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所以我說命運吶

    那一晚的談論讓兩人之間的關系變得更加緊密。

    和粗獷的外表不同，由母親獨自撫養長大的魯格斯沒有任何大男子主義傾向。面對比自己年輕的萊納，他總是能誠實地面對自己的不足，然后以孩童般的好奇和熱情進行學習。而在他擅長的領域，盡管知道萊納可能不需要他的幫助，也還是會習慣性地給予照顧。

    萊納對此樂意之至。勇者的身份注定了他要沖在所有人的前面，用自己的身體庇護身后的人民。萊納有足夠的力量和智慧擔當這個責任，但他同時也享受被人照顧和保護的感覺。

    無論何時都表現得十分完美并不是一件好事，受人照顧也不意味著自己處于弱勢。人有依賴他人的需要，也有被依賴的需要，后者能讓人感受到自身存在的價值。

    萊納深諳這個道理，所以他樂于和魯格斯互相扶持。

    只是這樣閑適且讓人留戀的時光總是會結束的。

    勇者的失蹤對所有智慧種族來說都是一件大事，尤其自己是在和敵人的戰斗中消失，想必已經有不利的消息傳開，這對于軍心的穩定極為不利。

    遠距離的通信也在一周前恢復，萊納已經暗地和奧倫等人取得聯系，簡單溝通過現狀。

    人族方面已經極力掩蓋住自己失蹤的真正原因，但懷疑的浪潮已經越來越洶涌，是時候由本人出面打消民眾的擔憂。

    從零開始搭建跨越兩界的定向傳送通道需要時間。

    因為資源集中，人族那邊法陣的搭建會更快速，但萊納因為僅有一人，速度會慢上很多。盡管這一周以來，每晚都會趁魯格斯睡著搭建傳送陣，但每天的進度依然有限，這也是萊納繼續待在魔界的其中一個原因。

    只是，隨著法陣的進一步穩固，離開的日子已經近在眼前。

    而他，還沒有想好怎么和魯格斯告別。

    “約翰，約翰！小心！”耳邊傳來魯格斯的聲音。

    因夜晚持續的魔力消耗感到疲憊，加上因思考而分神，萊納在狩獵時不小心讓一只野狼近身。

    這只野獸對他無法造成威脅，就算沒有魯格斯的提醒，在感知到危險后，萊納的身體也會自己動起來進行反擊。

    而在萊納將長矛刺進野狼咽喉的同時，發現情況的魯格斯也趕了過來，攔腰劈斷了野狼的身體。

    “嘭?！?/br>
    斷成兩半的尸體落在了地上。大量的鮮血從被砍斷的身體里噴出來，澆了魯格斯一臉。

    “呸?！濒敻袼挂豢趯R進嘴里的腥血吐出，接著抹了把臉。

    “對不起，我走神了，害你毀了一張完整的狼皮?！睂⒋链┖砉艿拈L矛從尸體上拔出，萊納首先對著魯格斯誠懇道歉。

    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野狼殺死，魯格斯剛才直接拔刀攻向腰部。雖然效果驚人，但皮也同時被分成了兩半，已經不如整張那么值錢了。

    魯格斯不說話，只顧著擦血。

    依萊納這段時間對他的了解，估計是生悶氣了。

    為了示好，萊納取出隨身的一塊干凈布料，用水壺里的水沾濕，然后走上前幫魯格斯擦拭被血弄臟的臉。

    才擦了幾下，魯格斯就不再沉默，甕聲甕氣地開了口：“沒關系，這段時間有你幫忙狩獵，我已經賺很多了。你，你有沒有受傷？”

    魯格斯是典型的有話直說，吃軟不吃硬。見他愿意開口，萊納知道自己已經成功了一半。

    “對不起，最近晚上沒睡好，有點累。我下次不舒服一定提前和你說，不會再逞強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在人際交往上，萊納一向不會拘泥于自己陽剛的男性外表，樂于用具有女性特質的柔軟來處理問題。

    這種溫和到近乎哄的道歉態度顯然十分奏效，魯格斯的氣一下子就消了。

    “那我們今天就先回家吧?！闭f著，為了照顧萊納，魯格斯主動上前處理好分成兩半的狼尸，然后將它們扛在肩上，開始往回走。

    “好?！?/br>
    笑了笑，萊納收起布料，拎著長矛跟在身后。

    晚上，等魯格斯睡下，萊納坐起身布置好屏蔽結界，繼續搭建傳送通道。

    剩下的任務量所剩無幾。兩個小時后，他懷著有些復雜的心情，將法陣完成的消息發送到人族。

    已經可以走了，但萊納不想這樣直接離開。

    撤銷屏蔽結界，萊納趴在床沿，看向地上熟睡的魯格斯。

    還是熟悉的姿勢，但是臉太紅了。

    立刻翻身下床，萊納將手放在魯格斯的額頭上，入手一片guntang。

    “魯格斯，魯格斯？”輕輕拍打臉頰，仍沒有轉醒的跡象。

    因為長期以狩獵為生，魯格斯盡管睡眠質量很好，但一向睡得比較淺，往常這種程度的干擾已經能喚醒他，可是這一次卻沒有任何反應。

    努力回想最近的經歷，萊納沒有檢索到任何可能導致魯格斯昏迷的外在因素。兩人所有飲食用具都是通用的，出于習慣，萊納都暗中檢查過，不會有差錯。

    那么問題就出在魯格斯本人身上。

    不再顧及身份，萊納對魯格斯使用了高級的治療魔法。磅礴的魔力籠罩住魯格斯的身體，溫和的能量周游了全身，卻毫無作用。

    意識到這一點后，萊納不再浪費魔力，面色凝重地將魯格斯搬到床上躺好，接著脫掉他所有的衣物，按照在圣庭所學，一項項檢查魯格斯的體征。

    魯格斯雄壯的身體依舊極富性吸引力，但在這種情況下，萊納無法產生任何的波動。

    很快，大部分罕見的重大疾病都被排除，剩下的，礙于條件的限制，萊納無從判斷。

    但不論如何，眼下的結果是，萊納對于魯格斯的高燒昏迷束手無策。

    別無他法，深感無力的萊納只能為魯格斯蓋好被子，一直守在床邊，密切觀察著魯格斯的情況。

    而就在剛才檢查的時候，奧倫那邊已經傳來了回復，催促萊納盡快回到人族主持大局。

    隨信傳來的還有另外一個探查得來的重要消息。

    新的魔王要覺醒了。

    注視著魯格斯高燒發紅的臉，萊納暗自握緊了拳頭。

    魔王，自己的宿敵。身為流落在魔族的落單勇者，現在的處境不容樂觀。自己似乎已經沒有理由在磨磨蹭蹭地呆在魔界。

    可是偏偏是在這個時候，魯格斯他......

    如果魯格斯沒有昏迷，那么萊納還能像十歲時告別自己的父母一樣，在今天早上向魯格斯告別。雖然突然而匆忙，但也足夠印象深刻。

    萊納明白，如果魯格斯只是一個普通的魔族，這一別后他們大概率再也無法相見，而那小概率的會面也只會在戰場上，對此，萊納寧可不要。

    可是現實打破了他的計劃。

    魯格斯現在無法醒來，大概也無法聽到他的道別，而今天之內萊納卻必須要離開。

    還算正式的離別變成了不告而別。萊納很珍惜和魯格斯的相遇，這樣的收場未免太讓人沮喪。

    意外接踵而至，早先設下的大范圍警戒魔法被觸發。萊納掏出魔法道具看向被觸發的方向，果不其然看見了大批的魔族軍隊正向邊境密林而來。

    這里有什么正吸引著他們。

    人族傳來的消息里沒有提到過魔族的這次行動，但不管自己是不是軍隊的目標，萊納都不能冒險多待。

    回到屋內，萊納打開了傳送法陣。

    淡藍色的玄奧符文靜靜地在地上閃爍，在踏進法陣之前，萊納走到床邊，將其中一個儲存著大量魔力的戒指戴在了魯格斯的小指上。

    這是萊納日常儲存備用魔力的魔法道具，蘊含海量的魔力，同時刻有高級防御符文，釋放魔力后足以抵擋一次禁咒級別的魔法攻擊。

    這是十分珍貴而稀少的道具，但萊納舍得。

    如果魔族軍隊是為自己而來，那么昏迷的魯格斯很可能會遭遇不測。

    哪怕是為了報答魯格斯救命的恩情，萊納也必須保證他的安全，但他也只能做到這么多。

    戴完戒指，萊納俯身用力地抱緊了魯格斯，在他的耳邊低語。

    “不知道你能不能聽見我的話，但我必須得說，魯格斯，很抱歉，我不能繼續照顧你了。

    “和你相處的這段時間，幾乎是我迄今為止最幸福、最放松的日子，但我已經不得不離開。

    “我欺騙了你，對你隱瞞了許多事，我不奢望你能原諒。至于真相......如果奇跡發生，我們能再次見面，那時你就能明白一切?！?/br>
    魔族的大軍漸漸逼近，高空長有雙翼的高級魔族已經往這邊飛來。

    是時候離開了。

    站起身，萊納最后看了一眼魯格斯，最后說了聲再見，隨后果斷轉身踏入傳送陣，消失在原地。

    傳送帶來的壓迫感后，萊納再睜眼時，已經身處圣庭。

    奧倫等人將人族傳送陣定位在了這里，人族已知最安全的地方。

    時隔一個月多月正式回歸勇者的身份，讓萊納產生了一瞬的恍惚感，但很快他就放平心態，回歸角色，開始從周圍人的言語中具體了解這段時間的情況。

    只是這種淡定并沒有持續多久。

    不過幾分鐘，遠處天空的異變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一場罕見的魔力風暴正在魔族邊界的上空形成。這場驚人的風暴，大到即使圣庭和魔族邊界相隔甚遠，也足以用rou眼看清那覆蓋大片天空的紫黑色漩渦。

    在場所有人都對魔力風暴形成的原因心知肚明。

    魔王覺醒了。

    望著熟悉的方向，萊納面無表情，緊握成拳的雙手卻在罕見地顫抖。

    親手搭建的法陣、親自定位的空間坐標，他怎么可能不清楚那場魔力風暴的中心在哪里。

    萊納從不久之前收到魔王覺醒的消息開始，其實就對這個事實有所猜測，但是他罕見地自動回避了最可能的答案。

    絕佳的天賦，和自己覺醒時相似的高燒，以及剛巧在那時圍攏而來的魔族軍隊......事實上，一切都有跡可循。

    只是萊納打從心底不想接受這樣的現實。

    其實挺好的不是嗎？不用擔心未來無法相見，更不用擔心魯格斯的安全問題。

    但他就是心有不甘。

    一直以來，他從來不一味地埋怨命運，而是選擇調整自己，進而努力地接受命運、對抗命運。

    他本以為自己的心理已經磨練得足夠強大，但在這個時候，萊納強大的內心短暫地被擊碎了。

    自首次得知自己是勇者之后，萊納再次感到了出奇的迷茫和憤怒。

    為什么非得強加這樣的命運在自己身上？！

    為什么明明勇者和魔王都是隨機誕生，卻非要選擇那個人做自己的敵人？

    為什么，非要讓他經歷過幸福的時間，再毫不留情地將那所有的一切全部推翻。

    為什么......偏偏魯格斯是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