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獲得幸福之關鍵

    魯格斯有著說話時直視對方眼睛的習慣，因此萊納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正臉。

    直到很久以后，萊納都能清晰地回憶起這個炎熱的黃昏，以及魯格斯那張被陽光照著的、不甚好看的臉。

    因為酷熱的暑氣，那張已經長出胡茬的臉上布滿了汗水。透明的汗液一路上被他不甚干凈的手胡亂擦拭，在黝黑的臉上留下幾道混雜著咸濕汗水和塵土的污漬。

    他的眼睛是在魔族中常見的黑色，此時，萊納身后的夕陽同時將陽光濃縮在了那雙黑色的眼睛里。

    “我覺得他們很辛苦?！?/br>
    魯格斯的回答遠遠超出萊納的預料。

    萊納原本設想的回答不過是諸如“很惡心”、“奇怪”之類的詞匯，最好也不過“和我無關”或者“很可憐”，但魯格斯的思維顯然不在這些預設之中。

    人無法真切感知到除了自己之外其他生物的感受，所以從自身出發來理解他人，成為了認知世界的常用途徑。

    而魯格斯，毫無疑問是一位男性，卻沒有以一種雄性支配者常有的態度來看向萊納所屬的雙性群體，反而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感同身受，真誠地給予理解。

    這十分難得。

    很多時候，因為性別、成長環境、文化背景等一系列的不同，人與人之間思維和感受的差異簡直可以用鴻溝、甚至是天塹來形容，所以理解、哪怕是嘗試性的理解都彌足珍貴。

    努力掩飾心中的觸動，萊納把肩頭上的東西卸下來，低頭取出栓在腰間的水壺，往嘴里灌了一口水，才反問出聲：“為什么你會那么想？”

    而一旁的魯格斯見萊納喝水，單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干脆也卸下貨物，轉身坐在上面喝水休息。

    黃昏的氣溫依舊很高，水壺里的水也被曬到溫熱，一口下去，不涼，但好歹滋潤了他干澀的喉嚨、

    “那個表演的人，我看得出來他懷孕了。我的mama（mama），”魯格斯時至今日，說到母親的時候還會用這種小孩子式的稱呼，“她的肚子上也有那種樹皮一樣的紋路，她告訴過我那是為了生我留下來的。所以，mama告訴過我關于生育的事，我知道生孩子很辛苦?！?/br>
    “還有，”他又喝了一口水，“我自己也是男性，所以能理解他作為男性那一半的難處，成長的壓力、身體的變化......他作為女性的那一半要用身體孕育一個生命，但他不是真正的女性，所以其他人也會要求他作為男性的一半承擔相應的責任。雙性人自身的存在難以被界定，又作為一個工具被人利用來謀取生路，真的很辛苦不是嗎？”

    萊納靜靜地聽著，一邊喝水一邊注視著魯格斯，直到他把話說完，才蓋上蓋子，用手背擦了擦唇邊的水漬。

    “很獨特也很善良的想法，我是第一次聽到，”萊納傾身上前，抬手拍了拍魯格斯肌rou結實的臂膀，“很高興聽到你說這些。魯格斯，你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br>
    “謝謝，”魯格斯被夸得有些臉紅，“我很少說這種話，聽過的人里你是第一個贊同我的，其他人......他們聽到我說這些只會嘲笑我?！?/br>
    “有什么關系，用自己的頭腦去思考就好，總會有像我這樣的人會同意你的?！?/br>
    萊納收起水壺，把東西再次扛上肩膀，對還坐著的魯格斯伸出手：“休息好了嗎？走吧，太陽要落下了，我們要早點回家?！?/br>
    “好，早點回家?！濒敻袼剐χ兆∪R納的手。

    兩只掌心微微汗濕的粗糙大手握在了一起，魯格斯隨后借著萊納拉他的力道站起身，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就再度上路。

    兩個人的身材都算高大，腳程快，動作也都很麻利，等趕回家、簡單地吃完晚飯，再接連沖過涼，漫長的白晝也才終于接近尾聲。

    夏天的夜很短，也沒有什么娛樂活動。以往兩人晚上可能還會各自提一根木棍來對戰，但今天走了一天，天氣又太熱，在沒有有效降溫措施的情況下，也只好遵循心靜自然涼的古法，早早地躺下休息。

    小房子內僅有的一張床照例歸萊納所有，魯格斯單獨打了個地鋪睡在床邊。這是自魯格斯撿到萊納之初就形成的分配。

    一開始因為萊納受傷，所以魯格斯就空出床來給他睡。再后來萊納傷好了，也提過交換地方睡覺，但因為兩人經常性的切磋，萊納對魯格斯來說亦師亦友，為了表示友好和尊敬，就依舊將床讓給他。

    夏天的夜晚，房外總是會響起密密麻麻的蟲鳴，那是雄蟲用來求偶的歌曲。

    萊納有些累，但這時候睡覺太早，再者他還在想著魯格斯白天的話。

    對此時的萊納來說，他有觸動不假，但這種特殊的感情和愛還相差甚遠。作為勇者，有太多的事情比情愛更重要，他不會被愛情cao縱，當然也更不可能隨意動心。

    而魯格斯，從這段時間的相處來看，他毫無疑問是一個很好的人，作為對手、朋友都很合格，但有太多的東西橫亙在兩人之間：種族、立場、身份、責任......還有性別和謊言。更何況萊納被傳送到這里本來就是個意外，眼下沒有多少時間讓他享受這樣相對閑適的生活，過不了多久，自己估計就要再次返回人族的領域。

    他只是、只是很珍惜魯格斯白天的那番話，也很欣賞魯格斯身上所具有的特質。

    愛情不是萊納人生中的必選項，他的身份更是幾乎將之排除在未來的諸多可能之外。而幾年前和奧倫的那一晚更是讓他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魯格斯，他和奧倫完全不一樣。

    不要誤會，他很感謝奧倫。萊納知道，自己只要還是勇者，奧倫就是最忠誠也最有力的伙伴，萊納也很感謝奧倫的所作所為讓自己早早地認清現實，以免未來因為意識不清而犯下大錯。

    而魯格斯......至少在自己性別這件事上，他是迄今為止唯一讓他放心的人。萊納坦然地想，在世界上所有不可能的人選里，如果非要選一個，那么他會選魯格斯。

    即使在絕不可能的愛情層面，萊納依舊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從做勇者開始，他已經見過無數站在這個世界巔峰的人物，但目前為止，也只有魯格斯可以。

    萊納不在乎浪漫，這份選擇也無關外貌、實力、種族、性別、身份，只在于那份坦誠、理解、善良和體諒。

    這是萊納所在乎的。它們和其他所有條件相比，顯得無足輕重，也不是決定伴侶的唯一條件，但對于能否獲得幸福卻至關重要。

    所以，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他會選擇魯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