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落葉與鑰匙扣

    阿辛站在小屋中央，抖如篩糠，他本能地懼怕眼前的男人，就像老鼠見了貓，一照面就嚇得一動不敢動。

    陶世賢坐在屋中唯一的椅子上，翹起二郎腿，不咸不淡地說：“行事要低調，白天盡量別出門，晚上也要安靜?！?/br>
    阿辛知道他指的是前幾日的事，心中怨恨莫閑打小報告，哭喪著臉說：“我腿疼，只想曬曬太陽?！?/br>
    “如果腿沒了，是不是就不需要曬太陽了？”

    阿辛連忙搖頭：“我以后白天不出去了，再也不出門了?！?/br>
    “晚上小聲些，別弄出太大動靜?！?/br>
    “我已經很小心了……”

    “有人聽見了，一次兩次還能搪塞過去，可次數多了，就會惹人生疑?！?/br>
    阿辛點頭：“我會再小心的，給鐵門上上油?！?/br>
    “車不要開進來，一律在外面等，明白嗎？”

    “明白，明白?！?/br>
    “這段時間風聲緊，事情先告一段落，你把屋子收拾一下，不要的東西趕緊扔，留著沒用?！碧帐蕾t環顧四周，狹小的空間擺滿了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兒，看著眼花繚亂，他起身要走。

    “我想要盆豬籠草?！?/br>
    “做什么用？”陶世賢停住。

    “屋里有蟲子……”阿辛露出討好的笑，可在陶世賢看來就像夜叉在哭。

    “天冷，放你屋里植物會凍死的?！?/br>
    “不會，放火爐子邊上，死不了?！卑⑿链甏晔?，很是期待。

    陶世賢一刻也不想多呆，出門前說：“莫閑會帶給你的?！?/br>
    ＊＊＊

    唐小紜的手疼得更厲害了，他不想下樓吃午飯，王羽扉把飯送上來，看著他吃完，然后拆開紗布換藥。

    已經過去快半個月，新長出的指甲在粉嫩的鮮rou上露出一道細細的白邊，藥粉小心地灑上去，指尖在藥物刺激下微顫。

    唐小紜把重新包扎好的手捧在懷里，小心地向王羽扉道謝。

    “不用謝，別沾水?！蓖跤痨榈?，“莫閑負責林玉舟，所以這段時間我照看你?！?/br>
    唐小紜點頭，他已經猜到了。

    “放心，我不會像莫閑那樣欺負你，但你要乖乖的，別惹是生非，管好其他人，行為不端是要記錄在冊的，你知道后果?！?/br>
    “莫閑會欺負林哥哥嗎？”

    “這我可不知道?！?/br>
    唐小紜小聲說：“他真沒有病，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有沒有病不是你能看出來的，他的醫生身份是冒名頂替，這點毋庸置疑?！?/br>
    “可他給我換了新藥，用了之后我覺得好多了?！?/br>
    王羽扉有些無奈，簡單地說：“他給你的新藥副作用小，但真正的作用也不大，那是一種常用的輔助藥物，每一個有精神病史的人都或多或少服用過，他知道藥名并不奇怪?！?/br>
    “可……”

    “別說了?！蓖跤痨榇驍嗨?，“與其關注別人，不如管好自己?！?/br>
    “我還想見他?！?/br>
    “下午，出去散步的時候，你可以跟他說說話?！蓖跤痨檎f，“我很好奇，你面對他是什么心境，畢竟他殺了你的養父?！?/br>
    “我……”唐小紜頓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說，“感謝他救了我?！?/br>
    “也是，是我想多了，你睡會兒吧，離下午出去還有兩個多小時?！?/br>
    唐小紜躺下，一開始睡不著，想父親想林玉舟想自己的事，思緒凌亂，但后來不知不覺就睡過去，做了夢。

    夢中，他坐在教室里考試，題目很難，全是些看不懂的數學公式，他一直在寫卻寫不出任何字，老師斥責他考試交白卷得零分，要求請家長。他哀求不要這樣，因為父親會罰他，可父親還是來了，脖子上插著一把刀，血淋了一身，把卷子都洇紅了……

    他醒了，感到一陣心悸。這算美夢還是噩夢，他分不清，他已經很久沒去過學校了，高中都沒上完，如果沒有發生的種種，很可能他會繼續讀下去，上大學，找工作……要是沒有遇見父親就好了。

    可要是沒遇見父親，就不會遇見林哥哥，如此一想，之前所受的磨難又都不算什么，愛之甜蜜令他忘卻痛苦。

    王羽扉來時，他已經穿戴好坐在床上等了。

    一出門，他們正好碰見莫閑和林玉舟。他把手里的外套遞給林玉舟：“外面冷?！?/br>
    林玉舟看了一眼另兩人，見沒什么反應，便穿上衣服，稍稍有些瘦，不過已經比沒有強多了。

    他們兩人自然而然地手拉手并排走，莫閑和王羽扉在后面跟著，活像兩個跟班，莫閑對王羽扉說：“你幫我盯著點，我去辦個事兒?！?/br>
    王羽扉不置可否，把林玉舟和唐小紜帶到庭院中央，說：“你們自由活動吧，我就在邊上，別出我的視線?！闭f完徑自坐到水池沿上，和其他醫生閑聊起來。

    林玉舟說：“對不起，我沒能救你出去，反而讓你替我頂罪，還連累你受苦?！?/br>
    唐小紜說：“這些都不是你能控制的，你沒事就好?！?/br>
    “小紜，你真好，是我遇到的最美好的人?！?/br>
    “你也是?！彼麄兓ピV衷腸，絲毫不顧及別人的目光，林玉舟撿起幾根狗尾巴草，在手里翻系一番，捆出個小兔子的形狀，交到唐小紜手里，說：“王羽扉幫你換藥了？”

    “嗯……”唐小紜拿著小兔子來回看，用長長的兔耳朵搔弄自己的臉。

    “你要小心他，就是他把我關屋子里的?！?/br>
    唐小紜想起那日和父親的見面，心有余悸：“我知道，他把我捆住，讓父親……”

    林玉舟不愿讓他回憶，搶先道：“我們玩點別的吧?！彼紫?，用不同形狀的枯樹葉擺出個金魚模樣。

    唐小紜坐到地上，也開始擺弄，不一會兒就做出個小狐貍和孔雀。

    林玉舟驚嘆：“做的真好！”

    “父親教我的，很早很早的時候，他帶我去公園玩，我想玩游樂場，可游樂場關閉了，我不開心，于是父親就教我用樹葉做小動物……”唐小紜的聲音越來越小，望著已經被風吹散的葉子出神。曾經，父親是那樣的喜歡他，以至于之后的一切他都一廂情愿地看成是噩夢，堅信噩夢終會醒來。

    林玉舟沒想到會這樣，非常自責：“對不起……”

    “凡人啊，你除了會說對不起，還會說什么？”聲音陡然轉冷。

    “沐棠云？”

    輕蔑的一瞥印證猜想。

    “真該把你的嘴縫上，這樣就不會再打攪小紜的清凈?！便逄脑普酒饋?，拍拍身上的浮土。

    “我以為你們已經不在了?！?/br>
    “神是不會拋棄最虔誠的信徒的?！便逄脑拼寡?，張開雙臂。

    “我錯了，我以為沒有了陶立賢，你就會好起來?！绷钟裰垡廊蛔?，抬頭仰視，頗像個信眾。

    “神會一直保護他，其他人也一樣，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分開?！?/br>
    “你們應該遠離他，讓他保持完整，而不是把他弄的四分五裂?！?/br>
    “住嘴！凡人又懂得什么？”沐棠云把他從地上揪起來，“你以為你是他的救世主嗎，能救他于水火之中，還是你想玩英雄救美的游戲？遠離他的應該是你，你總能勾起他最不愿意回憶的往事?！?/br>
    “我……”林玉舟掙開他，一時語塞。

    “啊……”嬌媚的聲音響起，“我看到了什么，不靠譜的冒牌貨！”

    是夕如夢。

    “同病相憐，你不應該這樣說他?！奔饫奈惨糇兂蓽睾偷牡驼Z，“我替夕如夢道歉?！?/br>
    林玉舟從沒見過唐小紜這樣頻繁地變換身份，眼前的臉龐時而猙獰時而輕佻，看得他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

    “你們把他嚇到了，都安靜！”更低沉的聲音響起，神情嚴肅。

    林玉舟本能地向后退。

    “我替所有人向你說抱歉，他們聽說了你的事，有些急躁，都想出來見你?！遍啛o心說，“我們要謝謝你，為小紜做的一切?！?/br>
    “我……你……你們……”林玉舟想說些什么，但又話不成句，正支吾時，莫閑回來了。

    “你們在干什么，王羽扉呢？”莫閑問。

    林玉舟下意識往水池方向瞧，莫閑也看過去，王羽扉還在聊天，根本沒往這邊看。還真是心大，找機會定要在院長面前參他一本玩忽職守的罪名。

    趁此功夫，閱無心早就溜了，唐小紜害怕地和莫閑拉開距離，緊緊靠在林玉舟身上。

    林玉舟感覺到熟悉的氣息，摟住他，對莫閑說：“要回去了嗎？”

    “還沒到時間，但你們倆個安分些，要是讓我發現在謀劃什么……”莫閑哼了一聲，找王羽扉去了。

    林玉舟安慰唐小紜：“別怕，有我在，不會讓他再傷害你?！?/br>
    然而唐小紜卻沒有回答，一直緊盯著莫閑腰上掛著的鑰匙扣，那是一個用各色水晶鑲嵌而成的小蘿卜，陽光一照閃閃發亮，造型十分別致。

    他認識它，那是兔先生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