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紫宸殿如此春月夜,大明宮一對有情人
宮里關了貴妃和淑妃,又一連帶走許多宮人,大多數都沒再回來,有的人的行刑還要闔宮圍觀,引以為戒,幾個傳了謠言十分不謹慎被人檢舉出來的低位妃嬪雖然沒挨上打,但也罰俸降位,已經被嚇破了膽。 皇后素來寬仁待下,很少與人為難,盛寵加身,又不會與旁人爭風吃醋,所以不少人覺得他沒有雷霆手段。然而這一回有李元振上下奔波,皇后也絲毫沒有手軟,一番整頓下來,很快就令人噤若寒蟬,明白什么叫不可冒犯,一時間宮里安靜很多。 似菖蒲妙音這般看得開的,自然不會摻和進爭風吃醋酸言妒語這種事里,似羅真這樣有寵還有希望的也當然不可能會閑言碎語,但是例如之前皇帝隨便寵幸過就忘到了腦后的那些寶林才人之流,就難免心生怨妒,要把失寵這件本來沒有什么理由的事找出個理由來。雖然明面上他們不敢說皇后的壞話,但是終于有個機會釋放惡意,大多數人也把持不住,忍不住參與其中,胡言亂語,這次就都吃了教訓。 至于那幾個媵妾,瑞香心知,雖然貌似對他們沒有懲罰,而且好歹有了個位分,都一起封了最低等的御女,但是這輩子既不要想從集中安置的宮里出來,也不用肖想寵愛了?;实垡幌虿幌矚g別人獻媚,無論是唱歌跳舞還是假裝偶遇,或者別出心裁說些標新立異的話,這些人雖然沒有特別愚蠢的,但說實話也都不怎么聰明,沒摸清他的喜好就胡亂冒頭也好,單純只是心里蠢蠢欲動也好,皇帝對他們都無意。 畢竟雖然與淑妃貴妃出身差不多,可是在宮里,出身固然可以是晉升階梯,但其實在皇帝眼里什么也不算。他既然只決定選一個貴妃,一個淑妃,那么其余人都是沒必要存在,被硬塞進來的。在他眼里,這些人天然與貴妃淑妃不一樣,如果他們還要覺得自己其實也可以做貴妃,那就是自以為是。 雖然皇帝有意讓貴妃和淑妃的地位不那么穩當,最好是由自己來決定他們的一切,但這些人還不夠格做棋子,不會被扶植起來真正有什么出路。 命,尚未入宮就注定了。如果有人覺得按照自己的想法就能左右皇帝的意志,要不然是失心瘋,要不然就是被皇帝給誤導進死胡同了。 宮里不會少幾個媵妾的一口飯吃,但沒有幾個人會真的安心于溫飽,但只要爭,就是如今這個下場。 以前瑞香也知道,皇帝雖然算不上厭惡,但是對宮里層出不窮的爭寵小手段都無動于衷,甚至覺得很煩。他猜測的原因是皇帝很忙,沒有時間欣賞美人們的嬌姿艷態,后來聽了皇帝毫無保留的一場剖白,才后知后覺發現,或許是當年皇考和先帝后宮實在都太亂了,皇帝又曾經被塞了那么多美人,應該早就看慣了,看厭了…… 他從前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如今自然更想我行我素,不會輕易因為任何人動搖了。而一個人若是見慣了獻媚的美色,也實在是很難輕易心動了。 再說那些招數,也并沒有什么出奇的,也很少有人敢出格到似皇考后宮一般,鬧出什么驚天奇聞,譬如借佛道之說扯上什么祥瑞,或者鬧些前世今生的胡話,或者弄來不在時令的東西搔首弄姿……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不喜歡有人裝神弄鬼,宮里也沒人敢如此出格,長久以來多數人無非是想露露臉罷了。瑞香雖不肯讓自己宮里出這樣的人,但也不能攔著妃嬪們討好,更何況皇帝從來都不喜歡這一類,越是擠破了頭越是沒法子得寵,所以也就放松了。 不過謠言之事了結,宮里還在辦放人出宮的事,一時間倒是很安靜。除了每旬一次的請安之外,居然三三兩兩就有人上門,美其名曰陪皇后說話,實際上就是試圖投靠過來,即使不能成為妙音那樣的心腹,但至少也不能讓皇后討厭自己,得留個恭順的印象。 至此,瑞香的威嚴也徹底樹立起來了。 他懷著孩子,有時候也不是故意怠慢,但總也不可能對每個人都一視同仁,公平友好,該有的架子還是端起來的。越是如此,這些人反而越恭順。因此,雖然請安名義上還是十日一次,但是實際上每隔三五日,他這里就要聚集四五個人圍坐說話。 瑞香忙著放人的事,他們也不會多加叨擾,非要見面,總是來坐一坐,喝茶閑話幾句,盡了心意也就離開,成了個心照不宣的慣例。 皇帝雖然忙,但午膳前后還是有空閑的,若是晚上沒工夫過來,就經常在這個時候來看他,瑞香習慣了這種規律,因此見到李元振的徒弟前來傳旨請自己過去,下意識就覺得是有事。 越是和皇帝心意相合,皇帝就說話越是直白,反而暴露出更多冷硬的鱗片。瑞香有時候也想,怪不得皇帝不愛暴露感情,更十分抵觸承認自己的感情,人一旦用情,就會暴露更多,被人所知,掌握,了解,對于帝王來說都是極大的危險。譬如現在他對皇帝過往幾乎一清二楚,很多事一提起話頭就猜得到原因,也就能夠預測到皇帝最終會采取的態度,這樣了解,難道對皇帝不是一種危險? 然而這種了解,也讓瑞香明白,和皇帝相愛,短期看來只會更累。 皇帝一人代表整個國家,執掌太多權力,他若是愛一個人想要給予,也不是那么好承受的。他分權,則瑞香就要做事,他給出曲江宴的榮耀和特殊待遇,讓妻子與母親有同樣的機會,則瑞香就得考慮,拒絕會不會打亂他的計劃,如果去了又該怎么做。 深情厚愛,本來就是一種責任。 瑞香最近都在做放宮人的事,但其實也不算累,因為選宮人也得徐徐來,很可能要到他生產出月子之后,急也沒有用,所以做做停停,大多數時候也只是動腦動嘴,思考詢問罷了。宮里也不用他怎么管理,就瞬間平順雌伏,倒是前所未有的安然。 不過或許是知道皇帝最近很忙,事情千頭萬緒,貴妃推辭了父親的官職之后,蕭家必定還有反應,說不定還要掙扎,又是一輪博弈,所以下意識以為自己還有臨時的責任,于是換了一身衣裳就到紫宸殿來,卻發現內殿十分安靜,李元振迎他進去的神色也并無焦急,甚至十分平和,只寒暄幾句,沒有什么暗示。 進去之后,瑞香就看見皇帝正在奮筆疾書,朱砂色澤濃艷純正,有滿滿一硯池的墨,皇帝頭也不抬:“來了?過來?!?/br> 瑞香略覺訝異,但還是溫順地走過去。 皇帝停下筆,抬手揉了揉眉心,轉過身抱住正好走到身邊的瑞香,長嘆一聲把臉埋在他懷里,不動了。 李元振迅速出門,親自去催茶點了。 瑞香的肚子現在已經很可觀,至少兩人不再能夠毫無障礙地正面擁抱,瑞香也只好摸了摸皇帝后頸和肩膀以示安撫,心想這大概是累壞了,并沒有什么事要商量,于是也松了一口氣,柔聲道:“累了就休息一會兒吧?” 皇帝埋在他胸前不說話,一陣之后雙手從扶著他的腰變成摸了摸他的肚子,又往上從側面捏了捏雙乳,然后又是一聲長嘆,抬起頭來:“算了,明日復明日,事情永遠都做不完?!?/br> 瑞香臉色略顯怪異,心想他是真的很喜歡自己的身體,床上的時候摸摸捏捏,到處都不放過,求安慰的時候居然也一樣。不過這舉動雖然奇怪,瑞香也不覺得抗拒,反而心軟下來,覺得皇帝也是不容易,就說:“那我來了豈不是打擾你?” 他和皇帝雖然也談論一些政事,但皇帝一向不喜歡忙碌的時候身邊有人,今天倒是例外了。 皇帝搖頭,示意他去窗下坐:“你就坐著,陪我說說話。今天本想去含涼殿陪陪你,但事情做不完,實在沒有空……只好叫你過來了?!?/br> 瑞香心里一動,也知道這很稀奇,皇帝不愛被人打攪,更是把后宮與政務分割的很清楚,這還是第一次忙成這樣也要人陪……所以,其實是想他了,但是實在沒空纏綿是嗎? 他挪步到窗下,皇帝忽然道:“你這身衣服不錯?!?/br> 如今地氣逐漸變暖,天氣也晴好,瑞香的春裝早就做好,這一身是他今年最喜歡的一套新衣,鵝黃輕紗里面是佛頭青的料子。佛頭青是一種與佛教關系很深的青色,據傳如佛頭之色,也是一種珍稀牡丹的顏色,沉郁端嚴,但從清淺的鵝黃輕紗里透出來就顯得朦朦朧朧,又溫柔許多。下擺露出本色,有如星屑一般的細密銀線摻雜,行動之間也有奪目亮眼之處。 瑞香聞言,轉身前后展示一番:“確實如此,繡工巧思,并沒有做太多繁復裝飾,就已經卓然天成?!?/br> 皇帝平日也不是看不出衣裳的好壞,襯不襯人,甚至有些東西送進宮來他賜下去的時候,就吩咐好了該怎么做。不過這料子是內府局分來的,皇帝也是第一次見,很給面子地點頭稱贊:“確實與你相配。含涼殿里去年冬天添了許多牡丹,過一陣子也要開花了,我記得里面也有佛頭青,你這身衣裳若是辦個賞花宴,也是極好的?!?/br> 瑞香含笑坐下,隨手一摸,翻出一本書來,拿在手里也不急著翻閱,而是說:“如今天長,我又除了睡覺沒什么事好做,等到含涼殿花園草木生發,辦個賞花宴確實是不錯的?!?/br> 含涼殿東西兩側其實都有花園,大的那個在墻外,小的那個在墻內,不過都算是含涼殿地盤,平日就算花木繁盛,也沒人閑來無事就去逛,怕沖撞了皇后或者含涼殿的宗君,所以也是有些可惜。 而瑞香懷相一直很好,前面幾個月也會吐一吐,但好像只是走個過場,沒多久就會恢復,除了愛睡覺也沒有別的癥狀,月份到了胎動起來也很活潑,這孩子倒是讓他很省事。宮中長日無聊,各種宴會就很有必要,正好教坊司也好,升平署也好,都卯足勁要表現了,皇帝卻不喜歡,很少傳喚,瑞香倒是有些興趣,賞花宴也正好用上。 皇帝低著頭翻開一頁紙,道:“嘉華如何?你出來的時候大概睡了吧?也是我思慮不周,忘了還有嘉華的事?!?/br> 瑞香拿過一個引枕墊在腰后,舒舒服服靠上去坐好,也翻開手中的書,道:“他已經睡了,沒什么好擔心的?!?/br> 其實他現在不是很想看書,一來擱置了一段日子,想不起來看到了哪里,二來,看著皇帝一面與自己說話,一面奮筆疾書這樣一心二用,瑞香實在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也無暇再看書了,干脆引著皇帝和自己說話:“說來如今都快三月了,也該下旨晉封薛充容,謝婕妤他們了吧?” 妙音有孕,位分遲早要升,皇帝子嗣稀少,就算不是兒子也是有功的,不過再高就是九嬪了,九嬪里充容不算高,但菖蒲身份特殊,將來又必定會養著陳才人的孩子,所以妙音不好越過他,因此要升妙音,就先要升菖蒲。還有陳才人,無論如何也是懷孕了,才人地位又不高,升一級總是應該的。帝后二人早就商議過,雖然因為冊封禮要皇后出席才算完整,所以得放到瑞香生產之后,但也不是圣旨下了就立刻行冊封禮的,年節前后不晉封,所以只能是現在了。 菖蒲升為九嬪之首昭儀,妙音緊隨其后為昭容,陳才人封為婕妤。 賜號要不然是初封不是這個位分,而此位已經有同品級的人,為避免記錯叫錯,所以賜號加以區分,要不然則是褒獎贊揚。這幾人中,沒有一個人有此必要,而皇帝也不是愛這些花里胡哨的事的人,所以就算了。 瑞香既然提起,皇帝就道:“嗯,確實,明日寫好了就頒發?!?/br> 他現在忙碌的大頭還是春闈,雖然直到殿試前都無需皇帝出面,但實際上這是他登基后第一次開科舉,自然十分重視,也輕松不得。至于這種冊封后宮的事相比就沒有那么緊要了,因此只能見縫插針辦了。 瑞香身在后宮,管的就是這種事,所以才要提醒,免得錯過。 靜默了一瞬,李元振帶著人回來了,除了瑞香懷孕后喝的補血平氣玫瑰水之外,還有一些茶點,形形色色。他們在瑞香面前擺開杯盤碗盞,李元振就用眼神暗示,瑞香也知道御前伺候的難處,于是自己開口:“圣人,歇一歇喝杯茶再忙吧?!?/br> 說來,雖然本朝如宦官近侍一流,不在正式場合的時候稱呼皇帝都叫大家,如后妃近臣都叫圣人,但瑞香卻很少用這個稱呼。私底下他和皇帝你我相稱反而更常用。不過瑞香在紫宸殿還是要比含涼殿里正經一些,這稱呼一出口,反而察覺到某種非同尋常的撒嬌意味,自己都是一愣。 皇帝的反應也十分微妙,筆尖一顫,無以為繼,不得已把朱筆扔進筆洗,站起身來繞過紙頁凌亂堆疊的御案,認命地起身走過來。 瑞香見他順手揮退內殿眾人,不由耳根一紅,直起身放下書看著他過來,往他身邊一坐。 在含涼殿的時候瑞香與他私下相處不喜歡有人在場,在紫宸殿的時候皇帝也時常這樣遷就他。畢竟年輕夫妻坐在一起不動手動腳那是不可能的,瑞香既然不愿意給人看,又只有在沒人的時候才放得開,皇帝也不會勉強他。 二人坐好了,瑞香拿起一個高足盤遞給他:“這桃花蜜的酥餅,味道不錯?!?/br> 皇帝單從口味上來說,并不挑食,咸甜苦辣都能吃,也都有點興趣,但卻絕對不是好伺候,而是要做得十分精細美味才肯吃。而且忙起來有時候根本沒有心情吃飯,皇帝不好伺候,因此他這邊的內侍省殿中省都很賣力,膳食也一向很精心。 如今是春天,桃花蜜的酥餅做得小巧玲瓏又漂亮,上面印著紅色的寶相花圖案,圓滿吉慶,既符合時令,又甜蜜怡人,還能潤肺平燥,雖然簡單,但拿來配茶也是正好?;实勰闷鹨粔K酥餅,往他身上靠:“你好香,是玫瑰味?!?/br> 瑞香孕后不能喝茶,但是只喝白水未免沒味道,所以就喝蜂蜜水,玫瑰露,玫瑰水,不用冰鎮的酸梅漿,木樨清露等等,午睡起來喝溫水,晚上喝酥酪,羊奶,按照一年四季時令輪換,不過喝的最多的還是玫瑰水。他身上本來就有一種幽微溫暖的體香,原本不在床帳里是聞不見,平日里更是被熏香掩蓋,不過懷孕后不能熏香,又被喝的水帶出來,就更是清晰溫柔。 他自己雖然知道,但長久浸yin其中,并不會放在心上,皇帝以這種語氣一提,反而覺得羞赧,不由低頭:“都是喝的水的味道?!?/br> 皇帝修長手指擠進他指縫間,和他十指相扣,道:“到底是哪里香,你當我不知道?” 他的手拉弓射箭,控馬寫字,繭子不少,又鋼筋鐵骨,手背上的肌膚看起來平滑細膩,掌心卻粗糲,一捏瑞香就覺得好像心臟都被捏住了一樣發癢,越來越確定這就是調情,忍不住心動,往他懷里靠:“這種話也好說出來的么?” 皇帝在他耳邊輕笑一聲,攬住他的肩膀,略過這個話題不談,轉而問道:“這幾日都沒空陪你,想不想我?” 瑞香受大家閨秀的教育長大,其實很不好意思直白的卿卿我我,但被他哄著,又說不出假話,時??此仆凭?,實則內心也渴望不已,因此總是軟綿綿說些表露羞恥的話,實際上從不真正抗拒。 然而皇帝越來越直白,他也就越來越說不出欲拒還迎的話,被逼得眼睛濕漉漉,好像整個人也毛絨絨,又被抬起下巴不得不直面丈夫的臉,好一陣子,顫巍巍答:“想的……” 說不想是假的。 二人身為帝后,總有數不清的事情要辦,數不清的人要應酬,可是除此之外獨自一人的時候,黯然銷魂者,唯情而已。分明同在一宮卻不能相見,怎么可能不想呢? 瑞香眼里蕩漾水波,纏綿柔軟,似乎很多不好意思說出來糾纏男人的話,都寫在眼睛里?;实燮鸪跽娴闹幌牒退f說話,讓他坐在自己對面,隔著半個殿宇,也就心滿意足,現在卻忍不住做了更多,放棄了政務過來和他挨在一起說話,又把軟綿綿熱乎乎甜絲絲的嬌妻抱起來放在腿上,又揉又捏又是咬住嘴唇親吻。 看來殿內不留人到底是明智的。 瑞香月份不淺了,兩人都不敢怎么激烈,但卻因此格外不舍,沒有一個愿意放開,一旦有一個人略微撤后,另一個就立刻追上來,好一陣都在彼此追逐拉扯,試圖尋回理智卻不得,唇舌糾纏,表情達意,雖然猶有不足,但也不下于床帳里的纏綿。 水聲曖昧,好一陣才真正緩緩分開。 瑞香戀戀不舍,臉頰發紅,分開后緩慢眨眼,逐漸回神,抱著他的脖頸,輕嘆一聲:“就像醉了一樣?!?/br> 皇帝見他嘴唇紅潤,眼神迷離,實在可愛,又追上去啄吻一下:“要不是實在不能……不然你會更醉了?!?/br> 他語氣發狠,又帶著根深蒂固的溫柔,瑞香心尖顫抖,其實反而恨不得他不放過自己,但卻知道不能耽擱皇帝太多時間,不然今晚還不知道他什么時候睡,強忍著道:“不行……你還有事沒有做完?!?/br> 皇帝忽然頹然,頭抵在他肩上長嘆,頭一次提起政務表現得沒有什么熱情,甚至開始怨念于瑞香的身孕:“這孩子也是時候盡快出世了,否則……” 瑞香知道他也忍得難受,但又覺得這話格外幼稚好笑,忍俊不禁,勉強正經道:“孕育是天數,怎么能想讓他出世就出世……再忍忍吧,也就幾個月功夫了,很快的?!?/br> 其實他也盼著盡早生了孩子,只是兩人要是一起抱怨肚子里的孩子,未免太不像話了,那是什么父母???何況皇帝已經怨念,他怎么能跟著一起? 皇帝卻不管,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形容要如何如何激烈地無情地深情地翻來覆去弄他,弄得他下不來床。瑞香已經是很通人事的了,聽得一陣羞恥,一陣振奮,一陣心蕩神馳,甚至身子都立刻發軟,有了反應。 皇帝久經風月,說起葷話來也繪聲繪色,直言片語就描繪出一種場景,瑞香簡直如在其中,忍不住推他:“現在不行,等……以后,你……隨便你怎么……” 他越是害羞,越是綿軟,皇帝越是忍不住要逗他,其實本來就不可能把他怎么樣,但瑞香又心動又害怕兩人把持不住,皇帝就得寸進尺起來:“那再說幾句好聽的?” 瑞香咬著嘴唇看他,看似氣鼓鼓,實則無措,好一陣后,十分無奈,軟綿綿嬌聲嬌氣叫:“圣人,就放了我吧,你還有好多事沒有做呢……” 一語既出,瑞香忽然發現皇帝眼神的變化,心頭一顫,發現他居然喜歡自己叫他圣人,干脆把稱呼換著都叫了一遍:“圣人,夫君,季凜,斂之,冤家……爹爹?!?/br> 越叫聲音越低,越叫越是纏綿繾綣,越叫越是深情羞澀?;实酃倘恍膭硬豢勺砸?,瑞香也覺得自己快要不行,最后一個出口,簡直懷疑自己是失了理智,心中才有預感,皇帝就果然靠了過來,兩人又纏綿地接了個吻。 這一次比瑞香預料的要溫柔許多,但卻更動情,更長久。瑞香不知不覺簡直要醉死在這個吻里,舌尖羞怯相觸,又被吸走纏綿,許久才分開。 更漏聲響亮,眼神卻安靜。 這一回皇帝不要他哄了,眼神深如微起波瀾的海面,緩緩把他放開。瑞香從他懷里出來,坐在一旁,二人都奇妙地鎮定了片刻,沒有說話,暫且壓下心里的波瀾。片刻后,皇帝先開口:“送去你宮里的東西,你還喜歡嗎?那珊瑚是內庫里的寶物之一,有些年頭了,你那里雖然也有珊瑚樹,卻不如這個看著新奇?!?/br> 瑞香也欲蓋彌彰接話:“粉紅色的珊瑚確實是少見,八尺多高也實在驚人,據說珊瑚可以安胎,圣人也是有心了?!?/br> 份例內的東西,宮里幾個懷孕的人都不缺,瑞香的自然是最好的,就連御醫的醫術名望也是。但現在是春天了,皇帝繼承了歷任皇帝的內庫,又把從前后妃的東西都收了回來,才顧得上重新登記,翻揀出來的好東西除了晾曬和重新歸置之外,有看著合適的就分發賞賜。 瑞香就首當其沖。他故意把話說得這么甜蜜,就是看出了皇帝其實不動聲色微露端倪地喜歡這個稱呼。瑞香也覺得不知道怎么回事,圣人二字自己說出來就是rou麻,充滿了天真的崇慕與親近,簡直和被逼出的爹爹二字異曲同工。 這珊瑚樹價值連城自不必說,瑞香也確實覺得新奇又喜歡,丈夫心里記著自己,他自然也要表現出自己的歡喜。 皇帝在他面前多數時候都是游刃有余的,這一次卻藏也藏不住,分明喜歡,卻不肯說,瑞香越看越是覺得他也太可愛,忍不住要逗弄?;实畚幢夭恢浪诙鹤约?,但卻無法抵抗這份誘惑,反倒沒了脾氣,而是應了一聲,還是說那珊瑚,假裝沒發現妻子的得意:“珊瑚這種東西,都是從深海撈上來的,早幾百年前,就風行這種粉紅色的珊瑚,因此內庫也收藏了許多,除了觀賞的珊瑚樹,寶石樹,還有各種首飾?,F在倒是人人都吹捧鮮紅如血的,所以這種粉色的也不多見了,因此倒也稀奇。你既然喜歡,回頭我就叫他們再找找?!?/br> 粉色瑩潤如玉,看著又溫柔,瑞香確實喜歡。其實他每年拿到的首飾也好,寶石盆景也好,如皇帝所說現在流行的鮮紅如血的珊瑚也不少,皇帝專門挑這顆珊瑚樹送他,大概還是因為這棵樹高大耀眼又稀奇,值得一送。 瑞香道:“那珊瑚如今就放在正殿里,太陽一照,十分漂亮。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你送來那些青銅器,拓片,碑文,金石書錄,宮里這些東西雖然多,但能找到青銅器,也是不易吧?” 他在家也是博覽群書的,雖然詩詞一道不算格外出眾,但對金石學卻是很有興趣,尤其針對青銅器銘文和碑文拓片。這些東西雖然最好是有實物可以研究,但是他在家里的時候收集實物自然比不上在宮里更多,畢竟萬家一家之力不可能全部為他所用,但只要皇帝愿意,這些東西輕而易舉就能搜集來。 不過青銅器易得,石碑就有點犯忌諱,但皇帝還是搜集了許多書目,不乏古籍,還有許多拓片,許多都是瑞香以前沒有見過的,顯然是很用心了。 皇帝道:“一時之間也搜集不來許多,這些就暫且給你解悶吧,娛樂養性還是不錯的。雖說只要你喜歡,下面人定然會趨之若鶩為你尋來更多更好的東西,不過未免出了刨墳掘墓窮搜各地之事,我看還是算了,叫人長年累月尋訪,未必就會少了?!?/br> 反正瑞香的愛好除了讀書彈琴,也就是金石學,皇帝是受夠了從登基之初到現在層出不窮的獻祥瑞事件,他雖然知道這事是不可避免的,但也很不耐煩,要是再來一個為皇后獻金石…… 瑞香也明白,何況他已經滿意,便道:“已經夠了,徐徐尋訪也于這門學問有益,若是只為了諂媚,那我成什么人了?不過這些東西我也會整理成冊,希望日后積攢夠多,也能編纂成書,也就心滿意足?!?/br> 他閨中時喜歡金石不過是個人興趣,現在做了皇后又重新拾起來,想法倒是更成熟也更周到了。一人之滿足說到底沒什么意思,若是有所得又能夠讓這門學問傳遞下去,那就更好了。金石學的目的是通過研究實物證經補史,古代青銅器皿也好,碑文竹簡明器也好,都是研究的證據,本身也很有意思。 瑞香知道皇帝對這些雖有了解但卻不感興趣,也絕不會不同意自己的看法。 畢竟雅好金石的人除了他之外,許多大儒也是如此?;实垡諗埲诵?,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方面。果然,皇帝說:“你有心編纂,自然是好事,若有機會,也可以與其他人教學相長,為后世留存資料?!?/br> 二人隨意聊了幾句關于金石學的事,瑞香發現皇帝果然對這方面了解甚深,可以輕而易舉與自己討論,忍不住問:“世上有什么是你不會的嗎?” 皇帝的武藝騎射應該絕對沒有問題,曾經上過戰場,在行宮射狼幾乎不需要瞄準,文采詞賦也相當強,不過注重實用,很少駢四儷六,擅長寫雄文,君子該懂的那些學問他也是全懂,瑞香雖不信神但也會隨大流禮敬道祖,論起佛道之說皇帝也頗有見地,甚至動不動引經據典地反對過度崇拜神佛,他還有什么不會的嗎? 這問題問得好,但也突如其來,皇帝認真地愣了一會,答:“未曾經歷過的事我都不會,無處學習的事我也不會?!?/br> 瑞香想了想,覺得這話太真實,忍不住嘆息:“可是你已經很好了?!?/br> 人這一輩子哪有不遇到從未經歷過的事,無處學習的事。就比如為人父母,誰教了什么也沒有用,還是要自己摸索。瑞香看看大公主,看看嘉華,覺得也不算差。當皇帝也是,交付感情給別人保管也是,皇帝做的都已經很好了。 不過他這樣說,皇帝似乎并不贊同的樣子,微微挑眉,但只是看著他,片刻后搖頭:“有些事是永遠不夠的?!?/br> 瑞香也大概了解。就比如公主,比如王妃,比如菖蒲,這些人都在他的生命里占據了分量,但卻各有各的憾恨,皇帝覺得不足是理所應當,倘若有一天他事事都覺得自己盡力了,那反而是一件可怕的事。一個人尤其是皇帝,若是覺得他已經做到了最好,巔峰,之后很可能就是迅速的墜落。 不過,瑞香也前所未有地意識到自己比起皇帝來多么年輕,又多么天真,只能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卻不能感同身受這種憾恨。但他還是心疼自己的丈夫的,主動過去抱了他一下,悄聲道:“其實我也很想一直陪著你?!?/br> 從最開始,甚至是從幼年時,一起長大,一起生活,然后密不可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大概情到濃時就有這樣的遺憾,恨不能變成同一個人,正因為不能,才會要死要活,要同生共死,要生同衾死同xue。 皇帝摸了摸他的頭,柔聲道:“我已然覺得不會對人多好,已經對你不夠,你還要早些出現,再早些年,你要更難靠近我了?!?/br> 瑞香抬起頭看著他。 皇帝嘆息:“早些年,我的脾氣是很不好的,也并沒有心情與閑暇在后院消磨時光,你本來就出現得恰到好處,何必想要更早?若不是這樣的我,這樣的你,我本來對情愛毫無期待,是你給的太多,何必懷疑是太少?” 他很少說甜言蜜語,瑞香一時間暈暈乎乎,頭重腳輕,心想,這話好像也并不怎么濃情蜜意。但皇帝其實很少和人閑來無事就甜言蜜語,只有床上會又哄又騙又熱情又直白。他的真心話越是動情,就越是稀少,雖然聽上一次能滿足許多年,但誰會嫌情話多呢? 大概是瑞香的模樣太傻,皇帝反倒被逗笑了,親昵又憐愛地捏了捏他的下巴:“喜歡我這樣對你說話?” 瑞香在他指尖點頭。 皇帝眼神里是喜愛,但卻故作姿態嘆息一聲,道:“你又漂亮,又柔軟,又乖巧又不馴,你曉得世上有幾個人敢對我大喊大叫,還扔東西?你給了我太多,所以我只有回報你。但倘若你不要求,遲早我也是沒有辦法,該是你的還是你的。除了你……世上再也沒有你這樣的人?!?/br> 瑞香本以為他要取笑自己,或者多說兩句情話而已,沒料到居然聽到這種話。雖然他想要的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感情,要皇帝從沒有像是對待自己一樣對待過任何人,也不能在他之后,還有能夠匹敵的心送給別人,可皇帝……承認了太多。承認了他與眾不同,無可取代,而皇帝遲早淪陷,絕無意外。 ……這樣的話,一生只有一次,也不算少。 他情難自已,撲上去在皇帝嘴唇上沒頭沒腦地親了一下,隨后就捂著臉逃走,遠遠坐在了長榻另一頭。 皇帝一時也是無言以對,看了看突然間空落落的懷抱,又看了看滿滿當當的御案,十分不舍地站起身:“你真是……算了,我也不纏你了。你就在這里坐著,若是困了就進去睡,不用等我。夜里也別吃太多東西?!?/br> 瑞香越被他慣著,越是害羞得理所當然,簡直像個孩子,聽見他走開,悄悄放下雙手看了看,片刻后悄悄挪回去,拿了一只溫熱的金乳酥慢慢吃。金乳酥的內餡兒是流心的羊奶,甜口的。瑞香剛懷孕的時候總是覺得有羊膻味,不過人人都聞不出,但他也不吃。但月份大一點了,又覺得格外好吃,特別想吃,尤其紫宸殿這里的,為此,皇帝專門安排了個擅長做羊奶點心的廚子,連帶徒弟一起送進了含涼殿。 皇帝翻開黃麻紙堆,發現硯池里剩下的朱砂墨已經快干了,嘆了一口氣,抬起頭來準備叫人,又道:“叫他們給你熱一碗酥酪吃?!?/br> 金乳酥不大,瑞香吃完之后站起身走到他身邊,看了看硯池,找到墨條,道:“我那你也吃一碗?剛才你也每吃什么?!?/br> 皇帝搖頭:“我不餓?!?/br> 說著看出他想磨墨,握住他的手腕叫人,又說:“哪兒用得著你做這些?” 瑞香其實不覺得自己給丈夫紅袖添香算什么辛苦活,但也拗不過皇帝,被他叫了人進來。兩人從他被握著手腕變成了拉著手,好一陣才戀戀不舍松開,瑞香又坐回去,看著宮女換水,磨墨,迅速地磨滿了一硯池,就麻利地退下了。 瑞香的酥酪也來了,他就著皇帝認真端嚴的表情吃酥酪,不知不覺吃完了一小碗,書也不想看了,就看著丈夫消食。 皇帝奮筆疾書的樣子很專注,也很俊美,犀利,嚴肅,但瑞香心里想的事和嚴肅無關,全是些風花雪月,纏綿旖旎?;实巯嗝埠苊?,也很威嚴,不留胡須,因此略顯秀致,沒什么表情不發怒的時候,看起來也不算很可怕。瑞香平日如此安靜地欣賞他的機會不多,感覺就像是戲文里書生爬墻窺伺小姐彈琴拜月讀書寫詩,總之就是認真做事一樣。 雖然皇帝做的事他也看不懂。 黃麻紙一張一張消失,瑞香和他有一搭沒一搭說了一陣話,打起哈欠來?;实鄣椭^寫字不停,頭也不抬但還是耳聰目明:“困了就去睡吧,別撐著?!?/br> 瑞香也覺得自己困了,因此格外聽話,站起身掩著嘴又打哈欠:“那你快點,別熬夜了,我一個人睡不安穩?!?/br> 他習慣了在紫宸殿睡覺,但是不習慣沒有皇帝的時候在這里睡覺。 皇帝埋頭應了一聲,道:“洗漱之后就別出來了,叫他們別放安息香,你現在不能聞?!?/br> 瑞香應了一聲,往梢間寢殿去了。 等他沐浴盥洗過后換上寢衣,在御前宮人的伺候下躺在御榻上,迷迷糊糊還在想,不知道皇帝到底什么時候過來,要是熬太久又沒有安息香,那明天就要辛苦了?;实鬯X點安息香,為的是晚上睡得更好,瑞香是不用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背后忽然一沉,黃花梨大床幾乎沒有動靜,但瑞香還是從夢里清醒了一半,哼了一聲。 皇帝俯下身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又埋在頸間深吸一口氣,輕聲笑道:“好了,我來了,安心了?睡吧?!?/br> 說著,躺下來熟門熟路脫了瑞香的褻褲,從前往后摸他。 瑞香哼哼幾聲,還是不怎么清醒,但也不再是沉睡了,下意識把屁股往他胯上蹭?;实塾纸忾_他的領口,往下拉露出些許白皙后背和肩膀,又親又揉,同時把自己的性器頂進瑞香腿根臀縫,讓他用軟rou夾著,低聲道:“一會兒就好,今天不折騰你,你困了就睡吧?!?/br> 瑞香很想說這樣自己也有感覺,怎么可能睡得著?但他也實在睜不開眼說不出話,軟綿綿的被擺布,被蹭得下身兩個xue口都發熱,又濕乎乎的被涂滿情液,也流出了情液,越蹭越順暢,咕嘰咕嘰的,弄出曖昧的動情聲音?;实墼谒蟠?,但卻說話算話,只是蹭,并不進來,甚至真不怎么折騰他,只是親親摸摸,雖然弄了好一陣,一會兒也好快了也好都是假的,但還是真的蹭了出來就算完。 褻褲不知道被蹬到了哪里去,第二天早上醒來時,瑞香的腿也是赤裸著的,兩片柔軟貝rou被蹭得微微腫起,不知羞恥咧開,xue口一下就吸住了他下意識摸下去的指尖。 瑞香身邊已經空了,皇帝大概又去忙了,他捧著肚子翻了個身,忍不住錘了一下枕頭,決定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