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夜色撩人
許家聲一路狂飆,可到家的時候也晚了。雕花大門打開,他把車子開進院子里時瞟了眼二樓賀璟的房間,燈亮著。 熄火下車,他往別墅門口走去。這房子建在慈云山的山腰上,遠離市區,清幽寂靜,一到秋季能看到漫山的青紫橘紅層林盡染。入戶門不遠有棵玉蘭樹,樹齡已有四百多年,據說是明代某位大家親手所植,不過真實性已無從考證。 許家聲看起來不拘小節,但其實是個很獨的人,看上的東西絕不與人分享,加之領地意識又強,所以自少年時期離家獨居,近二十年來這座別墅只有他自己在住,連許父許母登門都得提前電話。賀璟剛來的那段日子,他以為自己或多或少都會對家中多出一個人感到不習慣,可令他驚訝的是他仿佛連適應期都不需要,飛速接受了另一個人的存在,非但如此,他還緊鑼密鼓地為賀璟安排了保姆和廚娘,把人照顧得無微不至,連許家父母都感慨他像是轉了性子。 進了門,保姆王姨聞聲走出來,道小少爺在樓上臥室,剛喝了一杯果汁,準備睡覺了。 許家聲一聽,心中發笑,剛幾點就要睡覺?看來這小朋友鬧脾氣,不想見他。 許家聲到這時也不著急了,一邊換鞋一邊問:“晚飯吃了什么?” “清蒸鱸魚和杭椒牛柳,蔬菜沙拉還是照例只吃了幾口?!蓖跻桃呀浟晳T了許家聲對賀璟衣食住行的過問,所以答得連磕絆都沒有。 其實王姨心里也是很奇怪的,按理說一個十幾歲的半大孩子,只要保證吃得飽餓不死健康活著就行了,哪里有非親非故的長輩日日如此關心的?連她都覺得許先生真是小題大做,不過她清楚主人家陰晴不定的脾氣,不會多話。 許家聲聽完,對王姨吩咐道:“明天加幾道青菜,他最近蔬菜吃得太少了?!?/br> 賀璟挑食挑得厲害,這毛病起初誰都沒發現,住在老宅的一年里許父許母都以為這孩子是天生的飯量小,唯獨到了這里之后,許家聲才在點滴生活中發現這小東西不是吃得少,而是過于挑嘴,寧可少吃餓著,也不委屈自己的舌頭,為著他能好好吃飯,許家聲前前后后換了六七個廚師。 王姨答應著回屋了,許家聲慢悠悠地走上二樓,抻著時間,準備去逗逗那個不想理他的小孩兒。 他走到賀璟臥室門前,也不敲門,按下門把手直接進去。 房內大燈已關,只留下一盞床頭臺燈,整個房間浸得一片橙黃。 賀璟靠在床頭,手中捧了書在讀?;椟S的光在他皮膚上鍍了一層細膩的金,泛著溫暖的光澤,使他看起來特別美好而溫柔。 許家聲看著這樣的賀璟,靠在門框上半晌沒有說話。 賀璟較勁似的,眼睛盯在書上,好像看不見門口那個人,可過了兩三分鐘,手上的書也沒有翻過一頁,最后他沒有忍住,不快地抬起頭,冷冷地瞪著人:“你怎么連門也不敲?” 許家聲看著炸毛的小孩兒,強壓下笑意,心道,小東西,和我比耐心,你嫩著呢。 他雙手插袋,慢慢走過去,是個特別氣定神閑的樣子:“以為你已經睡了?!彼柭柤?,一臉無辜。 賀璟稍稍抬頭,看著這個虛偽的大人,單側的燈光將他的臉照得半明半昧,有種冷淡的味道。他輕哼一聲:“以為我睡了,還進來干什么?” 許家聲看著這張精致漂亮的臉,呼吸一滯,心中念頭百轉千回,最后還是想說,我進來想干的事多了,你受得住嗎?不過他理智還在,生生把這話咽下去了。 “來看你睡得好不好?!?/br> 真虛偽,許家聲在心里鄙夷自己。 “睡著了也要被你熏醒,”賀璟懶得看他,低下頭去看書,“你臭死了?!?/br> 許家聲在會所泡了一小天,賀璟討厭的煙味酒味香水味一應俱全。 許家聲以為這是賀璟的小潔癖,但賀璟知道,他不是討厭那些味道,他是討厭自己無法參與那些味道所代表的生活。他不知道許家聲在外是什么樣子,不知道他怎么和朋友嬉笑怒罵、怎么和生意伙伴爾虞我詐、以及……怎么和他那數也數不完的情人們你儂我儂。 許家聲聞言,嘴上說著“我錯了”,可身體非但沒有退后,反而向前一步,坐在了賀璟的床邊。 賀璟在忽然拉進的距離中一愣,直到許家聲把他手里的書抽出去才回神:“不要坐在我的床上!”他伸手試圖推開許家聲,可許家聲像座山似的紋絲未動,反而變本加厲,把兩條長腿也抬了上來,和賀璟并肩靠在床頭。 “你——”賀璟側頭瞪他,最后還是氣鼓鼓地往一旁挪了挪,讓許家聲坐得舒服點。 這樣肩膀相互依偎的親密姿態讓許家聲十分受用,他漫不經心地翻動那本精裝硬殼書,眉宇是少見的柔和。 賀璟以余光打量身旁的男人,平時許家聲故意逗他時他尚能從容反擊,可面對這樣放松的男人,他內心有種無來由的緊張。 指甲扣著拇指,他悄悄地深呼吸。 煩!陌生的香水味! 賀璟一陣不痛快,故意嗆聲道:“搶了我的書,你看得懂嗎?” 許家聲挑眉,剛剛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發作起來了? 雖然摸不到頭腦,但他還是簡短地說了幾句。 賀璟聽著聽著有點驚詫,像是發現這個流氓竟然也會讀書,而且還頗有些見地。 許家聲察覺到他的眼神,轉過來看他,眉眼風流,笑容恣意:“別這么看我,它在哲學領域只算入門書,我好歹讀過H大,不至于連這都看不懂?!?/br> 賀璟瞪大了眼,特別驚訝:“你畢業于H大?”這個總是沒點正形的男人竟然畢業于那所世界Top1?賀璟看著近在咫尺的許家聲,覺得自己對這個朝夕相處的男人知之甚少。 他的眼睛又大又圓,眼尾微微上挑,瞪大眼睛看人的時候特別天真懵懂,極為漂亮。 “不要這么驚訝,怎么說我當年也算是學霸?!痹S家聲把書合上,看著賀璟,笑了,眼神晦暗不明,“人不可貌相啊寶貝兒?!?/br> 許你這個對外溫柔敦厚的小家伙每天把我折騰得心神難安,還不許十多年前的我是個知識分子? 這話說得沒錯,許家聲現在就是個披著西裝皮的大流氓,整個人身上沒有半分書卷氣,別說H大,賀璟甚至覺得他頂多頂多高中畢業。 說不定連高中都是勉強讀完的,賀璟腹誹。 其實這想法倒是歪打正著,說對了部分。十幾年前的許家聲的的確確是學霸,而且是那種成日招貓逗狗、呼朋喚侶也能輕松奪得年級第一的類型,如果不是大三時父親和長兄接連出事,他也不會從H大肄業,連夜回國,一肩挑起家族興衰的擔子。 賀璟偏頭凝視他,眼睛微瞇,目光中似有深意:“花了多少錢?” “什么多少錢?”許家聲花了幾秒反應過來,笑容一僵:“小混蛋,這么揣測我?” 賀璟微微揚起臉,帶著點驕矜的得意:“你就說我猜的對不對吧?!?/br> 賀璟這個神態特別美,一張臉籠在昏暗的光里,更是美得像是許家聲夜里連綿的夢。 許家聲心里像是被小貓撓了一爪子,又麻又癢,眼神從小孩兒微微上挑的眼尾滑到稍稍開啟的雙唇。那嘴唇顏色紅潤,形狀美好,往里能看到潔白的牙齒和一點紅艷的舌尖。 許家聲舔舔嘴唇,忽然間口干舌燥。 賀璟看他良久,沒等到回答,卻覺得許家聲的眼神漸漸蒙上一層他看不懂的東西。剎那間,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猛地轉過頭去,不敢再和許家聲對視。 曖昧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瞬間的安靜席卷整個房間。 半晌,許家聲清清嗓子,說:“明天再陪你看電影,今天是我不好?!?/br> 賀璟低頭擺弄手指,沒有看他,但輕輕應了一聲。 許家聲把書放在床頭矮柜上,起身向門口走去,忽聽賀璟叫他:“許家聲?!?/br> 三個字,叫得清凌凌的,許家聲后背竄上一股酥麻。 小孩兒除了最初的時候客客氣氣地叫過他幾聲“叔叔”,后來多數時間都不正面稱呼,近來更是放肆,開始對許家聲直呼其名??稍S家聲非但不覺得被冒犯,反而樂見其成,很喜歡這樣稍微越線的親近。 “嗯?”許家聲的手搭在門把上,沒有回頭。 賀璟這時才敢抬頭看他,只是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也沒說出一句話。 許家聲就站在那里耐心地等,沒有半點催促的意思. 床頭臺燈昏暗,照不亮門口的陰影,他高大的背影像一尊沉靜的雕像,隱沒在黑暗中。 房內再次變得安靜,靜到連呼吸聲都不可聞。 良久,賀璟抿抿唇:“沒什么?!?/br> 許家聲沒再說話,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