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快？”黎方舟有時候挺佩服研究所，里邊全是工作起來不要命的，頭天晚上才上報的情況，那邊已經趕過來了。

    蝴蝶谷的案子最麻煩的地方就在于，它的成員無處不在，身份各異，有一套統一的行動準則，而且查起來沒完沒了，每次案子能抓住的都是些小嘍啰，甚至連蝴蝶谷成員都不算。

    蝴蝶谷成員的犯罪，大多是自己躲到暗處，唆使別人犯罪，真是防不勝防。研究所的工作就是對接全國甚至全球的信息，捕捉每一次蝴蝶谷犯罪的線索，最后給出指導意見。雖說黎方舟看不慣工資特高，卻不去一線拼命的這群人，卻不得不承認，研究所在蝴蝶谷類型的案件中的必要性。

    “連夜趕過來的，說是研究所新來的人，名號一堆，之前在英國那邊跟著做過蝶蛹‘山羊’的爆炸案，這次跟著老教授過來專門盯著蝴蝶谷的”聯絡員鍵盤打得啪啪響，盯著剛調出來的檔案看了好幾眼，猶豫了幾秒，補充一句“長得還挺好看”。

    黎方舟聽到“英國”時怔愣幾秒，又聽到聯絡員說這人“好看”，做過“山羊”的案子，心跳就難以抑制地躍動起來，一個人的名字呼之欲出，時隔三年，這個名字在他的夢里時常出現，在他的喃喃自語里時常念出，卻唯獨不曾出現在他面前。

    “喂？”電話那邊的聯絡員久久沒有聽到黎方舟說話，確認了一眼自己信號正常，提高聲音喊：“喂喂喂？組長，聽得到嗎？”

    黎方舟回憶了一下，三年前，還在倫敦讀碩士的唐聿確實曾經跟他說過，結束了博士的學習以后，他應該會回中國，這才三年，他就回來了？黎方舟越想越不確定，緩緩問道：“他叫什么？”

    “唐聿”

    “啪————”黎方舟手機摔在地上，電話里出現的這個名字，終于像是最后一片雪花落下，黎方舟的情緒像是被“唐聿”這兩個字組成的大雪掩埋。

    人說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乃是人生三大幸事，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久別重逢都能讓人心情愉快。比如現在，黎方舟呆愣地蹲在路邊，完全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面對即將到來的人。如果他們還在三年前，唐聿一定會迎著著清爽的晨光，小跑著和他抱在一起，他只用張開雙臂就行了，現在回想起來，依然記得唐聿身上像初夏綠葉一樣的味道，記得那雙柔和清亮的眼。

    可是三年前他離開了，甚至沒有和唐聿說一聲再見。他現在過得好嗎？他為什么那么快回國了？為什么連夜來到陵城這種小城市？他……還記得我嗎？黎方舟蹲在路邊胡思亂想，抓著腦袋揉亂了頭發，卻還是想不出怎么辦。

    “喂？喂？老大？聽得見嗎？”聯絡員還在那頭喊

    “死不了，也就是想飛上天跟太陽肩并肩的程度”也許不只肩并肩，可能需要飛出太陽系。

    “……”

    “額……那老大，這邊掛了”第一次見識到自家老大聽到一個名字就那么失態，他覺得自己可能會因為知道太多被滅口。出于一種直覺，聯絡員快速切斷了對話。

    附近傳來公交車到站的聲音，三三兩兩的上班族們睡眼朦朧散入這一片辦公區。

    黎方舟一臉憂愁地撿手機的空擋，一雙鞋出現在他眼前。簡單的一雙登山鞋，鞋梆子上還帶著泥點，棉麻材質的白色褲腳也帶上一些，像是匆匆忙忙從什么山上下來的。

    “黎方舟”，這聲音潤朗，一字一頓，就是語氣透著股大清早的冷氣。

    黎方舟抬起頭，只見這人帶著細邊的眼鏡，穿一身乳白羊毛衫，撲面而來的書卷氣。他從上方俯視著他，眼神清冷，天然帶著水色，像是云遮月。他時常感嘆這人氣質真的過于出塵，朗月入懷，適合去山間放白鹿，做個仙人。一晃三年過去，他周身如桂如月的光華，更勝當年。

    特殊行動組辦公樓門口，一站一蹲，路邊的車輛來來往往，隔壁飄來早點鋪子面點的香氣，很平凡的一天，只是黎方舟從沒有想象過他和這個人，居然是以這樣的方式再見面。

    “黎方舟”，這人又喊到，比上一聲堅定了些，“我是唐聿”。他云遮月似的眉眼一眨不眨盯著黎方舟看，見黎方舟沒反應，以為他沒認出自己來，眼里的水色更濃郁了。

    “你怎么回來了？”黎方舟站起身，三年多沒見，他發現唐聿好像長高了點。

    唐聿繃著臉不說話，之前的朦朧水色也沒了，沉默一會兒，只甩給黎方舟一記白眼。

    黎方舟自覺失言，只能尷尬地領唐聿往回走。聽著身后傳來不疾不徐的腳步身，他渾身都有些發麻，也不敢轉身去看唐聿“你……吃了嗎？”

    “……”

    黎方舟已經尷尬到腳指頭摳出太陽系。

    唐聿半晌沒說話，黎方舟從空氣里都能感受到唐聿從身后飛過來的白眼。

    剛換班的同事看到自家老大去而復返都很驚訝，又看到黎方舟身后的唐聿，都看愣了。

    黎方舟不動聲色擋住這群人的視線，招呼旁邊一個抱著資料的文員：“去把關副找來，就說研究所來人了，過來帶人去登記”

    唐聿冷著臉環視一圈，把行李箱放在一邊，就坐在門口的塑料凳上發呆。黎方舟才發現唐聿拉著半人高的行李箱跟著他走了一路。他居然讓唐聿一個人拖著行李箱走了一路！黎方舟頓時覺得頭皮發麻。

    “唐……唐聿，我……你……你是來……”

    “我是研究所來對接工作的，你別多想”唐聿轉頭仔細盯著黎方舟，用視線描繪著黎方舟的全身上下，那眼神就跟大清朝菜市口的刀子似的，隔空對黎方舟凌遲。

    “你找好住的地方了嗎？”黎方舟見唐聿面無表情和他對視，欲蓋彌彰地補上一句“你來的太早，我們的工作又才展開不久，按照以往的情形，可能得跟我們組幾個月……”

    “沒找”，唐聿繼續對黎方舟進行視線凌遲，他的眼神帶著熱度，燙得黎方舟不知所措。

    “哦”黎方舟避開唐聿的視線，干咳一陣，“我們辦公大樓旁邊有職工宿舍，你……介意……嗎？”他有點心虛，記憶里唐聿總是很干凈，書香門第的孩子，吃穿用度雖不奢侈，也很考究。

    “不介意”唐聿脫口而出，說完抿了抿唇，似乎有些懊惱。

    黎方舟看唐聿抿唇，猜他可能還是介意，以前唐聿一抿唇，就是對他自己的表現不太滿意。也不知道老教授怎么想的，這樣的學生就該好好放在大學校園里，在陽光燦爛的圖書館研究高深的學問，為人類的文明發展做貢獻，怎么就舍得送過來一個小分部喂蚊子？

    “我們這職工宿舍也是最近分了些名額給我們組，啥都沒準備好，又全是些夜貓子，我還是給你找個別處的吧？”他試圖幫唐聿找補，思索了一圈這城里最好的酒店“陵城酒店怎么樣？”

    唐聿看到窗外的陽光終于灑滿了辦公廳，又看到黎方舟一身警服，修長有力的身形全浸在光里，利落自然的短發好像鍍著金邊，明亮如從前的眼睛看著他，一如既往地坦然。

    “黎方舟”唐聿看向窗外

    “怎……怎么了？”黎方舟摸不透唐聿在想什么

    “過去三年，你都在這里嗎？”

    “這里是離這次案件最近的分部，我也才到，我之前住北城”

    “你在北城做什么的？”

    “盯數據，偶爾幫一下重案，有蝴蝶谷的案子就出勤去外面”

    “你一個人??？”

    “對”

    “……”唐聿沉默了一會兒，軟而微卷的幾縷頭發滑落下來遮住他一半的眼，看不出喜怒。

    辦公廳里有人送來一杯溫水給唐聿，他雙手貼著杯壁若有所思。

    黎方舟等了幾秒沒見反應，就接著問：“還有什么問題嗎？我能幫你的都會盡量跟你說”

    唐聿抬頭，眼角被溫熱的水汽暈染得有點發紅；

    “你和我分手，不辭而別，就為了做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