話是說給李淑云的。

    木清慢慢整理著里面的書，又在書的夾縫中找出一個眼鏡盒，里面躺著一副陳舊卻很干凈的眼鏡。那是劉武送給李淑云最貴的禮物，他們相濡以沫二十余年，這副眼鏡見證了這個家的悲歡離合。命運讓他們與死亡相伴，卻沒有將這個家拆散。這副眼鏡旁邊是一本北島的詩集，看起來被李淑云翻過很多遍，里面的書頁微卷。這詩集里夾著一個書簽，是木清從沒見過的。上面是李淑云用小楷抄寫的北島的：

    “你走不出這峽谷

    在送葬的行列

    你不能單獨放開棺木

    與死亡媾和，讓那秋天

    繼續留在家中

    留在爐旁的洋鐵罐里

    結出不孕的蓓蕾

    雪崩開始了——

    回聲找到你和人們之間

    心理上的聯系：幸存

    下去，幸存到明天

    而連接明天的

    一線陽光，來自

    隱藏在你胸中的鉆石

    罪惡和鉆石

    你走不出這峽谷，因為

    被送葬的是你

    ——2022.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