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燭照之法
平存少清醒過來的時候,最先想到的是自己昏迷前那滴血不斷的手指,他將手指舉到眼前,卻沒有看到任何傷痕。 想來先前那在采摘碧瓏珠果的時候在石縫之間感受到的疼痛,也并不是偶然。 平存少感覺此刻全身的力氣都已經被抽取干凈,在地上淌了一會兒之后,他才有力道從懷中摸出一只小巧的玉瓶,叼在嘴里直接咽下了里面的玉露丸,因為此時連咀嚼都有些費力,他徑直將丹藥吞了下去。 丹藥入腹,淡淡的暖流環繞了他的周身,這輔助修煉的丹藥對于凡人而言雖然不能促進修為,但醫治頑疾強身健體倒是有效,平存少積蓄起一點力氣,慢慢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那不知吸收了他多少鮮血的圖案現在已經完全變了模樣,從之前不搶眼的石刻變作了一黑一白兩種瑩潤的玉石質地,平存少略一伸手靠近,那圖案竟然主動縮小變成一個圓盤樣的物什,徑直落入了他的手中。除此之外,隨著那圓盤的飛起,還有一張小小的獸皮樣式物件落入了他的手中。 平存少將兩件東西抓住,那圓盤暫且不論,當那一塊巴掌大小的獸皮落入他的手中剎那,仿佛有無數圖景在平存少腦海中流淌過。他能夠抓住的只有少少的一部分,但那一部分已經足夠讓他心中泛起驚濤駭浪。 他能夠從獸皮上體悟到一門神奇的功法,雖然沒有文字,也沒有任何的解釋,但仿佛只要他握住這塊獸皮,就可以從中得到如何運用的指示。平存少不知道這種預感從何而來,但當他手握這塊獸皮,冥冥之中似乎有個聲音告訴他一件事。 這是他的仙道之始。 縱然平存少素來冷靜自持,此刻他也無法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之意,其余種種都顧不得多想,如饑似渴地手握這一小塊獸皮閉目感悟。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亙古而來的畫卷舒展開來。 當平存少恢復意識之后,發現自己手邊不知何時落地的那塊圓盤都已經積壓了一層薄薄的浮灰,顯然自己這一場沉迷時間不算短暫。他握緊了那塊獸皮,臉上的神色半是慶幸,半是古怪。 慶幸在于仙途有望,從剛才的感悟之中,他的確感受到一門修煉的法門,不求靈根資質,只辨體質血脈,凡是得到認可的,部分生靈種族,都能夠從中獲益。但是古怪在于,這種功法的修煉……怎么看怎么都不甚正經。 這種功法名姓不知,平存少以他從獸皮上隱隱約約辨識出的“燭照”二字為之命名,若要修煉這種功法,關鍵的核心在于“掠奪”二字。修士修煉,吸納靈氣,是奪天地造化的一種,妖獸吞噬血rou,也是從生靈身上掠奪血脈靈識。而這種功法所需要的卻是對于情欲歡愛的放縱,直白地說,以旁人為爐鼎,凝聚其身上的某種“造化”為自己所用。 平存少這些年從孔充堂那里聽來的修仙界種種奇聞軼事不在少數,加上前世的種種累積,對于那些邪修的掠奪爐鼎以飼己身的手段他也是清楚明白的,但是這門燭照之法卻并不會損傷用作爐鼎的對方,反而會雙方都獲得好處。其中原因,似乎就是來源于那些能夠通過“篩選”的對象身上的血脈。 平存少回想自己這具身體的出身來歷,母親是實打實的孔家人應該不會有錯,父親據說是一個毫無修為的凡人,但絲毫不知來歷。而他自己,在接觸到這門燭照之法以前,也是毫無修煉可能的凡人,再加上當年這具身體的母親瀕死趕回,懇求家族收養嬰孩的說法,其中恐有不為人知的隱秘。 關乎到未來的道路,個中緣由,還需要探明。 平存少將這次意外獲得的兩樣東西收好,獸皮貼身存放,而那圓盤因為分量不輕不好收入懷中,于是他將之放在背簍中,用先前采摘的碧瓏珠果遮了遮。那碧瓏珠果到底有幾分靈果的來歷,擱置了不短的時間,竟還是依舊新鮮。 收拾好自己身上的一切,平存少閉上眼睛感受周圍的環境,這一次他不是依靠外力那種無形的排斥來辨認道路,他通過自身某種不可名狀的東西,“看”到了一條供他離開的路。 平存少沒有睜開眼睛,跟著自己的感覺緩步前行。若是他身旁有人,此時看到的就是平存少徑直撞入了墻壁之中,然后消失不見。 —————— 平存少一路回返的過程中沒有遇到太大的危險,雖然山崩造成了地勢的變化,但是小黑山并不是什么地形復雜的所在,平存少憑借著大方向還是七拐八拐成功找到了下山的路,到了山下辨別大路找到回孔家的方向就容易很多。 除了找路之外,平存少竟又尋到了不少的碧瓏珠果,先前他半分感受不到這東西的所在,現在卻能夠以另一種方式“看”到碧瓏珠果生長在哪里。那是一種遠超視力的感觸,仿佛是另一個層面的視覺,卻完全不借助眼睛的幫助。 平存少在回程的路上編織了一段挑不出大毛病的謊話,順帶為自己的謊話準備了點輔助的證明,固然他不覺得自己的失蹤會在孔家引起什么大的波瀾,但是所得的兩件異寶固然不知跟腳,卻未嘗不會引發旁人窺視。 就在平存少已經快要回到孔家主宅的時候,他看到了兩個同樣是凡人的孔家族人,他悄悄湊近了些,試圖打探消息。凡人沒有修士那莫測的神識,跟蹤和偷聽都不容易被發現。 然而偷聽到的第一句話,就讓平存少臉色微變,隨后的內容更是讓他面色鐵青寒如堅冰。 兩個消息,第一條關于平存少自己,似乎是他藏在房中的那個錦囊暴露,族中上下都在說他狼子野心盜竊寶物,而另一條,卻遠比這空xue來風的污蔑嚴重。 孔充堂病危瀕死。 孔充堂的身體狀況素來是那副風中燭火的模樣,但平存少從未想過這日子會來的這么快,這么令人猝不及防。平存少來到這世界的時候是懵懵懂懂的嬰孩,完全無法與自身的本能相抗衡,每日吃吃睡睡昏昏沉沉,被送到孔家的一路經歷了什么也完全失去印象。 在孔家長大一點之后,慢慢了解這個世界的一切,在六歲靈根測試的那年知曉自己仙道無望后的不甘與失落都是一人承受。直到十歲出頭的時候,結識了已然抱病在床的孔充堂,與他相識之后,孔充堂那間屋子就是平存少除了自己房間之外最常去的所在。 平心而論,他與孔充堂之間完全算不上有什么深厚的情誼,他為打發無聊給孔充堂講幾個無關痛癢的虛假故事,孔充堂為回報送他一些已經用不上的零碎玩意兒,固然已經數年過去,但他和孔充堂的確沒有什么更深入的交往。 可是當這一刻到來,他仍是不舍,仍有少許意料之中的難過。 人之常情。 不過是人之常情。 平存少勸服自己之后按下心緒,皺眉琢磨起另一件事。 如果說孔充堂的病危算是終于落下的鍘刀,那么對于自己偷竊的污蔑就來得萬分可笑。自己一介凡人,如何從修士手中偷取那些零碎暫且不提,不可能沒人看出其中詭異,就算自己真的偷了,也完全沒道理弄得整個家族人盡皆知,連幾個凡世族人都能搬弄口舌,孔家還嫌自己的臉面丟得不夠多么? 其中一定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平存少從這絲絲詭異之中莫名感到了危險。 孔充堂現在狀況怕是極其糟糕,否則不會不為自己辯白那偷竊之事,當務之急,還是先去想辦法與孔充堂一見。 燭照之法,或許有希望救他。 從那塊獸皮上所感知的一切模模糊糊,平存少僅僅知道在修行這份燭照之法的時候并不僅僅只有自己能夠得到好處,自己的“爐鼎”相應的也能夠得到不小的回報,但是這種回報究竟能夠到達怎樣的高度,以平存少那一知半解的體悟沒法準確計量。 但總歸是值得一試的。 況且……孔充堂愿不愿意做這爐鼎,也是兩說。 因為孔家主宅處處是修士,平存少不敢就這樣回去,他簡單思量了一下,先轉到了孔家的凡人居住的地方,找了一處下人的屋子偷偷進入。 平存少自己素來居住在孔家主宅,修士聚居之所,大部分的凡人族人應該是只知其名不知長相,平存少打算先給自己做些偽裝,裝作孔家服侍的下人伺機與孔充堂見上一面。 不得不說,化妝實在是一門頗為玄妙的藝術。 平存少偷了某個小丫鬟的粉黛和眉筆,將自己的臉涂抹得分外蒼白,又修了修眉形,用口脂在臉頰和眼尾涂了些粉色之后,看看鏡中的自己,已經多了幾分陰柔之氣。 平存少本身并不是男生女相的長相,也并不是絕世的俊朗姿容,最多算得上是清俊,但是在這一番修飾之后,硬是多出了許多妍麗。 已經顧不得這皮相上的計較,平存少給那無端損了妝奩的丫鬟留下了先前用來裝玉露丸的玉瓶當做回報,轉身拿了偷到的下人衣物直奔主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