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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之后,陸昔矣前往陳家。他剛剛下了馬車,就有小廝迎著他往前院走。他是陳家的親眷,又是晚輩,來得早無人閑話。 最重要的是,他確實很想見見,五年未見的表兄陳珂孟。 陳家的前院并未有大的改變,陸昔矣剛走到廊下,便看見他表哥抱著個孩子,正小心地邁過臺階。 陳珂孟比他大五歲,早與另一位侍郎家的小姐有婚約,只待考取功名后迎娶。那年他大小登科,春風得意,做了一年的翰林院修撰之后便外放了,去山西下屬的州縣當了六品知州,如今已經升為五品道臺。陳珂孟政績不錯,這次回來哪怕不升,也能調到更富足些的地方去。 “常青,”陳珂孟看見他,笑道,“許久不見了?!?/br> 雖說講究抱孫不抱子,但陳珂孟懷里抱的應當就是他的次子,粉雕玉琢的一個,咿咿呀呀地,十分惹人憐愛。 “表哥?!标懳粢勇月酝nD一瞬,道,“怎么把小侄子抱出來了?” 乳娘過來接了孩子進屋,小孩卻抓著陳珂孟腰間的香囊不放,陳珂孟解下來給他,又摸了摸兒子的頭,才答道:“他淘氣得很,愛看熱鬧。聽聞你升做禮部郎中,還未曾道賀?!?/br> 陸昔矣忍俊不禁:“今日原是我來賀表哥,怎么倒受了表哥的賀?!?/br> “你我兄弟之間,不必如此拘禮?!?/br> 陸昔矣點點頭,兩人沿著游廊,往陳侍郎的書房去。陳侍郎書房前有一座小湖,湖中有座亭。陸昔矣眨眨眼,似乎看見哪里掠過一片粉紅衣角。 “表哥在外多年,如今回來,是否還要外派?” 陳珂孟道:“父親想我再出去三年,累些資歷?!?/br> 二人一同去見過陳侍郎,客人便陸陸續續地來了,沿著原路回去的時候,陳珂孟忽然停住了腳步。 “三妹?!?/br> 有個穿著粉紅衣裳的姑娘從墻后頭走出來,面色微紅,喊了句大哥。 自搬出陳家后,陸昔矣再來往也只是在陳家前院,許久未見過女眷。因此,陸昔矣險些沒認出眼前的姑娘,但既是行三,便是他表哥嫡親的meimei陳蘭心了。 陸昔矣道:“表妹好?!?/br> 陳蘭心屈膝還了禮,便聽得哥哥問她:“你怎么到前院來了?” 陳蘭心猶豫片刻,才說;“嫂嫂想小侄兒……” 他妻子想念兒子,派個嬤嬤丫頭過來就成,怎么會使喚小姑子來前院,meimei身邊連個丫頭都沒有。陳珂孟皺了皺眉,沒在陸昔矣面前揭穿meimei。 “我讓小廝叫奶娘回去,你也快些回后院去,今日客人眾多,莫要沖撞了才好?!?/br> 陳蘭心點頭應是,行過墻角,又回頭看了他們一眼,方才離開。 陸昔矣有意緩和氣氛,打趣道:“女大十八變,我險些認不出表妹?!?/br> 陳珂孟頷首:“你來京城那年,她才九歲,如今自然是長大了?!?/br> 如今女子十八歲及笄,許多官家小姐,十五六歲便定下了婚約,再準備兩三年,到及笄之后風光嫁人。 似乎也該為meimei打算起來了,陳珂孟正想著,有小廝過來尋他,有貴客臨門,要他接待。 楚越風耳力好,聽著陸昔矣和他表哥說,他想在園子里逛逛,陳珂孟便先走了。楚越風銜著根草,坐在墻上,漫不經心地想,他要是不出聲,陸昔矣大概是看不見他。 只見陸昔矣讓陳家的小廝不必跟著他,自己往湖邊的假山處走,綠柳叢叢,他似乎真在細賞春光。他今天穿得比平日隆重些,袖口處隱約露出一塊素色。 陸昔矣不知不覺走到假山后邊,若有所覺地往上望,就和高處的楚越風對上了眼。 有一支細柳順著風撫到他臉上,楚越風手也癢癢心也癢癢,當即跳了下來。 陸昔矣嚇了一跳,問他:“你怎么來了,翻墻習慣了?” 楚越風略皺了皺眉,在陸昔矣看過來時又擺出一個笑:“剛好路過陳府,想起你今日赴宴,進來瞧瞧?!?/br> “那怎么不光明正大的進來?當心被人當作賊子?!?/br> 楚越風道:“讓他們知道了,又是一番禮數做派,何況我也不宜與朝臣深交?!?/br> 陸昔矣點點頭:“你何時來的?” “來了有一會兒了,看你與你表哥表妹聊得如此投契,不好打擾?!?/br> 陸昔矣啐他:“就知道說些,不宜與朝臣深交,我豈不是也算在里頭?” 楚越風笑道:“你不同,不過是興趣相投之人,閑來小聚罷了?!?/br> “快走吧,再讓人看到,你就免不了應酬了?!?/br> “常青如此擔心我么?” 陸昔矣瞥他一眼,不再多言。 楚越翻過墻的時候又看了看陸昔矣,他側過身,負手而立,正望著湖面。 陸昔矣看著這片湖泊,想起當時在湖中亭上,兩人一同讀書的舊事。一別六年,表兄如今已有嬌妻幼子,生活美滿,他也漸漸釋然。 楚越風挑挑眉,就翻過了墻。 夜里更衣的時候,倒是陸許問他:“大人,您那塊繡著青竹的汗巾子呢?” 陸昔矣想了想,也不記得了:“可能不小心丟哪兒了,無妨?!?/br> 家中沒有女眷,他不過一個獨身在京的五品小官,也不養繡娘。所以身上的東西,多是從繡莊里買的,無甚特殊的標記。 慈寧宮中。 銅三足雙耳香爐里點著上好的紫檀香,太子坐在榻上,用著一盞燕窩。 待到淑賢皇后出來,已讓太子等了一刻鐘,太子恭謹地從榻上下來行禮:“兒臣給母后請安?!?/br> “起來吧?!笔缳t皇后看了他一眼,“今日怎么過來了?” 太子笑道:“給母后請安是大事,兒臣不敢忘的?!?/br> 淑賢皇后嗯了一聲,問他:“你前兩天見到你英表哥了?” “表哥和兒臣去騎了馬?!?/br> “是路家的馬場?” “正是?!?/br> “路國公世子是皇帝的親信,自己警醒著些?!?/br> 太子低頭道:“兒臣明白?!?/br> 淑賢皇后似是想起了什么,道:“聽聞你良表哥要升禮部右侍郎了?!?/br> “母后的耳報神好靈通?!?/br> “不過是想著,若是壽華還在——”話沒說完,淑賢皇后便收了聲。 若是壽華帝姬,他的jiejie還在,定然是要賜婚給趙家的。他母后喜歡趙才良,但他是趙家的嫡長子,不可能尚公主,左不過是便宜了不成器的趙五罷了。也可惜壽華這個封號卻沒給他jiejie帶來長壽,她未滿十歲便夭折了。 太陽升起來了,屋里亮堂堂的,母子兩人又對坐了片刻,聊了些瑣事。 “你如今也要十五歲了,我這邊有兩個宮女,你今日一并帶回去?!?/br> 太子遲疑:“兒臣身邊并不缺人伺候?!?/br> “自然不是一般的宮女,再過幾年,你便要成婚了,早日有個一兒半女的,母后幫你帶著?!?/br> 不是一般的宮女,那便是教導人事的了。太子在心里冷笑了兩聲,面上裝出些靦腆的神色,微微低著頭:“任憑母后做主?!?/br> 淑賢皇后點點頭,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皇帝處置芳嬪的時候你也在場?” 太子想了想才道:“似乎有這回事,那時皇叔讓兒臣進了內室。不過是些后宮之事,母后也知道,兒臣不耐得聽?!?/br> 淑賢皇后皺了皺眉:“多留心些,總不會錯?!?/br> “是?!?/br> 從慈寧宮離開,太子的貼身太監王福便請示道:“殿下,太后賜下的宮女該如何安置?” “放著吧,當小姐一樣養著就是了,”太子道,“只是不許她們進我的內室?!?/br> 王福躬身道:“奴才遵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