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似乎比來時的漫長。兩小時的飛行，葉安寧跟丟了魂一樣，回憶著臨行前機場的離別。開車來送行的還有舅舅，因此葉安寧不敢太過直白，只敢用眼神表達他的依依不舍。

    嵐生看出了他的傷心，安慰地說：“安寧，開學前剛好回去陪陪家人?！?/br>
    “嗯?！卑矊幒韲道飻D出一個苦澀的聲音。

    “別那么愁眉苦臉，你總要回去上學，又不是以后不見面了?！?/br>
    “那我們說好了，以后還會見面?！卑矊帩M懷期待。

    “好。早去早回?！睄股f著張開手臂，“來一個送別的擁抱？”

    “嗯?！卑矊幱先?，禮貌地抱住嵐生的后背，嵐生將他摟入自己懷里，兩個人相擁了不到30秒就匆匆分開。

    “哥，我昨天發現奶奶給我的裝火腿的袋子里還有一個紅包?！卑矊巼诟?。

    “給你你就拿著吧?！?/br>
    “我在你家住了這么多天，你們都對我太好了！我怎么還能拿錢！我把紅包放在你的書桌右邊抽屜里了，你回去幫我轉交給奶奶，幫我謝謝她?！?/br>
    “好的。我不能待太久，你路上小心！到了通知我！”嵐生又抱了安寧一下，轉身離開。安寧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身上還殘留著他略高的體溫，胸腔中積聚的惜別之情，像山洪崩潰一般泛濫。

    安寧期待著他回頭，嵐生卻沒有一次回頭。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嶄新的機場大廳，消失在安寧的視野所及。

    安寧靠著飛機的舷窗，腳下離陸地越來越遠，直到原本高大的建筑變成了樂高城市，行駛的車輛都變成了在四驅車道上的螞蟻，他的身體離嵐生越來越遠，卻把心臟遺留在原地。渾身都是空虛，他在手邊的筆記本上隨手寫下，“對你來說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朋友，可是你對我來說卻是唯一一個可以交出真心的人。今年的新年夜愿望，我希望以后每一個新年，都還是你最好的朋友......”

    飛機晚點，葉安寧拿了行李出機場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他本來也不想參加什么家庭聚餐。他給嵐生打了電話，“喂？哥，我剛剛才到。你們吃晚餐了嗎？”

    對面傳來熟悉的聲音，還是那么富有磁性，“我們在飯店吃烤全羊，可惜你提早回去了。你吃飯了嗎？”

    過去了幾個小時，葉安寧總算從離愁別緒中恢復，接受了已經離開的現實。難過到他根本吃不下東西。

    “我吃過了?！卑矊幪岣吡寺曊{回答，“飛機上吃的飛機餐，雖然味道一般，比不上烤全羊，但是空乘jiejie溫柔漂亮，嘿嘿！”

    “是嗎？”嵐生笑著說。

    “看到紅包了嗎？”安寧問。

    “我回去就看?！?/br>
    “哥，里面500是奶奶給的紅包，剩下的錢是我給你的紅包?！?/br>
    “你這是做什么？你還比我年輕，哪有你給我壓歲錢的道理！”

    “哥，你聽我說，本來這次來旅行沒打算住你家里，這些錢是我準備的食宿旅費。我沒有理由白吃白喝?！?/br>
    “這樣不行，你給我你的賬號，我回去把錢打給你！”嵐生堅持。

    “哥，你要是收了，我以后還可以安心來找你，如果你不收，我以后都不會來打擾你了！”

    嵐生沉默了片刻，才說：“是多少錢？我回去先存在卡上，你告訴我賬號，我還給你?！?/br>
    “嗯，我不能和你多說了，有人來接我?！比~安寧匆匆掛斷了電話，接機大廳門口站著如約而至的俞棟梁。苑城的溫度降到了一年以來的最低點，外面飄起了幾片雪花。俞棟梁穿著款帥氣的黑色皮夾克，安寧只穿了毛衣外套。俞棟梁沒有多想就脫下了夾克給葉安寧。

    葉安寧沒接，俞棟梁說：“穿上，凍得嘴唇發紫?！?/br>
    安寧手腳冰涼，他出發的時候天氣還很暖和，加上沒有空間放厚外套，所以根本沒考慮回程天氣變化。他撇了撇嘴，還是接過了帶著俞棟梁體溫的外套?！斑@個點都過飯點了，你干嘛不去聚餐，還來這里接我？”

    “接你是阿姨交代給我的任務，就算再晚，我也要把你安全送回去?！?/br>
    兩人穿過地下通道，來到停車場。俞棟梁用鑰匙解鎖了一輛白色卡宴。安寧坐上副駕駛，默默地想這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多年前的“小胖哥”如今終于甩掉了肥rou，正裝襯衣塞在西裝褲里顯得腰線尤為挺拔。這是要“便宜”哪家姑娘？

    俞棟梁囑咐他：“今天看你mama心情不太好。一會兒你說話注意一點?！?/br>
    “她有什么心情不好的？”葉安寧對著窗外暗淡的夜色問道。mama現任的老公至少在人品上高出安寧的親生父親一截，更不是她口中的“土暴發戶”，安寧實在想不明白她究竟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阿姨最近做試管嬰兒不順利。心情不好，我也是聽我媽他們閑聊知道的?！庇釛澚航忉尩?。

    mama要生二胎！葉安寧是第一次聽說這個消息，震驚之余，他感覺喉頭略微有點酸澀。對于mama的新家來說，他本來就是多余的存在，以后會更加疏離了吧？

    “對不起，我是不是多嘴了?！庇釛澚核坪踝⒁獾搅税矊幗┯驳谋砬?。

    “沒關系，沒人告訴我這件事，謝謝你告訴我?！?/br>
    到了飯店，所有人都已經入座，有安寧的mama和繼父，俞棟梁的父母和meimei。桌上只擺了涼菜，葉安寧來了，mama才招呼服務員上主菜?？墒撬腥硕嫉人@件事，卻讓他感覺心虛，似乎是因為自己的過錯導致別人跟著餓肚子。

    “我說了你們可以先開始的，不用等我?！比~安寧說。

    “那怎么行？都是一家人。我們都聚了很多次了，唯獨缺了安寧?！卑矊幍睦^父說。他是個沉穩的男人，心寬體胖，脾氣也和善?？墒?，即使葉安寧的父親再不是個東西，也不是別的男人可以取代的。

    葉安寧默默坐在餐桌上僅剩的兩張椅子中的一張，故意挑離開母親遠的一側，俞棟梁跟著他坐下。用餐期間，母親和她的新任丈夫一直試圖關心安寧的近況。這也是情理之中。葉安寧答得敷衍，家庭聚會不過是例行公事。

    mama忽然把話題轉向了對嵐生的刨根問底，“你說這次去找的那個同學，是你們同班同學嗎？”

    “不是，他是醫學系的?！?/br>
    “你什么時候有醫學院的同學？”

    “就是認識的人介紹的朋友?！?/br>
    “哪個朋友？”mama又追問。

    “您又不認識?！?/br>
    “我早就說過了，你應該把宿舍舍友和班上同學的電話給我，這樣我找不到你還可以聯系他們?！眒ama覺得了解兒子的社交圈是理所當然的。

    葉安寧皺起了眉頭，“媽，就算我愿意給您電話，也要征得同學的同意，別人可不愿意隨時隨地接收同學爸媽的來電吧？而且，我這么大一個人了，能出什么事？”

    “你怎么那么不聽話！你說你這樣像什么話？大過年的跑到別人家，只會讓人家覺得我們家很沒家教！”

    葉安寧沒有想到mama竟然劈頭蓋臉地指責他。他放下碗筷，忍著不發作?！拔页燥柫?，各位慢用，過年學校有門禁，我要趕車回學校?！闭f完就提著自己的背包出了門。

    繼父起身問：“安寧，怎么那么快要走？我送你回去吧！”

    安寧推辭：“不用了，叔叔。我自己可以回去?！闭f完他就頭也不回地逃離了這個令人窒息的聚會。他出了大廳，一陣冷風拂面，刮得人瑟瑟發抖。他才發現薄外套還在樓上。他說了謊。學校春節期間住宿的門禁是要提前申請的。他本打算等元宵節過后才回來，所以根本沒有申請，放假期間宿管也不會開放。也就意味著，他沒地方可去。

    他喪氣地蹲在飯店大門口，緊接著，身后響起了一陣焦急的腳步聲。

    “幸好你沒走！”俞棟梁看到安寧，松了一口氣。他把自己的外套遞過去，身上卻套著葉安寧的針織外套，明顯有點緊身。

    “我不要?！比~安寧賭氣地拒絕道。

    “穿上，你要是生病了，還要麻煩你mama或者你叔叔照顧你！”俞棟梁的話輕易擊中了安寧，他雖然生氣被看透，卻只能無能為力地接過外套披在自己身上。

    俞棟梁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上車，行李箱不是還在我車上嗎？我送你去學校?！?/br>
    “你也不吃飯啦？”安寧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因為自己害俞棟梁也沒吃飯。

    “我也不喜歡這種場合，我meimei這幾天每次都被要求當眾來一段小提琴獨奏或者芭蕾舞即興表演。我可不想當眾表演解微積分?！庇釛澚捍蛉さ卣f。

    “解微積分？你不是最擅長炫耀自己爆表的智商和解題能力嗎？”葉安寧漸漸放松下來，說著說著自己也笑了。

    “如果你愿意當觀眾，我不介意現在我們一起上去，我專門給你表演！”

    “還是不用了！”葉安寧勉強算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兩個人坐車里行駛在空曠的城市街道，俞棟梁向著安寧學校的方向開。到了半路上，葉安寧才坦白：“我不回學校，我沒有門禁?！?/br>
    “那送你去哪里？你爸爸那兒嗎？”俞棟梁放緩車速，停在路邊。

    葉安寧聳聳肩，“開玩笑吧？沒辦法，只能去賓館湊合一晚上，明天再看看能不能回宿舍。不過，我現在身無分文，用信用卡的話，我媽立刻就會知道我撒謊了。你要是有錢的話先借我一點？”

    “你確定不是被打劫了？”俞棟梁透過鏡片，用一雙深邃的眼眸注視著安寧。

    安寧從小就害怕他這樣審視自己，仿佛是一撒謊馬上就會被揭穿。

    “怎么可能！”葉安寧深吸一口氣，“偷偷出去旅游把錢花光了而已?！?/br>
    俞棟梁鼻梁上的鏡片閃過一道白光，低聲說：“行，錢我會墊付的?！?/br>