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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郎中留步?!?/br> 陸昔矣下朝后剛走到宮門口,正欲上馬車,就聽見有人喊他。他回頭看,是楚越風。楚越風不過二十余歲,劍眉星目,身上還著著一品武官的麒麟朝服,見過他的人無不稱贊,當真是年少有為。 “蘊之?!眱扇丝康媒?,陸昔矣拱手作揖,卻沒喚他的官名,只喊了字。 楚越風笑道:“常青是要回府嗎?” 陸昔矣點點頭。 “大好晴日,為何不出去走走?”楚越風站在他身前,不經意間瞥一眼他的馬車,“城郊的新馬場,聽說日前又得了好馬,其中有一匹紅馬,似有大宛駒血統?!?/br> 陸昔矣有些動心,左右近日無事,也有許久不曾御馬,略略思考一瞬,道:“起碼得換了官服再去?!?/br> “好,”楚越風撥弄一下他馬車上的木牌,“一個時辰之后我來接你?!?/br> 待陸昔矣回府換了便服出來,楚家的馬車早在外等候,馬車上懸掛著楚國公府的鎏金木牌,一個楚字便足以彰顯身份。 京城只有一個楚國公府,楚家世代習武,保家衛國。老國公娶的是當今皇上的親姑姑端和大長公主。到了這一代,楚國公嫡長子楚登風從文,嫡次子楚越風十四歲就上了戰場,戰功赫赫,現在不過二十三歲,已是鎮國將軍。 按理說陸昔矣只是五品禮部郎中,也非世家子,難以與這樣的人物親近。不過在半年前,陸昔矣下朝的路上,拉車的馬突然受驚。 當時正是早市熱鬧之時,人潮洶涌,駕車的小廝已摔下馬車。陸昔矣心知事態緊急,雖然沒有把握,仍從馬車中探身而出,竭力勾住韁繩,控制馬匹。幸而楚越風聽聞聲響,駕馬趕上,三兩下便騎上瘋馬,馭停了它。 就算不認得這樣同朝為官的煊赫人物,也認得他身上的鐵甲,是班師回朝的鎮北將軍楚越風,圣旨剛下,晉為鎮國大將軍。 還沒等陸昔矣反應過來,楚越風已翻身下馬,對一旁趕來的侍從說了些什么。說話時還看了他一眼,略點點頭示意。 而后陸昔矣上折請罪,所幸并未傷人,楚越風又及時安排人賠償了沿街商戶?;实鄄⑽粗亓P,不過扣了一個月俸祿以示懲戒。陸昔矣宴請楚越風致謝,發現兩人都愛御馬,一來二去,便熟稔了起來。楚越風當時還問,他一介書生,怎么敢去cao控失控的馬匹的。 陸昔矣道:“我雖然對馬頗有興趣,但不會武功,騎術也一般,實在是當時情況不容我多想?!?/br> “無妨,熟能生巧,我可以教你。你知城郊的馬場嗎,那里可有許多好馬?!?/br> “去過幾次?!标懳粢幽闷鹁票此?,“能得大將軍指點,榮幸之至?!?/br> 楚越風同他碰杯,卻沒立時喝下,道:“我字蘊之?!?/br> “蘊之,”陸昔矣從善如流,“我的字是常青?!?/br> 陸昔矣剛走下臺階,就見車簾撩了起來,楚越風也換了一身常服,正懶洋洋地坐在門邊。 “走了,常青?!?/br> 城郊的馬場占地有百余畝,綠草如茵,聽聞是路國公府的產業。兩人牽了平日里常騎的馬,一同在草場上飛馳,不覺時間過得飛快。 楚越風騎的是陪他上過戰場的馬,通體漆黑如墨,楚越風給它起名逐日。逐日已經過了壯年,現下一直養在這里,楚越風也時常來看它。 “養在這里,它能自己散散步,說不準還能找個媳婦。楚國公府再大,也不能由它這樣瀟灑?!?/br> 陸昔矣失笑,兩人下了馬,隨意在草原上坐下。兩匹馬放開了,正垂頭吃草,一白一黑,倒是相映成趣。 陸昔矣打趣道:“怪不得你把追云也送過來?!?/br> 追云便是楚越風現在的坐騎,毛發純白。陸昔矣看著,想起來有商人說,波斯有一種貍奴,也是通體雪白,眼眸多色,最是討人憐愛。 “追云前些日子受傷了,才送它來這里,我也沒想到它們看對眼了?!背斤L的指尖夾了一根細草,反手蹭了蹭陸昔矣的手背,“左右如今不用出去,讓它待在這里也好?!?/br> 他換了舒服的姿勢躺下,雙臂枕在腦后:“不用出去,皇上就讓我多去讀兩本書,不過書上竟也不教,還有這樣的貍奴?!?/br> 陸昔矣道:“又在說胡話,這如何怨書?不過是我聽得別人幾句閑話,實在好奇?!?/br> “我是武將出身,自然要多請教你?!?/br> 陸昔矣只當他是在謙虛:“國公府里藏書無數,你不必埋汰我,我倒是想去見識一番,都沒有機會?!?/br> 楚越風一口答應:“改日你得空便來,我隨時恭候在藏書樓?!?/br> “好,”兩個人說了這會子話,陸昔矣倒是想起來今日出門的初衷,“那匹大宛馬在哪里?” “應當就在主院里,我問過了,午時二刻才放出來,我們現在回去也差不多?!?/br> “到底是大宛駒稀罕?!?/br> 如今大月氏不與外國通商,純種的大宛駒,就連皇宮里也只有一匹,陸昔矣自然沒有機會一觀。楚越風吹了聲口哨,兩匹馬便不再吃草,朝著他們走過來。兩人翻身上馬,往主院行去。 在路上,楚越風還在說:“不知道這馬怎么樣,若是好,便讓路國公世子送我?!?/br> 陸昔矣道:“蘊之面子果真大?!?/br> 楚越風搖搖頭:“按著輩分,他算我表哥。不過,他是皇上的伴讀,真論起來,恐怕我還要稱他一聲表叔?!?/br> 陸昔矣挑眉:“叫一聲表叔,換一匹好馬,倒也不算虧本買賣?!?/br> “還是常青會算?!?/br> 已近午時二刻,主院里已聚了一群人,看樣子都是京城里的公子哥兒。陸昔矣偶有幾位臉熟的,也不記得是誰。他跟著楚越風,自然有人讓開,讓他們好往前頭。到了點,馴馬師開了馬廄,將馬牽出來,那馬生得果然有幾分大宛駒的樣子。 隔了一道欄桿,眾人正看著稀奇,陸昔矣忽見楚越風往后轉了轉頭。他一看,是一著石青色四爪蟒袍的少年同路國公世子一道前來,且路國公世子仿佛落后他一步。 路國公世子是皇帝的伴讀,與皇帝年歲相仿,尚不到而立之年。如今路國公世子掌羽林軍,尋常王室怕也沒有這個待遇,那只有一種可能——是太子殿下。 少年的隨侍輕咳一聲,眾人便都察覺,紛紛轉過身來,陸昔矣隨著眾人行禮問安,心里還牽掛著那匹好馬。 難得出宮的太子掃了一眼諸人,看到某處,眉心微動,也淡淡頷首。 “孤今日只是來看個新鮮,諸位不必多禮?!彼蝗巳捍負碇叩阶钪虚g,道:“表哥也在?!?/br> “殿下今日也有興致來看馬,覺得這馬如何?”楚越風道。 “雖非純種,也已十分難得?!碧踊厮?,“宮里那匹野性難馴,看來還要表哥親自來才好?!?/br> “臣求之不得?!?/br> 陸昔矣垂眼立在楚越風身側,場上煊赫者眾多,想是不打眼。沒想到太子似是朝他望來,問楚越風:“這位是?” 陸昔矣再行禮道:“臣五品禮部郎中陸昔矣,參見太子殿下?!?/br> “原來是陸郎中,郎中看起來有些面熟?!?/br> “臣初入仕之時,曾隨侍過皇上一年?!标懳粢踊氐?。 “原來如此?!碧诱f,“陸郎中可是景乾九年的探花郎?” “正是?!?/br> 太子點點頭,未再說些什么。左右看過了馬,路國公世子便邀太子去別處觀賞,人群也漸漸散開。有兩個會討巧的,倒是跟上了太子,正熱絡地說些什么,有一個還回頭看了看這邊。 楚越風同他一起去雅間預備用膳,路上道:“你不認識太子?” 陸昔矣奇道:“你怎知?” “看你猶豫了片刻?!?/br> “太子如今才十四歲,我隨侍宮中的時候,他不過七八歲,便是見過也忘了?!?/br> “只有你是個心大的?!背斤L說,“太子如何現在出宮?!?/br> 他話沒說完,省去后頭一半,只問陸昔矣:“今日一見,感覺殿下如何?” “太子殿下清貴端和,品行出眾?!?/br> 楚越風逗他:“你我之間,也要這樣說話嗎,不過聽了太子說幾句話,哪里就清貴端和,品行出眾了?這樣的好話,常青可不曾對我說過?!?/br> 陸昔矣眨眨眼睛:“這里可不止有你我?!?/br> “行,那常青便私下再同我說?!?/br> 陸昔矣同他打趣兩句,倒是想起了近來不算太平。太子生于景乾元年,五月便滿十五歲,已有賢名。不過他是先帝的遺腹子,如今皇帝的侄子。他的母親趙氏即先帝嫡妻元后,為與如今的后宮區分,被稱為淑賢皇后。 不過如今局勢,想來還是比景乾帝登基時安穩多了。左右上頭兩位都是正統,陸昔矣只是五品京官,他的老師吳太傅是純臣,在京中唯一的親眷便是表舅陳侍郎,他為官多年,亦懂生存之道。而面前正在大快朵頤的楚越風,是皇帝的侄子,太子的表哥,不僅有赫赫軍功,家中還有一位大長公主坐鎮。 既無派系,又不參與斗爭,小心行事,火自然燒不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