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鬧市中的窄巷。巷子的盡頭是一條死路，不論什么時候，都不會有人愿意拐進一條死路。這天正午，窄巷里變得前所未有的熱鬧。一站、一坐、一躺著四個人。站著的，是剛下山不久的繼長風；坐著的，是一個渾身破爛的乞丐；躺著的，是酒館中妙語連珠的評書人。

    繼長風的眼角在跳，他已經斷定，自己將要面對一個可怕、恐怖的敵人。不論這對夫妻是被人毒死，或是用極罕見的武功殺死，這隱秘利落的手法，普天之下，恐怕能者寥寥。那乞丐也像是被嚇得站不起來，只摸爬滾打著往滾出去的碎碗移動。

    繼長風這時才反應過來，幾步攔在他面前，摸出十幾個銅板，攤在掌心里，蹲下來問道：“小哥，我有事想請教，不論你是否知曉，這些錢都給你?！?/br>
    那乞丐抬起頭，臉上是左一道又一道的污跡，黑白分明的眼睛亮亮地鎖在繼長風的手心，他點點頭，指著他幾個銅板，喉嚨嘶啞著說道：“知道…知道?！?/br>
    繼長風立刻轉身替他撿了陶碗，又把錢放在里面，拿到他面前，等他拿穩了，才開始提問：“你來的時候，這兩人還活著嗎？”

    “不知道，不知道...”那乞丐抱緊了手里的碗，往后縮著身子趕他：“……走走走?！?/br>
    “小哥，你仔細想想，”繼長風好心寬慰：“別怕，我沒有惡意?！?/br>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這三個不知道令繼長風越來越困惑。這乞丐明明先他一步趕到，怎么會是死是活都說不出。他有些沮喪，但轉念又有了新的設想：“好好，小哥，那我問個別的，除了他們兩個，你還見過別人嗎？”

    乞丐很快搖搖頭，表示否定。

    繼長風心里頓時一沉，忍不住驚呼：“難道……是你分不出，他們是生是死！”

    這句話剛出口，那乞丐突然發出一聲怪叫，緊接著死死抓住他長袍的衣角，哭喊道：“救，救命！……活，活見鬼??！”

    繼長風見這乞丐嚇得不輕，心知是目睹了超乎常理的異象。他心中一喜，直覺能問出些線索。想到那兇手恐怕折返回來，當下就帶著乞丐往鬧市處行去。

    他不嫌乞丐臟，牢牢抓著他粗糙的手，目不轉睛地保護著身側得來不易的證人?？善蜇ぎ吘挂簧砥埔聽€衫，沒有店家愿意接待，繼長風只好買了一副燒餅分給乞丐，隨他一起蹲在路邊，靜靜聽他說出恐怖的故事。

    那乞丐嚼了幾口餅，轉勢就把它攏進懷里。繼長風見他準備開口，也停下手里的動作，凝起心神。乞丐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手上泛出幾條青筋，他眨眨眼睛，渾身微微顫抖，像是陷入了駭人的回憶。繼長風見狀，又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默默等乞丐平靜下來。

    “大……大善人，你別管他們了，否則，你一定會倒霉的！”誰也沒想到，乞丐的第一句話，竟是勸繼長風放棄。

    繼長風一聽，依然堅定道：“小哥，你盡管說?！?/br>
    乞丐默然半晌，終于斷斷續續說道：“他們夫妻有時會給我些吃喝……前幾天晚上，還……送了只燒雞，說他們發了財，準備搬家……”

    “發財？”

    “我也不清楚……”乞丐困惑地搖搖頭：“他們就住在那條巷子里……白天他們不在，但我看到有個人影從他們家走出來，想上去提醒一句，沒想到……”

    “他們在我前面慢慢走著，我喊他們沒反應，就……想去拉一把……然后…然后……”乞丐還沒說完，就痛苦得捂著臉，全身突然抖得更加厲害。

    “然后怎么了？”繼長風關心地追問：“你究竟看到什么了？”

    “鬼，鬼啊……”那乞丐哆哆嗦嗦地回答著：“他們……明明，明明在走路，我……我一碰，人就倒下了……眼睛，鼻子，都是血……救命，救命??！”

    這段痛苦的回憶把乞丐折磨得不輕，只見他捂著頭，全身抖若篩糠，小心翼翼蜷縮在繼長風身邊。繼長風見狀，心里既是矛盾，又是懊悔。他縱然得到線索，但又傷害一個無辜，弱小的普通人。

    眼下，縱然有十萬火急，繼長風也不禁放棄追問，只靜靜待在乞丐身邊，好令對方心里稍感安適些。就這樣，這個衣冠楚楚的少年在乞丐身邊，一言不發陪著坐到日落，直到夕陽西沉，乞丐才緩緩過神來，瞥了繼長風一眼。

    “這……這……是，什么……”乞丐仍然忘不了這驚魂一幕，嘴里念念有詞，小聲嘀咕著。

    繼長風接著他的話，注視著乞丐明亮的眼睛，坦誠道：“小哥，我見識尚淺，從未見過這般毒術。我只聽師傅說，世上有些人比鬼還要可怕，而這個人，用起毒來就怕連鬼都躲不過！”

    乞丐歪著頭，聽得似懂非懂。繼長風深知眼下局勢緊逼，接著話頭一股腦繼續說道：“這對夫妻怕是無意卷入江湖恩怨......小哥，我與他們不同，略懂些拳腳功夫，只要你不離我身邊，我定能護你周全！你要是愿意，能否指點我這對夫妻具體住處？”

    沿街已三三兩兩掛起了紙燈籠，春日的彎月已掛在無垠的夜空。繼長風無心陶醉于眼前的景色，反而緊張地盯著面前的乞丐，祈禱著他能大發慈悲再說些什么。

    乞丐瞧了繼長風一眼，又是把碗舉到他面前。不等開口，繼長風又往碗里散了一把銅錢。乞丐拿到錢，立刻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走在前面領路，顫聲道：“我……我不敢，你跟緊……跟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