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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寅飛升的第一日，是個大晴天。

    他當年違背天道護自家寶貝徒弟渡劫碎了內丹，再修金仙大道不知要多少年，徒弟們飛升前鬧著要他發誓一定盡快飛升來找他們，于是縱然知道散仙有諸多不便，飛升后多半終生再無寸進，妖修還是修了散仙。

    宿寅棄了破碎的內丹不管，還是修了130年，其中兇險不必再提，但總歸沒讓他們等太久。

    “妖修散仙？”接引人是個正經的金仙，看他周身清氣，大概是上界天生的仙人，這會兒看了看宿寅，只抬抬眼皮，興趣缺缺，“原型是什么，變來看看?！?/br>
    他語氣怠慢，顯然是相當看不起妖修。讓修成人形的妖修變原型是相當羞辱的事情，更何況是飛升的散仙。

    但散仙本就在上界的最底層，宿寅剛剛飛升，無根無基，又急著去找人，無暇與這仙人計較，想想愛徒拉著他讓他快來的可愛樣子，就沒什么怒氣了，好脾氣地化出原型來給接引人看。

    接引人嚇了一跳。

    宿寅的原型是頭白虎，天生靈獸，即使斂了身形也比人形要高上許多，一雙金色的獸曈如驕陽般明亮耀眼，一身雪白的皮毛在閃著冷光，柔軟又威風凜凜。

    他的徒弟們最喜歡他這身皮毛，平日晚上做過，不是央他含著他們的東西睡，就是要宿寅變出原型來，把他們包裹在懷里。

    阿晨最為調皮，甚至會叼他獸型的奶頭。

    宿寅想到房事，難免有點羞澀，甚至覺得慣常的顯出獸身都有點赤身裸體的羞恥。

    他很快變回黑衣白發的高大男人模樣，問那個不知為何看愣了的接引人：“可以了么？”

    那接引人連忙點點頭，神色還是有點奇怪。

    妖修稀少，生在上界的仙人沒見過世面也情有可原，宿寅只想著兩個纏人精徒弟，顧不上旁人。

    他從前閉關一天，阿晨和刃心都要鬧上許久，這這次這么久沒見未見，怕不是要被念叨一年。

    那接引人帶著他介紹了些上界的基本知識，給了他500靈石做基本花用，又給他分配了臨時住處。

    “這一片區域都是分給剛飛升的散仙的，你隨意挑選，無主的不用說，有主的打得過就是你的，上界不管這些私人糾紛?！?/br>
    宿寅看了看這一方小天地，靈氣確實比下界濃郁百倍，但擠滿了散仙，這些在下界算得上頂尖大能的散仙吸納靈氣的能力何止是下界普通人的百倍，要想有一個好的洞府，看來是要費上一番功夫。

    “好了，這是指引玉簡，你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里面查?！苯右诉f給他一枚玉簡，就要離開。

    宿寅叫住了他：“大人，抱歉，我想打聽點事情。我有兩個徒兒比我先飛升百年，我們約好了相見，請問您認不認識叫宿晨和宿刃心的兄弟兩個？都是金仙?！?/br>
    接引人沒回答，看宿寅的表情有點怪，像是尷尬，又像是憐憫。

    宿寅嚇了一跳，該不會是兩個小混蛋出事了吧：“他們怎么了？您知道么？”

    接引人的表情更微妙了，他看上去像是個沒什么心機的人，很為難地開口：“我大概知道你說的是誰了……他們沒事，好的很?！?/br>
    說完，接引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嘆了口氣，看宿寅的眼神更加憐憫：“算了，你總會知道的，我就不和你說了?！?/br>
    說完，不等宿寅再問，就掐了個訣，忙不迭地遁走了。

    宿寅被他說得更加擔心，也顧不上先找個洞府安頓下來，就四處打聽?？珊退胂蟮牟灰粯?，這一片散仙界的人似乎全然沒聽過阿晨和刃心的名字，都是相當陌生的反應。

    又當師傅又當爹的大白虎擔心得要命，又別無他法，只能去告示板上打了幾個告示，希望徒弟們能夠看到找過來。

    他怕找了靈氣濃郁的洞府每日爭奪來爭奪去，沒有個穩定地地址，阿晨和刃心會找不到，只找了個散仙界邊緣，靈氣稀薄的地方落腳。

    但出乎意料的，一周過去，阿晨和刃心還是沒找過來。

    宿寅坐在洞府上方的懸崖邊上，看著上界散著霞光的云，有些不知所措。

    “你這么每天等著也不是個事啊?！蓖ㄐ谒抟磉吢湎?，撓了撓頭，“咱們上界仙人不是凡人，那告示板只要神識接入，所有信息都能接收到，你那兩個徒弟要是看的話，早就找過來了?！?/br>
    他的鄰居——也不能說是鄰居，這片靈氣稀薄的邊境只有兩個散仙住，另一個住的不遠不近的是就是通玄——是個人族丹修，相當自來熟的性格，一個人在這片住了好久；好不容易來了旁人，丹修開心壞了，聽說宿寅在找徒弟立刻跑出去幫著打探了一圈消息，可惜還是一無所獲。

    宿寅抱著他的劍，沉默不語。

    如果那個接引人說的是真的，阿晨和刃心過的很好，他不信他倆會不來找他。難道是真的出事了么？

    他對兩個徒弟的心性有信心。兩個孩子的命格一個比一個兇險，在人間數百年經歷的大小劫難數不勝數，斬過魘厄那樣的大魔，經歷過三朝戰亂，雖然不如上界紛爭的修為深厚，但應變能力應當足夠。

    宿寅強打起精神來，擠出個笑：“沒事，可能就是在閉關，沒有看告示板吧，謝謝你，通玄?！?/br>
    “這才對嘛，沒事的，開心點，你又不是為了他們活著的?！钡ば夼牧伺泥従拥募绨?，拉著他站起來，“走，今天有帝君巡視，我們去看看熱鬧去?！?/br>
    宿寅不知道帝君巡視是什么，但看通玄興高采烈的樣子，就跟著丹修去了。他御上劍拉上載上興致勃勃的人族青年，才后知后覺地回味起通玄剛才說的話。

    他不是……為了他們活著的……么？

    從撿到阿晨開始，后來又收養了刃心，他的生活就一直在圍著兩個徒弟轉。刃心煞氣纏身一年有三百天在生病，阿晨又是前朝皇子追兵無數，宿寅的生活被攪合得雞飛狗跳，沒有一天能安寧的。

    可也就是多虧了這樣雞飛狗跳的生活，他在山野之中離群索居的單調生活才有了色彩。他看著阿晨和刃心長大，也會有種錯覺，好像他的降生就是為了兩個徒弟，是他們給了他生命的意義。

    為了他們活著……不好么？

    宿寅心事重重，一路上一言不發。通玄是出了名的怪胎，飛升了都沒有飛行能力，在宿寅的劍上好奇地左瞧瞧右看看，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也沒在意御劍者的狀態。

    飛到一半，靈氣陡然一緊，宿寅控著劍猛地顛簸了一下，丹修嚇得抱緊了宿寅的腰。

    宿寅極少和除了徒弟以外的人親近，被他一摟有點不適應，回頭看見通玄煞白的小臉，想起第一次帶阿晨御劍的時候，心情柔和得很。

    “沒事，只是顛簸?！彼矒嵬ㄐ?，“你看看，是不是到地方了。這邊靈氣凝滯，不太好飛?！?/br>
    通玄這才從他背后探出頭來，從儲物戒里面摸了一顆鷹目丹吞下，尋摸了一番，然后對著西南方向的下方驚叫了一聲，拉著宿寅慌忙地說：“快快，宿寅我們快下去，咱們已經進了帝君駕輦的范圍了，怪不得我一直覺得好像被什么盯上了?！?/br>
    宿寅也感覺到了那種芒刺在背的冷意，他一邊呆著通玄降下去，一邊看了看那個方位，確實有兩個很強大的氣息，里面夾雜著一些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在帝君駕輦周圍不能御劍？”他問，不禁皺起眉頭，感受了一下那個方位，“至少還有百里，怎么過去？能用縮地或者遁術嗎？”

    通玄說：“倒是沒有禁止，大人們都是用的……但是我們這些小人物一貫是不用的，怕對帝尊不敬?！?/br>
    那帝尊駕輦移動的一點也不比他們慢，要是不用任何涉及空間的仙法，他們動帝尊們也動，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去。

    “那其他人都是怎么看的，也是用走的？”宿寅出來久了，又開始擔心阿晨和刃心看到告示找不到他，有點想打道回府。

    “一般是會提前發路線圖，大家在提前找個沿途的點等著，看上一眼，或者和帝尊神識交流一下就是了，不過我剛才回去找你再過來，就有點晚了?！?/br>
    通玄也是為了拉他出來散心，宿寅不太好意思回去了，嘆了口氣，化出了原身，抖了抖背脊，大白虎口吐人言：“上來把，我帶你過去?！?/br>
    第一次看見他原身的通玄睜大了眼睛，張開雙臂撲到了大白虎背上，抱住白虎的脖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嗚嗚，太舒服了，好暖和，怪不得你叫宿寅……”

    宿寅沒想到這個人族居然這么自來熟，但讓他放開好像又太刻意了，抖了抖毛，向帝尊駕輦的方向飛奔而去。

    通玄為了感謝宿寅，一路上都在給他科普仙界的事情。

    “……四位帝尊都是上界法則孕育的，天生神體，鎮守四方?！?/br>
    “不過間界的斬業帝尊和博界的逐曦帝尊是一對道侶，所以經常會在一起?！?/br>
    “玄界的吞殊帝尊是我們丹修和器修的祖師爺，和我一樣宅的很。唉，我要是能拜在吞殊帝尊的門下該多好?！?/br>
    “青界的老帝尊在大戰中故去了，現在的易游小帝尊還未成年，青界現在是老帝尊的舊部在代管?！?/br>
    宿寅一愣：“帝尊也會故去么？”

    “當然，上界也有戰事，上次的時候我剛剛飛升，僥幸逃了條小命?！蓖ㄐ桓毙挠杏嗉碌臉幼?，“要說上次，那可太要命了……”

    “快到了，下來吧?！彼抟驍嗔怂?，停下腳步。

    人族青年依依不舍地從他背上爬下來，末了還摸了摸他的皮毛。

    不知怎的，宿寅渾身一冷，打了個哆嗦。

    他化回人身，又覺得好像不冷了，大概是許久沒有用過獸型，不習慣了吧。

    帝尊駕輦的氣息已經不遠，他就和通玄一起往那邊前進，用上神行術也算得上快。

    “唉我接著說啊，上次大戰也太要命了，四位帝尊，除了青界的那位隕落了，間界和博界的兩位也靈體受挫，不得不下界歷劫，這才剛回來百來年，那段時間上界只有吞殊帝尊一位帝尊鎮守，我們丹修和器修都被迫幫忙處理公務，真是難死了?！蓖ㄐ贿呑咭贿呎f，看上去確實很有怨氣。

    兩人轉過一座山峰，眼前豁然開朗，靈氣的濃度比他倆的洞府所在高了百倍有余，連同兩個散仙的孔竅都爽利了不少。

    宿寅想，如果這是帝尊駕輦所在地的特色的話，難怪大家都要爭著來看。

    他問通玄：“這是到了？”

    通玄還有著神眼丹的藥力，往那邊看了看，然后驚喜道：“來正好，吞殊殿下已經過去了，不會查我的作業了……易游小殿下已經過去了，他年紀小，脾氣陰晴不定，我也不愿意去找他賜福；斬業和逐曦殿下的駕輦在，再好不過了?！?/br>
    他拉起宿寅的袖子就往駕輦那邊走，一邊走還一邊夸那兩位帝尊：“斬業殿下雖然冷冰冰的，但是是個大好人；逐曦殿下人就更好了，而且他超好看，我跟你說，我在下界從沒見過這么漂亮的人……”

    要說好看，宿寅兩個徒弟都俊得很，他難得起了點比較的心思：“那是你在下界少見多怪，沒見過我家阿晨……”

    他稍一抬頭，說了一半的話語卻突然頓住了，人也不再走動。

    “你家阿晨怎么了？還能有逐曦帝君好看不成？”通玄沒注意，還在往前走，發現拉不動同伴才回頭，“宿寅，你怎么了？”

    宿寅看著那懸浮著的法器上端坐的一對仙人，那雙漂亮的金色獸曈滿目愣怔，張了張嘴，發了個“阿”的音，就卡在哪里再也發不出聲來。

    通玄跳過來，拍拍他：“你怎么了，是不是逐曦殿下太好看了，看愣了？”

    好看？當然好看。

    宿寅的大腦一片空白。

    那駕輦上的兩人，一個銀發赤瞳，俊得冷漠銳利，讓人不敢直視；另一個褐發褐眸，樣貌端莊沉靜，令人心馳神往，都是人間難得一見的絕色，讓人見之忘俗。

    可宿寅不是第一次見這兩張臉。

    他有幾百年，日日見，天天見，見到把這兩個人刻在心尖尖上，愿意為他們生為他們死，為了快點見到他們棄了大道修散仙飛升。

    現在想來，著實可笑。

    他還在等阿晨和刃心來找他。

    他當然等不到了，他哪里配呢？和他共處的幾百年，對帝尊們來說恐怕都是丟人至極的恥辱，恨不得從沒存在過。

    斬業、逐曦，兩位帝尊，一對道侶，靈體受創雙雙下界歷劫，難怪是那般劫難不斷又貴不可言的命數。

    想必兩位帝尊也沒想到，會叫他這么個山野虎妖撿去當了徒弟。更沒想到還滾上了床，做了那些難為情的情態，臨走前還那樣的約定，還被虎妖當了真。

    “宿寅，宿寅，你沒事吧？”通玄有點擔心，也不看帝尊了，繞著自己拐來的妖修鄰居轉起圈圈，甚至掏了丹藥準備往里灌。

    宿寅終于回過神來，強迫自己笑出來：“哈哈，沒事，就是……逐……逐曦帝尊的確好看，我看傻了?！?/br>
    通玄“哦”了一聲，點點頭，看他沒事，又雀躍起來：“我就說吧，你天天看你那徒弟，還不是看逐曦殿下看呆了，想必他比逐曦殿下還差得遠呢?！?/br>
    宿寅有點想笑，但不論如何也笑不出來了。

    宿晨在人間跟著他風餐飲露，又沒有修為神魂加持，自然不如逐曦帝尊神韻脫俗?？稍谒壑?，宿晨遠比逐曦好看上百倍，宿刃心和斬業也是如此。

    他下意識地想開口，可開了口，卻連“阿晨”兩個字都說不出來，于是把那句話和苦澀都一并吞回了肚子里。

    通玄帶著他排隊，宿寅的理智知道他應該立刻找個理由，走得遠遠的，然后把一切都忘了，但鬼使神差地，他就被通玄拉著站在了隊伍里，等待著帝君的賜福。

    他不知道那兩人是否還記得下界的事情，還是全忘了，于是低著頭，跟在通玄身邊。

    通玄只當他是緊張，安慰似地握緊了他的手。

    那天飛升前，阿晨和刃心也是這樣，擔憂地握著，讓他保證……

    “啊，馬上到我們了，宿寅你想好要賜福什么了么？”通玄小聲和他說了一聲。

    “??？哦，嗯嗯?！彼抟艁y的點頭。

    賜福？賜福什么？

    那個氣息近了。宿寅現在知道為什么熟悉了，帝尊的氣息和宿晨宿刃心不同，但又好像包括了兩人的所有。

    他聽見了個低沉的聲音，熟悉，又陌生。

    “想好了么？要賜福什么，不要急?！?/br>
    宿寅驀地抬起頭，對上了逐曦帝尊那雙溫柔端方的褐眸，和那張他熟悉的，曾經每天晚上都近在咫尺的、同樣屬于他的大徒弟宿晨的面容。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容貌，逐曦一點也不像宿晨，只覺得貴則貴矣，卻生不處半天親近向往之意。

    這樣也好，他答應了阿晨盡快來見他，此刻見到，他總歸沒有失約。

    虎妖在那雙褐眸里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單調乏味的成年男人，平時皺眉多了，眉間有些溝壑，修成了人形，卻還有一雙兇光畢露的金色獸曈，顯示出他難登大雅的獸類原身。

    宿寅看著這位渾身沐浴著神光，明明近在咫尺又高不可攀的帝尊，笑著開口：“多謝帝尊。小仙今日得見帝尊天顏，已是生平圓滿，別無所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