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白馬非馬
倉促之間,平存少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滾落在地。下意識地,平存少牢牢抓出了差點滑落出去的背簍,蜷縮起身子以防有更多損傷,緊接著就是被磕絆到的疼痛和碰撞。 在滾落的過程之中,平存少甚至還能夠感受到這座山劇烈的搖晃,在一片混亂之中,平存少甚至還有閑心為自己的際遇苦笑一聲,很大可能來之不易的又一段人生就要斷送在此處,固然不能踏入仙道但也是憑空多出的幾十年性命,這樣平白失去也實在是冤枉。 平存少的念頭還沒能理順下去,就感受到了一陣失重帶來的心悸。他的心臟激烈地搏動著,甚至沒有辦法睜開眼睛,然而就在平存少以為自己即將跌落地面而粉身碎骨的時候,他卻體會到自己下落的速度越來越緩慢,仿佛有什么東西在他身下托舉著。 慢慢睜開眼睛,平存少還沒有來得及感受著中柔和的下墜,他的脊背就接觸到了堅實的物體,凹凸不平硌得他脊骨生疼。 平存少深吸了幾口氣平復仿佛要躍出胸膛的心臟,從地上坐起的同時環視四周,入目的是一片駭然之景。 這里似乎是某個不知如何形成的巨大坑洞,地面的光裸的巖石,在一絲微弱的天光照射下,平存少看這坑洞的地步細細密密鋪滿了一層灰白的東西。 那是一層森森白骨。 大小不一,看起來是山中的各種生靈,平存少完全沒有心思去辨別這里有沒有人類的尸骨,他只擔憂自己會不會成為這其中的一具。 望了望看不到頂的坑洞四壁,平存少一面思索著逃生的方法,一面想要四處走動一下。 然而他遇到了看不見的阻隔,明明是空無一物的地方,卻如同樹立起了看不見的墻壁,阻礙著他的行動。 在嘗試了各個方向之后,平存少發現只有一個方向他不會遇到阻力。 沒什么猶豫地,平存少背起來自己的背簍,往那個方向走去。 橫豎是一死,與其在這里被困死,倒不如盡力一試。 這一路越走越是幽深陰暗,漸漸地連那余留的一絲天光也消失不見,如果不是這透明的阻隔堅定地只給平存少空出了一條可以走的路,那么他早已經迷失在這片黑暗里面。 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平存少沒法邁開步子,每踏出的一步都走得極謹慎,因此他有些失去時間的概念,不知道自己進入這里已經多久,那些一同出來的孔家少年現在又是如何。 不過他目前已經自顧不暇。 走到一個位置時,平存少忽然覺得身邊的壓力一空,四下試驗了一番,果然那限制了他一路的無形阻礙已經消失不見。 可現在,他也失去了方向。 平存少下意識地想要去摸那把小小的針弩給自己增添幾分安全感,然而卻摸了個空,顯然不知何時掉落別處,他低低咒罵了一聲悻悻收回了手。 四下轉眼查看間,平存少依稀感到眼前有星火閃爍,他不能確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走近前去查看才能夠肯定一兩個光點并不是他的錯覺??熳邘撞酵^去后,平存少蹲下身探查,探手竟摸到了干燥的砂石觸感。 那一兩個閃爍的光點,似乎是某種自身能夠發出光亮的奇石,平存少多探了探,猛然發現這里已經是一處石壁。 在那處光點閃耀之處用指尖摳挖了幾下,平存少本沒指望有所收獲,然而令人瞠目結舌的是,那包裹在光點外的山石宛如一層薄脆的外殼,不斷發出輕微的破碎聲,隨之一片片剝落下來。 平存少被駭得后退了幾步,死死盯著正宛如大片剝落的墻皮一般四處脫離的石片,不想錯過一分眼前的奇景。 越是剝落,露出的閃爍光點就越多,知道整個山洞的石壁都被光點填滿,平存少也借此看清了周圍的環境,令他驚駭萬分的卻是這里竟然是一處封閉的石xue,不但沒有通往別處的路徑,甚至連來時的路也一并消失不見。 顧不上查看這山xue之中究竟還有什么其他東西,平存少率繞著四周的石壁走了一圈,每一處都是堅硬實心的巖石觸感,沒有任何破綻。 強撐著不肯就此讓絕望壓倒自己,平存少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既然來時有路,而那些動物的尸骨全部堆放在來處的那個坑洞,那么說明大部分誤入此地而死的生靈都是斷送在外面,這里干爽空曠,卻沒有尸體留下,至少一時之間不會危及他的性命。 平存少借著墻邊上星星點點的熒光,看清了這洞xue中的陳設。除了洞xue角落處一個宛如陰陽八卦圖一般的凹陷之外,空無一物,平存少也就只能往那里去。 那處凹陷的形狀與太極雙魚一般無二,但在前生所見的太極圖上固有的兩點處,變成了兩個詭秘的圖形,其一是四周環繞著波浪形鋸齒的圓環,其二是一彎月牙,但上面纏繞著藤蔓狀的絲縷。 平存少盯著那個圖案許久,一無所獲,試探著伸手觸碰了一下那彎月牙,只感到石刻的絲絲涼意,反而有些舒適。他在那彎月牙上摩挲了許久,然后轉向了那個環狀的圖形。 因為先前沒有出現任何意外,平存少素來提起的警戒心在此時被模糊了,他徑直觸摸上了那個古怪的環狀雕刻,頃刻間,他的指尖傳來一陣熟悉的刺痛,隨之而來的,是從指尖噴涌而出的鮮血。 平存少根本無法收手,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之間的鮮血不斷滴落到那個圓環之中,將之填滿,就在此時,他才辨別出那圖形根本不是什么環狀物,在他的鮮血將圓環的中心填滿之后,就是一個分明的太陽形狀。 那環形的中心極淺,平存少本以為很快就能夠結束,誰知每當那環形的空洞處被填滿,就會瞬間清空大半,只留下少量的殘存,如此這般不斷反復著。 除此之外,空氣中逐漸彌漫起一種不可名狀的奇異香氣,平存少有些沉迷地呼吸了幾口才有心思思量是不是有毒,然而現在他已經無法再關注這些,他的力量和生機似乎已經隨著不斷流淌而出的鮮血逐漸耗盡,無力地倒在了那個圖案的旁邊。 而他指尖的鮮血仍在不斷流淌著。 碧瓏珠果還沒能送回去,我費了不少精力才找到的。 平存少沒有感覺到疼痛和恐懼,在失去意識的前夕,盤旋在腦海之中的反而是些無關緊要的零碎,沒有什么重大的意義。 —————— “充堂,你父親已經去過那處幾次,上回還帶了你叔祖父一同前去,你叔祖父修煉的神識之法甚為玄妙,連他都沒有發現蹤跡,那平存少恐也是兇多吉少?!?/br> 一名美貌婦人坐在孔充堂的床邊,秀美的臉上盡是哀慟,她端著精致的湯藥碗,舀起一勺送到孔充堂幾乎已經失去血色的唇邊,看他咽了下去。 孔充堂沖母親盡力揚起嘴唇笑了笑,抬手接過那晚藥香濃郁的湯藥,斷斷續續幾口喝完。 “母親,不必憂心,無須再勞煩父親和族中長輩。他本就是凡人,沒有修為護身本就無法永壽,現在這樣也是他的命數。他本就是外姓人,孔家為他做到這一步,也算得上是盡心竭力了?!?/br> 孔充堂說完似是疲乏,重新躺回床上不再言語,那美婦人千言萬語絆在嘴邊說不出口,只能端起藥碗從兒子的床邊離開,替他掩上了門。 孔充堂聽著母親逐漸遠去的腳步聲,確定周遭已經沒有什么人之后,才坐起身顫抖著手捂住心口,方才湯藥的苦澀在這一刻盡數返上心頭。他扶著床欄干嘔了幾下,想到前幾日等不到慣常來看望的平存少后終究按捺不住遣人去尋,卻等來了平存少失蹤的消息時克制不住的焦心和絕望,終究沒有忍住,將先前為了讓母親放心強行吞咽下的藥湯吐了出來。 孔充堂用床頭的靈茶漱口,抬手釋放出一道靈氣將地上污穢清除,那種因為妄動靈力而席卷全身的痛楚又一次攻擊了他。他疼得臉頰額頭盡是虛冷的汗滴,身上也泛起了熟悉的冰寒之氣,但他眼中卻盡是嘲弄和諷刺。 平存少的性格沒有人比自己清除,那人素來淡漠,除了心中對于修仙的野望之外,孔充堂從沒見過他對旁的有什么別樣的興趣,素日里更是深居簡出,少與旁人有所交往。 這樣一個人,怎么會一時興起和一群十一二歲的少年共同外出野獵,用的還是給自己采摘什么碧瓏珠果的理由?碧瓏珠果逐靈氣而生,但凡是有一點修為的修士尋找都遠勝一個凡人,哪怕是家族分派任務也斷然輪不到平存少的頭上。 經脈中的森寒冰凝之意更重,孔充堂的渾身已經在冷意之中疼得麻木,他的眼角不知是汗滴還是淚珠,已經濕成一片,不斷有水滴落下打濕他的枕巾。 “存少,存少……” 孔充堂輕輕念著那個人的名字,身體所受的折磨卻讓他的頭腦愈發清明。父母素來對平存少淡漠無視,如果不是因為他能夠讓自己解悶怕是根本入不得他們的眼,這次又怎么會這樣盡心竭力的尋找?那一群十一二歲的少年修為未深,沒有領頭羊的帶領,又怎么會輕易成群結隊外出歷練? 除了他的同胞兄弟,還會有誰,讓父母這樣殷切地為他兜底,幾次尋找平存少的去向? 然而這一次怕也是結束了,連那位叔祖父都被請出來,在他們的眼中大抵已經是仁至義盡,哪怕自己不提出停止,也不會再有人為平存少的下落盡力了。 孔充堂的眼前已經一片模糊,他解脫般任由自己墜入了黑暗。 沒關系,他自己也已經很快就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