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年光開柳色,池影泛云華
景歷回了東宮,皇帝自然也回了瑞香身邊。因有了孫女這件喜事,便格外的想念自己的女兒。 因云華的出生,宮內宮外本來已經是一片喜氣洋洋,宣英也順利生產后,喜慶的氣氛自然越發濃重?;实鄣搅巳鹣銓m里,消息就已經傳了過來,瑞香生產順利,御醫也是死里逃生,因此便極力強調好好休養的重要性,所以宣英生產時雖然瑞香已經出了月子,但還是行動受限,并不能親自過去。 好在沈夫人陪伴在宣英身邊,瑞香又日日派人前去問候宣英的身體,送東送西,倒也清楚情況,還算放心?;实刍貋頃r,瑞香正細細詢問東宮報信之人生產的細節,小郡主的相貌,重量等,見皇帝進來才停了下來。 瑞香和皇帝都不覺得頭胎生個女兒有什么——一來女孩貴重,二來孩子們都還年輕,三來云華也是個女兒,仙芝的誕生自然足以令他們真心實意地高興?;实圩聛?,也問了幾句東宮的情況,只是細節就不好告訴他,那人得了帝后的厚賞,便歡天喜地的告退下去。 皇帝就告訴瑞香自己取名和口頭冊封的事,瑞香小心翼翼地摟過睡得酣甜,小小一只的云華,一面聽著他說,一面笑道:“雖說是頭一個孫女,隆重些也尋常,只是什么都是你定下的,叫景歷做什么好?你也不問問,他給孩子準備了什么名字?” 這話景歷當然是沒有說的,父親賜名本來就是好意,更是女兒的福氣,推拒反倒過分。何況,他也不是一輩子就只有這么一個女兒了?;实垡彩且粫r高興,且正碰上天邊那朵云,此刻就略有些后悔,對著妻子便流露出些許懊惱:“一時高興,忘了!其實原先還給他們定了字輩的,一時也忘了……” 字輩的事瑞香是知道的?;实勰且惠?,他們的父親喜歡給兒子改名,好在皇帝生得晚一些,又是唯一的嫡子,名字本就經過斟酌,倒是沒有改過,只是兄弟之間也談不上什么統一的字輩。景歷這一輩是男從景,女從華,所以皇帝給孫輩定下的字輩便是男從宜,女從容。 只是現在從第一個上就亂了,皇帝便顯得有些后悔——他還是喜歡什么都整整齊齊的。瑞香看了就想笑,把女兒遞給他,干脆地打亂他的思路:“抱抱吧,在我這里睡了一天?!?/br> 他生產后就不舍得云華離開自己身邊,夜里都恨不得把孩子留下,還是皇帝肅容規勸:“孩子一晚上要吃幾次奶?這樣吵著你還怎么休養?身體不養好了,何談其他?” 瑞香也知道這是合乎道理的話,就是心里不舍得。一來這是盼望許久終于生下來的女兒,二來他這年紀再度擁有一個小嬰兒,心中的愛與柔情噴涌而出,自己也有些控制不住。只是皇帝言之有理,又直接叫人把孩子抱走,只允許白天的時候抱過來陪他,瑞香也就漸漸習慣。 現在他出了月子,雖然還要休養進補,但精力更好,又沒有別的忌諱,白天醒著的空閑時候,就總是把云華放在眼前。 作為帝后最小的孩子,云華的出生并沒有什么諸如景歷當年象征著皇帝后繼有人,國家有望之類的特殊意義,所以為她降生而產生的喜悅都是極為純粹的。她雖然剛降生,但待遇與熙華嘉華等同,還沒睜開眼睛便是普天同慶。 因為皇帝高興,所以宮內宮外自然也跟著湊熱鬧。除卻云華的兄姐們紛紛送上厚禮,熙華嘉華等也頻頻入宮探望外,大臣們也很懂事地上個賀表,或者當面道賀,禮物更是源源不絕。 比起這些熱鬧,做父母的更多的是新鮮。雖然已經有了那么多孩子,可是每個都有自己的不同,隔一段時間再抱住這么一個熱乎乎軟綿綿的小身體,總是像第一次一樣,激動,滿足,喜悅。 瑞香每天都和云華說話,看著她睡覺,越看感情越深,越看越覺得奇妙。孩子雖然在他體內長成,可是每當生下來他們見面的時候,卻總是讓人驚異:他肚子里竟然裝過這么一個小東西! 她那樣精密,那樣脆弱,又長得那么快,吃得那么兇,叫人甚至不知道該如何看待這樣一個初生的生命,一不小心就看著她沉迷進去。 皇帝陪女兒的時間相對少一點,但也很嫻熟地抱著她,一面和瑞香說話,一面掂了掂分量,低頭看看,先蹙眉,又伸手:“尿了吧?也重了點。長得真快,也壯實!” 他是熟練極了的,判斷孩子尿了餓了要睡了還是無聊想玩總是不怎么出錯的,瑞香就很放心地看著人把孩子帶走換尿布,自己則忍不住地笑:“吃奶的樣子可兇了,胃口也大,剛生下來那么小一個,哭聲也不是特別響亮,我還有點擔心?!?/br> 雙性之體在生育上究竟輕松一些,孩子不會養得很大,母子都輕松。生下來后還有一段猛長的時候,尤其這么小,一天一個模樣,很快也就和其他孩子沒有區別了。 皇帝聽見孩子胃口好,就覺得欣慰,又問:“你呢?胃口如何?不要因為孩子在眼前,只顧著照顧她,忘了照顧自己?!?/br> 瑞香倚在他身側坐著,聞言笑得很溫柔:“我知道。湯湯水水不斷,這樣進補著,難道你不覺得我胖了嗎?” 他一向身材修長,懷孕生產前后會豐腴一些,但怎么也說不到胖——畢竟也就比皇帝低一頭而已,是極其優越的身高?;实勐勓跃蜕舷麓蛄苛怂麕籽?,多少有些刻意,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腰,倒是很滿意的樣子:“是長了點rou,不要緊的,大可放心發胖?!?/br> 說著,親昵的語氣與近乎摟抱的動作便叫兩人都心猿意馬起來。瑞香本來就懶洋洋地靠著他坐,此時便更加地依賴著他的身體支撐,輕聲玩笑道:“我胖了,你還抱得動么?” 皇帝回想了一番近期射箭的成績,很是肯定:“放心,抱得動?!?/br> 他的回答認真,瑞香心里反而更加覺得曖昧,忍不住摸了摸他的手臂,語氣里帶著幾分貓似的挑釁:“現在試試看嗎?” 皇帝看著他一挑眉,站起身來,二話不說彎腰將他整個人端了起來,摟在懷里,像掂女兒似的掂了掂,又舉得更高,抬頭去親他。瑞香有段時間沒有被碰,這樣被抱著捧著地接吻,居然有幾分害羞似的,瑟縮著留在原地,由著他舔自己的嘴唇,都沒怎么亂動,不像是方才挑釁的時候狡黠又靈動的樣子。 懷著孩子的時候他們不敢親熱,坐月子的時候更不可能,現在云華又整天在,她身邊的保母宮人又是一大群,兩人倒是難得這樣曖昧親熱一番,親了又親,到有些喘息的時候才停下。 瑞香紅著臉被皇帝放回原位,又安安穩穩地坐下,只是心里已經躁動,就忍不住到道:“你……那藥是不是已經吃了?” 皇帝有幾分格外的克制,摸了摸他的腰,竟有些難以啟齒的樣子:“你還在休養……再忍忍吧?!?/br> 他這一輩子,雖然也有禁欲的時候,但卻很少是妻子想要,自己卻力不從心,或者不能給,因此說出這句話,就有點忍辱負重,頗為羞恥的意思。瑞香聽到他不大委婉的拒絕,本來是有點不悅的,可是看了他這副模樣,也說不出別的什么,只是小聲抱怨:“我的身子也沒有那么差吧?” 皇帝更小聲地說了句俗語:“小心駛得萬年船,御醫也說了,最好是休養一年半載的更保險?!?/br> 他的眼神有幾分哄孩子般的柔情,又有幾分回憶往事的遼遠:“當初說長相守這句話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有朝一日會瞻前顧后,戰戰兢兢……還是養好身子最重要。生孩子本就損耗元氣,何況你我都不年輕了,更應該善加保養……” 話還沒說完,瑞香已經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樣子,壓低聲音反問:“我老了嗎?” 皇帝沒忍住,笑出聲來了。他倒也不是那個年老色衰的意思,畢竟在宮里這么多年,養尊處優,天材地寶堆積,瑞香又培養出了散步的習慣,夫妻感情和睦,兒女又過得很好,他自己心事也很少,無論身體還是容貌,并不顯老,甚至皺紋都沒有幾根。 雖然年過四十,但并不僅僅是風韻猶存,根本是風華正茂。何況皇帝和他夫妻多年,朝夕相處,很難察覺他逐漸變老——人對于自己和身旁親近之人的衰老,往往不是每時每刻注意認識的,而是需要一個震撼的契機。譬如白頭發,譬如忽然發現他不笑的時候也是皺紋橫生。 然而畢竟年齡在這里,御醫又百般叮囑,皇帝是絕不可能違反的。 早幾年,他也很不接受自己的年齡和逐漸衰老,這幾年卻已經到了想開,并且善加保養,爭取多活幾年,不使瑞香孤獨的地步,自然更不能接受自己孤獨。畢竟壽數天定,對于自己不能掌控的事,皇帝就更想要多努力。 瑞香察覺到他的認真,又被他提起了當年的承諾,態度不由軟化,只是忍不住抗議:“一年半年也太長了,這到底是你說的還是御醫說的?” 他倒是很敏銳,抓住了問題的本質。因為御醫怕皇帝,所以凡事都要能對他交代過去,對瑞香產后調養的事也就特別慎重。既然皇帝有意好好為皇后調養一番,他自然也就覷著皇帝的態度順著說,又揣摩圣意說出了最好是禁欲好好調養的建議,至于時間么,那就是一個月也可,三個月也行,當然最好是半年,如果能一年也不是不好。 皇帝被這番熟練的敷衍給弄得大為不悅,但相信御醫也不是無的放矢,所以最終還是采納了這個意見——他也怕那藥的藥效又不穩定,瑞香在懷上該怎么辦。這個年紀生一個還好,沒調養過來再生一個,可就真的不行。 “……至少三個月吧?”不能親近,皇帝也有些怏怏的,但卻不改其志,只妥協了一點。他從來都很能滿足自己的妻子,如今卻不能一展所長,心里也有些悶悶不樂,只是因為瑞香已經不高興了,自己便不會表現出來,只是安慰瑞香。 比如三個月而已,很快就過去了,再說不讓親熱,又不是不能接近,也沒有那么難受云云。 瑞香本來就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自然不會非要被他哄著才能展顏,只是片刻也就接受了,就把此事丟開,說起剛出生的小孫女來——他們兩個還都沒有見過,只是聽東宮來的那個宮人說生的很有勁,長得哪里像父親,哪里像母親。 他們都是有經驗的,瑞香雖然一一轉述,津津樂道,但也忍不住評價:“不過是湊趣罷了,做不得準的。孩子才剛出生,臉都是紅的,還沒睜眼,怎么看得出像誰的?不過是為了討我開心罷了?!?/br> 皇帝就道:“雖然如此,到底胎毛又黑又濃,是好事,哭起來也有力氣,是好事?!?/br> 瑞香也就覺得很欣慰,很愉悅。 正好保母給云華換了尿片,洗了屁股,又涂上養護嬰兒嬌嫩肌膚的脂膏,見里頭帝后喁喁私語親近無比不敢進來,徘徊許久后終于找到機會,這才抱著孩子進來,又遞給了自然而然伸出手臂的皇帝。 云華這一個保母是新人,還沒見慣皇帝的熟稔,幾次之后雖然面上不敢表露什么,心里卻還是覺得震驚莫名,只是不敢違拗,又見皇后司空見慣的樣子,只好強迫自己習慣,安安分分地在一旁等著。 皇帝就把一根手指放進女兒軟軟小小的掌心,看著她慢慢握緊,再也不肯松開,心頭就覺得柔軟而高興,對瑞香道:“云華的力氣也很大,將來說不定是個英姿颯爽的公主!” 瑞香把自己的手指送進女兒另一個手心里,笑盈盈地搖了搖她的手:“不英姿颯爽也好,都是我們的小心肝,是不是???” 兩人殷殷地望著仰面朝天,頗覺無聊的小小云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